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静搭公共汽车回到家,掏出钥匙一开门,嗯?门开了条缝就再也拽不动了,里面的防盗链挂着。她的脑袋“嗡”一下就大了,不好!这个时间丈夫不可能在家,准是进去坏人了!她一边抡着拳头砸门,一边扯着嗓子朝屋里喊:“是谁在屋里?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可要叫警察了!”
只听见屋里“噼里啪啦”响了一阵之后,走出一个人来,摘下防盗链,打开了房门。夏静抬眼一看,愣了。出来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丈夫陆文奇。只见他趿拉着拖鞋,大白天穿着件睡衣,睡衣带子不知为什么还系了个死扣。他开了门连眼皮也没抬一下,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
夏静几步走到卧室门口,眼睛立刻就睁大了!原来她最要好的朋友沈春兰正坐在床上扣衣服扣子,脸上不知道想笑啊还是想哭。夏静彻底懵了。天哪,这怎么可能呢?丈夫和自己生活快十年了,恩恩爱爱,从没红过脸;自己和沈春兰就更不用说了,那是从小就在一起长大的朋友,两个人好得穿一条裤子都直嫌裤腿儿肥,婚姻大事还是沈春兰最后给拍的板啊!再说了,丈夫是有名的窄心眼儿、耗子胆儿,和女人一说话脸能红到脚趾头,今天他吃了豹子胆啦?
这时沈春兰走出了卧室,吭哧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小静,实在对不起你,原谅我吧。”说完一扭头走了。
夏静想了想,过去关好门,然后慢慢走到丈夫面前。“文奇,你没接到我的电报吗?”
“接到了。”
“那么你是故意让我看到这个场面的?”
“可以这样理解。你现在必须接受这样一个现实,我的心里已经没有了你的位置,咱们还是好聚好散吧。”
夏静一动不动地盯着丈夫足足有两分钟,然后晃晃悠悠地走出了家门。
夏静一走就是三天。第四天早晨,夏静回来了,她对丈夫说,这几天自己平心静气地想过了,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分手就分手吧,强拧的瓜不甜嘛!不过,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十年的感情该多深哪!人家外国有设宴离婚的,有旅游离婚的,有跳伞离婚的,咱们也浪漫一回,今天到飞云水库痛痛快快地玩它一天,然后明天就正式办理离婚手续。
对妻子的提议,丈夫没有反对意见,他们立刻开始收拾东西。就在要出发的时候,丈夫看到妻子拎出一个装得鼓鼓囊囊的大旅行袋,觉得挺奇怪:“干吗带这么多东西?”
“两个大活人,还能不吃不喝吗?”
他又看到妻子的自行车货架子上夹着个打气筒,说:“咱这儿离水库就十来里地,还带这东西干什么?”妻子微微一笑,没言语。
这是个星期天,到水库来玩的人真不少。有划船的,有游泳的,有钓鱼的,还有躺在大坝上晒太阳的。小两口儿找了块空地,放好自行车。妻子从那个大旅行袋里拿出块塑料布铺在草地上,接着又打开几个罐头,拧开一瓶好酒,“咕咚咕咚”把两个二两二的小瓷杯倒满,然后把其中的一杯递给丈夫,“平时我老不让你多喝,以后再想看你喝酒也看不着了,今天你就敞开量多喝几杯吧。”说完,她“吱溜”一声就抿下去大半杯。
丈夫急忙握住了妻子的手,“不要命啦!你平时看见酒瓶子脸都红,今天这是怎么了?”
妻子没有推开丈夫的手,老老实实地让他握着。“我不像你那么馋,不过喝个一星半点儿也没事。今天咱们开放搞活,你也别欺负我,我喝一杯你喝两杯,包产到户。”
等小两口儿喝得脸也红了,身子也热了,妻子从旅行袋里拿出条游泳短裤递给丈夫,然后又拿出件女式游泳衣。“这都是新买的,快换上,咱们下水去扑腾扑腾。”
丈夫吓了一跳:“不行,咱俩都不会游泳啊!”
妻子没有搭腔,从旅行袋里拽出了汽车内胎,然后把打气筒递给丈夫,“有了这人造气垫船,咱们能横渡大西洋。”
丈夫还是不敢下水。妻子眼圈一下红了,“十来年了,你说东我从来不往西。现在眼看要分手了,我就求你这么一件事,你还不答应。”说着眼泪下来了。男人最受不了这个,到这个份儿上,那水库就是油锅也得下呀!
陆文奇先把打足了气的汽车内胎挎到腰上,咬着牙瞪着眼下了水。等水没过大腿他就站住了,“我看咱们别再往里去了,就在这儿扑腾吧。”
这时妻子脸上是阴转晴了,“大老爷们儿,别给咱当领导的丢人好不好?你属泥鳅鱼的呀?就愿意在岸边搅混水啊?”女人这句话,把丈夫的自尊心激上来了,他两腿一收一蹬地忙乎开了,就这样,小两口儿抓住救生圈摇摇晃晃地往水库里漂去了。
陆文奇起初确实打心眼儿里害怕,可是后来看到漂得挺稳当,喝过酒后进到水里凉丝丝的也挺好受,再加上两口子头一次以这样的姿式在这样的环境里紧紧抱在一起,确实挺罗曼蒂克!
他们漂到了水库深处,这里水特别清,清得能看见鱼;这里特别静,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他们就这么静静地抱在一起,好像一切都凝固了。还是妻子先开了口:“文奇,你说句心里话,究竟为什么要和我分手?”
丈夫慢慢睁开了眼睛:“咱们还是别破坏这良好感觉行不行?”
“不!今天我到这里来,就是想得到你的一句真话。”
丈夫又闭上了眼睛:“何必呢,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各自保重吧。”
这时妻子突然握住汽车内胎的气门嘴,从头上拔下一根发卡,把气门嘴的限气顶针按了下去,“——”内胎里的气一下就被放掉了四分之一!丈夫还没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看到妻子头一次动了肝火:“咱们一起过了快十年了,为什么就不能和我说句真话?你过去说过,我就是你的命,我也说过,为了你我可以不要命!今天你要是再不把心里话讲出来,咱们就同归于尽!”她说着手一使劲,“——”又开始放气。
丈夫这时也急眼了,他三下五除二抢过妻子手中的发卡,扔进了水里,接着扯开嗓子,“啊——”使劲儿吼了一声,然后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才把事情的缘由说了出来。
原来,这几个月陆文奇老觉得肝区疼痛,吃药打针都不见效。前几天他去省城出差,顺便到医科大学附属医院作了病理化验,结果值班化验员把他当作病人的家属,直接把诊断书交给了他。陆文奇接过诊断书一看,差点儿坐在地上,连十岁的小孩子都明白诊断书上这几个字是死亡的代名词啊,他彻底绝望了!陆文奇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怎么和妻子胡诌瞎编的,反正他已经下了决心,要自己单独度过这段可怕的时间,不牵累别人。可是怎么才能使爱妻离开自己呢,思来想去只有一条路:让她认为自己已经另有新欢,只有这样才能快刀斩乱麻。于是他找到了妻子最要好的朋友沈春兰,跪在地上流着泪求她,结果演出了那场不是十分高明的风流戏。
妻子听丈夫讲完这些,显得异常地平静,说这些事她早就知道了,因为她离开家的第一天晚上,就和沈春兰躺在一个被窝里谈了个通宵。第二天她俩一起去省城,到丈夫就诊的那个医院,搞清了这个特大“冤假错案”。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与丈夫同时作病理化验的,还有个叫陆文齐的患者,不过人家的那个齐,是整齐的齐,不是奇怪的奇。结果丈夫拿回了别人的诊断书,其实他只不过得了轻度肝硬化。
让妻子这么一说,丈夫也想起来了,诊断书上的陆文齐是写的整齐的齐,当时还以为是医院的笔误呢。不过他还是不太相信: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偏偏让我遇上了?妻子见丈夫半信半疑,就往岸上一指,“你要是还不相信,咱们马上上岸,有人拿着你真正的诊断书在那儿等着呢。”
就在这时,意外的情况发生了。可能是刚才按得用力过猛,限气顶针回不了原位,正在慢慢泄气!救生圈渐渐变细,尽管陆文奇用大拇指死死顶住气门嘴,可是他们身体仍在不断下沉!
陆文奇眼看着这个救生圈马上就要承受不了两个人的重量了,他决定把生的希望留给妻子!他一闭眼一举手,就从救生圈中间沉进了水里。也就在这同时,夏静一个“海底捞月”,扯着头发把丈夫拽出了水面,然后“啪叽”一下把救生圈仍套在他身上。
陆文奇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睁眼一看,愣了:妻子离开了救生圈,一晃一晃地正在踩水!妻子一看丈夫那模样,“扑哧”一声笑了:“咱俩认识的第一天我就看出来了,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可就是脸皮薄,心眼儿窄,所以我去游泳时,从不叫你,怕伤了你的自尊心。放心吧,现在就是没有这救生圈,我也能把你带上岸去。”
救生圈里的气越来越少了,他们离岸也越来越近了。陆文奇这时看到沈春兰和她丈夫站在岸上,沈春兰举着个小本子一个劲儿地向他们招手。是妻子找回来的那个诊断书吧!陆文奇眼睛亮了,他也情不自禁地学着妻子划起水来。
此刻,妻子心里最清楚:沈春兰手里拿的诊断书是假的,丈夫确实得了肝癌。她更明白:自己就是丈夫生活中的救生圈哪,她要护送丈夫一直到达他生命的彼岸。想到这,妻子笑着流下了两行眼泪……
(金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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