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静伟从窗口洒进的黯淡的路灯光中,看到雅梦披肩的长发有点蓬松散乱,上身穿一件红白方格相间的弹力运动衣,把她的乳峰高高地勾勒出来,下边是一条“金龙牌”牛仔短裤,脚下拖着平底拖鞋。她那双秋水般的眼中,流露出难以捉摸的神态。
静伟语气生硬地问:“你来干什么?”
雅梦说:“你叔父又派我去泰国洽谈第二批大米生意,明天早上六点钟我搭飞机启程。”
“你去就去呗。”
“在去之前,我有些事情要告诉你。”
“什么事情?”
“你知道你父亲是怎样死的吗?”
雅梦这问话,使卢静伟莫名其妙。他随口回答:“叔父不是说他在蒙地卡罗赌输以后,跳楼自杀的吗?”
“不!我怀疑是你叔父害死的!”
卢静伟的心弦猛地一震,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种渴望探知内幕的心情使他急忙追问道:“你有什么证据吗?”
“证据?这……这……”雅梦支吾着,但她仍以坚定的口气判断,“那次,你叔父是与你父亲一道去蒙地卡罗的,我可以肯定他从中捣了鬼。”
听雅梦这么说,卢静伟没有作声,只是蹙起眉头,眼睛呆呆地望着窗外。好久好久,他的心绪才平伏了下来,摇摇头说:“不会吧!你说话无凭无据,再说,叔父和我父亲是亲兄弟,历来融洽,怎会下此毒手呢?”
“唉,你真是太幼稚了。在香港,为了钱,一些人什么手段都用得上的。”雅梦的声音有点凄戚,也有点愤懑,“伟哥,你知道吗?你叔父和静业明天要害死你呀!”静业是叔父的独生子,在美国哈佛大学读书,前几天才回来休假。
这话犹如晴天响起了惊雷,震得卢静伟瞪大了眼睛,像泥塑木雕一样呆立在那儿。好久,他才清醒过来,讷讷地问:“你不是在说笑话吧!”
“真的。刚才我在房门口听到你叔父和静业在商量,明天借去新界替你父亲扫墓的机会,劝你饮下放了迷幻药的红玫香槟酒,然后把你抛下大海,隐尸灭迹。”雅梦讲这番话时,声音是那么真切,听得卢静伟浑身耸起鸡皮疙瘩,冷汗不住地从额角上冒了出来。
此刻,卢静伟的心乱极了。他望着眼前这位“堂妹”,总觉得雅梦的话令人生疑,所以不解地追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雅梦垂下了眼帘,低声说道:“上次在湄南河,我脚抽筋几乎丧命,幸得你冒险相救。我要报答你的救命大恩。”说到这里,雅梦咬了咬牙,沉思了一下,继续说,“不妨再告诉你,就是你叔父设下的圈套,才使得你湄南河那次游泳,几乎死于鳄鱼之口。”
卢静伟摇摇头说:“难道叔父有调遣鳄鱼的本领?”
雅梦见卢静伟不相信自己的话,就解释道:“你记得吗?那天我和你叔父的游泳衣都是黄色的,但你的游泳裤是红色的,而鳄鱼在水中是怕黄喜红,它看到红色,就拼命地追逐。”
“啊!”卢静伟想不到鳄鱼和西班牙的斗牛一样,都喜欢冲撞红色,一下子坠进五里雾中,“这……叔父他或许不知道吧?”
雅梦气愤地一摆头:“不!这些知识还是你叔父亲口告诉我的呢!”
卢静伟只觉得脊梁骨上好似滑过了一块冰块,冰凉彻骨,眼前浮起一片白茫茫的浓雾,身子一软,慢慢地瘫在沙发上,好一会儿,才痴迷迷地问道:“我真不明白,在湄南河我虽然救过你,但叔父也视你为亲生骨肉,你这样做,不是忘恩负义了吗?”
“亲生骨肉?”雅梦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脸上露出一种鄙夷的神态,随之脸上又泛起了红云,垂下了头,眼中掉下了晶莹的泪珠。接着她像疯女似的一阵冷笑:“哼!义父?我哪是他的干女儿,我不过是他的情妇罢了!”说到这里,她忍不住用手背一抹眼角,鼻翼猛地抽了几下,用手捂住嘴巴,悲痛万分地抽泣起来。
听到“情妇”两个字,卢静伟真是又惊又疑,他根本无法把年过花甲的老叔父与这位豆蔻年华的少女在性欲方面联系起来。真让人不敢想象,这位表面纯朴无邪的女孩,竟然过着含垢忍辱、出卖肉体的悲惨生活?!
待雅梦离开后,卢静伟瘫坐在沙发上,望着窗外的冷月流云,心情乱极了。
青山释疑
第二天,卢刚与卢静伟、静业来到野花遍地的新界山上扫墓来了。静伟的堂弟静业年约二十五岁,个子比静伟矮一些,由于血缘关系,长相与静伟有点相似。他们穿小径,爬陡坡,来到山顶一个新坟前。卢静伟看着那块一米多高的云石石碑,想到辛劳一生的慈父就此长眠在青山之下,心中不由一阵酸楚。“阿爸——!”他凄然地向坟包喊了一声,就“扑通”跪倒在地上。
拔过了坟草,烧过了纸钱,酹过了水酒,静业从提兜里掏出一幅天蓝色的塑料布,在坟前草地上摊开,又从提兜里取出了烧鸡、熟蛋、肉包、甘蔗等食物,继而又取出一瓶法国“金牌马嗲利”。卢静伟不动声色地察看着,最后他终于看到静业从提兜里掏出一瓶色泽绯红的“红玫香槟”。
扫墓祭祖以后,在山上吃点东西,这是广东人的习俗。这时,四周静悄悄的,偶尔从树丛中传来山雀的扑腾鸣叫声,更为这山野增添了一种幽寂悲凉的气氛。
一路上,卢静伟牢记着雅梦昨晚的警告。他感到只要自己饮下眼前这瓶混有迷幻药的“红玫香槟”,马上就会浮尸大海。即使被人捞起报警,验尸,法医的结论也将会是:“吸毒者投海自杀。”这是一场设计得多么残酷而又多么巧妙的骗局啊!卢静伟知道,卢刚父子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对自己施以暴力的,因此,他脑中酝酿了一个成熟的对策,决定压抑着自己的感情,装作一无所知地随他俩前来扫墓,观察这父子俩如何演这场戏。
此刻静业摊好东西后,这场戏终于开演了。静业侧过头问道:“伟哥,你饮什么酒?”
卢静伟说:“我不会饮酒。”
卢刚伸手拧开了“金牌马嗲利”的瓶盖,斟了满满两杯,一杯递给静业,一杯自己端着说:“阿伟不会饮烈酒,还是我们父子俩把这酒干了吧!”说完一个碰杯,仰头就把“马嗲利”倒进嘴里,顺手夹了一块烧鸡塞进嘴里嚼了起来。
一会儿,卢刚拿起了那瓶“红玫香槟”,摇了摇,开了盖,就往卢静伟面前的空酒杯里“咕咚咕咚”倒了下去。顿时,一股诱人的香味在四下漫延开来。倒好酒,卢刚指了指酒杯,关心地说:“阿伟,你不会饮烈酒,就饮这杯红玫香槟吧!”
此刻卢静伟虽说已是口干难耐,但他强咽下口中的唾沫,推辞道:“叔父,您知道,我是不会饮酒的。”
“这我知道,我知道。”卢刚连连点头,“所以,我今天特意为你准备了这红玫香槟。”
“叔父,您对我可算想得周到啊!”卢静伟嘴里说着,顺手在身旁狠狠扯了一把青草,放在手掌用力搓揉着,随后又把草扔在一旁。
卢刚见他不喝,说道:“阿伟,这红玫香槟酒力度数比啤酒还要低哩!”说完他将那杯酒递到卢静伟面前,“你闻闻,保证你不会醉。”
卢静伟接过酒杯,装得十分诚恳地说:“叔父,父亲在港多年,全仗您关照。如今,他瞑目九泉,您又对我鼎力相助,大恩大德,永世不忘。我代表亡父敬您一杯。”说完把“红玫香槟”递到叔父面前。
“这……这……”卢刚连连摆手,显得有点为难,“阿伟,你也知道,我历来是不饮这种低度数色酒的。”
卢静伟穷追不舍:“叔父,今天在坟前,看在我父子的面上,就领了这份情吧!”
“爹,伟哥既然这么盛情,你要是不饮,就显得见外了。”静业也在一旁劝说道。
“既然贤侄这么客气,那我就破一次例吧!”卢刚边说边接过酒杯,把头一仰,顷刻,那玫红的液体全部落到他肚子去了;接着他用舌头舔了舔嘴角,显得颇有滋味,“噫,想不到这酒这么好味道。阿业,你也来一杯。”说完父子俩各倒了一杯,津津有味地对饮起来。
卢静伟双眼望着卢刚父子,大气不出地静待事态变化。但是只见卢刚父子谈笑风生,全无昏迷的迹象。静伟惊疑地想: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雅梦说的全是骗人的鬼话?
这时,静业轻轻碰了一下静伟:“怎么啦?看你失神似的。”
卢刚也接上话头:“是呀,看你魂不守舍,一定有什么心事吧?”
卢静伟连连摆手说:“没……没有……”
卢刚用手拍了一下卢静伟的肩胛,笑道:“别骗叔父了。平日在家里,你最喜欢饮红玫香槟,但今天爬山这么劳累,你却硬是滴酒不沾。”
“这……”卢静伟内心的秘密好像被捅破了似的,嘴角翕动着却找不到话头。雅梦昨晚讲得煞有其事,但事实根本不是这样。他不由自主地自言自语:“怎么这酒里没有药呢?”
一听这话,卢刚那略带黄色的眼珠转动了几下,疑惑不解地问:“你说什么?酒里……药?”他思忖了一下,花白眉毛扬起,生气地说,“呵,你一定是听了别人的谗言,我干吗要在酒里放毒呢?”
卢静伟的眼睛不敢和卢刚的目光接触,他惭愧地低下了头,没有答声。
卢刚叹了口气,单刀直入地问:“近来雅梦常常接近你,是不是她说了什么鬼话?”
卢静伟不敢答“是”或“不是”,只是呆呆地望着吐露港的海涛,没有回答。
卢刚点燃了一支特长的“万宝路”香烟,用力吸了一口,长长地吐了一口烟气:“唉,在这个时候,我也不妨将自己的丑闻和苦衷告诉你俩吧!让你俩对社会、人生有个更深刻的认识。说来惭愧,雅梦名义上是我的义女,但实际上是我的情妇。”卢静伟像被针刺了一下,但他仍没有言语。老翁配少女,这种结合在大陆是极少见的,但在香港这个以钱为轴心的社会里,是不足为奇的事。接着卢刚讲起了其中的原委。
雅梦原是一家“无上装”夜总会的陪酒女郎,当她知道卢刚妻子病亡后,就千方百计接近卢刚,使出各种手段投进了卢刚的怀抱,认卢刚作“义父”。出于同情之心,也为了晚年身旁有个伴,卢刚花巨款把雅梦从夜总会赎了出来,视作家中一员。但随着岁月的流逝,卢刚已经看出来,雅梦很可能是黑社会组织派进来的干将,意欲伺机谋夺他的财产。
讲到这里,卢刚花白的眉毛锁了起来,眼圈一红,声音有些哽咽:“老翁少女,她怎甘心陪伴我一世,不过是巴望我早点进棺材罢了。”
看到叔父这副可怜相,卢静伟十分愧疚,便坦诚地说:“想不到雅梦是这样阴险的人,她还说您想用红色游泳裤引鳄鱼来害我呢!”
“红色游泳裤,引鳄鱼?”卢刚侧头眯着眼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我只懂得生意经,怎懂得那么多科学知识呢?既然她早知道这个奥秘,那又为什么还要引诱你下水呢?”
静业愤然地把“金牌马嗲利”的酒瓶使劲地扔向远处,愤愤地说:“贼喊捉贼!幸亏我们没上她的当。”
“阿伟,俗语道:‘打虎不离亲兄弟,上阵还需父子兵。’我们同是一脉血统,切肉不离皮。在香港这是非之地,更要坦诚相见,同甘共苦,以免被他人制造分裂,从中渔利啊!”
卢静伟觉得卢刚讲得对,便问:“叔父,您既然知道了雅梦的底细,又为什么不驱逐她呢?”
卢刚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苦着脸说:“驱逐她?谈何容易。她的黑社会后台大,惹怒了那帮人,他们什么事都会干得出来的。”
卢刚一番话,使卢静伟如梦初醒:“幸亏叔父提醒,不然我几乎中了人家的离间计。”
卢刚见卢静伟幡然醒悟,高兴地拿起“红玫香槟”,给各人倒了一杯,努了努嘴,诙谐地说:“阿伟,不怕我在这里下了药吗?”
卢静伟的脸刷地红了:“有药,咱三人一块死!来,干一杯!”
三只盛满酒的玻璃杯,“哐”地碰在一起了。
巧遇恋人
叔侄俩误会消除后,静业经常与静伟在一起踢球消遣。这天他俩踢完了一场足球赛,已是黄昏时刻,两人感到又累又渴。在路过“蓝马”夜总会时,静业用球衣抹着额角上的汗,说:“伟哥,进去喝杯咖啡吧!”
卢静伟来到香港后,一直视夜总会作禁区。眼下,尽管喉咙干渴似火,但他还是强忍着用手指了指远处的“雷安娜冰室”,说:“还是到那儿喝杯冰吧!”
“看你,假正经!我们进去只是喝咖啡,又不是玩女人。走,走。”经不住静业强拉硬劝,静伟只好与他一同走进夜总会。
他俩推开镶有茶晶玻璃的弹簧门,只见面前立着一尊奋蹄扬鬃的奔马大雕塑。大厅的舞池是用白水泥加各色石米打磨而成,中间一朵硕大的牡丹花图案,四周的花朵由大变小,成幅射状散开。大厅正中悬空吊着的碎玻璃圆球正在转动,把各色光斑洒向四周。十多对舞伴搂抱着在款款曼舞,在角落里,穿着花格T恤衫、吊着枣红柔姿领带的乐队正入迷地演奏着。一位浓妆艳抹,穿着袒胸黑长裙的女人拿着麦克风,在搔首弄姿地唱着风靡香港的金曲《爱在深秋》……
静业带卢静伟到一张铺有云石的餐桌旁坐下,向侍女点了牛扒、熏鱼、加冰的生力啤酒和两杯法国干邑拔兰地。
静伟看着两杯浅棕色的干邑拔兰地放在餐桌上,便推辞道:“静业,我实在不会喝这么浓的酒。”
静业端起了酒杯喝了两大口,而后把另一杯递到静伟面前:“伟哥,不学就永远不会。咳,别听我爹的,他自己是假正经,不也找雅梦做情妇?做工时拼命,挣到钱大力花,做人就要这样,来,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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