直到有一天,我在“一席”里,看见一个跟我年龄相仿的男人说自己“上班就是上坟”,我以为他在哪个逝者扎堆儿的公墓工作,管理骨灰盒呢。听了几句,才明白,人家是考古工作者,让我立刻肃然起敬。自2006年起,郑嘉励在浙江从事宋元明墓葬的调查与发掘,曾经主持过武义南宋徐谓礼墓、黄岩南宋赵伯沄墓、武义明招山吕祖谦家族墓地等重要墓葬的工作。此时,我满脑子残留的各种“盗墓”疑案杂乱交织浮现脑海,这哥们儿胆子得多大啊。
每次出门,打高速上看见田野里凸起的土堆儿,我都会害怕,《聊斋》里那些美妙女子不都是打这些土堆儿里走出来的吗?为了克制我自己吓唬自己的惯性,我打算仔细阅读在“坟里上班”的郑嘉励的《考古四记》。确切地说,这是本异常生动的考古工作笔记,他把那些暴露在天光之下田野之中的历史人生写得毫无油腻之感,用最安静的视角带我们到挖掘现场。人固有一死,或贵如王侯,或贱如蝼蚁,看完书,就能让你忽然能生出“一边上坟一边上班,太帅了”。
盗墓和考古,好像是一前一后的工种。比如宋代史嵩之墓被盗,文物流散到市面上,考古队对其进行抢救性发掘。墓内的棺木保存完好,但被盗墓者凿开了一个可由一人出入的口子。2012年4月,中国丝绸博物馆的同行负责开棺清理,棺内保存有许多史嵩之入殓时的衣物,可惜经过盗扰,已成碎片。史嵩之的遗骸也已被搅乱,唯颅骨保存完好,据说是一颗硕大的头颅。自己吓唬自己的潜能,终于可以再次被调动出来了。
大凡有古墓的地方,通常伴随有“金脑袋”的传说。故事千篇一律,说古代有个大官为奸臣所谋害,或为仇家所追杀,被割去首级,入殓时,只好打造一颗硕大的金脑袋,权宜代替,用以随葬。这一次,史嵩之墓内出土了完好的颅骨,有关史嵩之的恩怨是非、经国大业,一切光荣与梦想已在历史长河中化为平淡,变作可有可无的话题。只有“金脑袋”的发现,仍有考古意义。
据郑嘉励说,遗骸和衣物的保存,有赖于棺木内注满了水银,这是古代常用的防腐手段。墓室遭盗掘已有很长时间,棺内仍有大量水银留存,可知史嵩之初葬时,可能整体浸泡于水银之中。工作人员如临大敌,静候水银挥发殆尽,又以硫黄消毒,然后,再戴上口罩、头套、橡皮手套,全副武装,逐层揭取丝织品。即使如此,时间稍久,工作人员也有不同程度的晕眩恶心的症状,可见水银之毒性历经800年而不衰减。
曾经的那个月黑风高之夜,盗墓者凿开棺木,由一人出入的口子,潜入棺木。周遭环境之肮脏恶劣,姑且不论,他居然是浸泡在水银中作业的啊!一两年来,陆续有消息传来,那盗墓者的肺部受到严重伤害,先是发炎,继而溃烂,痛苦不堪,贩卖文物那点“收入”远远不足以治病。估计,如今他已不在人世了。
郑嘉励常年坚守考古第一线,摘下手套和口罩写下“寻墓记”,通过古墓葬的研究发现,还原了第一线的墓葬发掘场景,可以让我们这些胆子小好奇心又重的读者切实感受到考古工作艰辛之中的乐趣。探析古迹,能展现器物之美,以及古人造物的匠心独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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