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沙-白云长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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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郑舜成并没有改变姓氏,只是在曼陀山上那座自己的敖包前立了一座石碑,上书:尊父慈母白照群上官婕之墓。石料就出自曼陀山,是亲手到山上李占山的采石场掘来。字也是自己所镌刻,用凿子凿了一个整夜。

    这是曼陀北村祖茔地间出现的第一块墓碑。

    后来,又在离父母坟墓不远的地方堆制了一个大小差不多的石坟,前立一块大小差不多的墓碑,上书:科学家宋一维之墓。这完全是一个象征性的存在,因为里面什么具体的东西都没有。没有人知道宋一维死后的情况,遗体安葬在了哪里?他有遗物吗?

    就是在刻制宋一维墓碑那夜,郑家的大黑狗突然死亡。事情是悄悄发生的,那么强健的大黑狗一声不吭就倒下了,等黎明时,郑舜成走出屋门去看见,它已通体冰凉。尽管谁都没亲眼目睹,但谁都知道这是陆二楞干的。这次和火烧老榆树不一样,陆显堂并不是事先毫不知情,只是保持了沉默。他想,敲一敲警钟也好,叫小子知道,火不是好玩儿的。念头中间,已一点儿没有慈悲了。

    这件事成为分水岭,陆显堂和郑舜成之间的矛盾发生质变,成为政敌了。

    伎俩一度带给陆显堂满心得意,因为他高兴地看到它令形式急转直下,郑舜成打了退堂鼓,就是念书的人们通常所说的那知难而退。

    嘿嘿,知道难就好。

    中间有妹妹和妹夫的巨大作用,他知道。还知道发挥作用时的出发点并不是帮自己。大黑狗被毒死的那个早上,陆文秀站在院子里孤独的杨树下,看着自己一点儿一点儿喂大的可怜的狗的尸体,难受地哭了起来,边用手背擦着眼泪,边对站在一旁的养子说:“成子,咱不跟你大舅争那个破支书,咱出去念回书,不蒸(争)馒头蒸(争)口气!再说了,咱村这支书不好当,你大舅是一大家子,李占山是一大家子。咱一个外姓人,争不过人家的。”从话的口气,能知道她深知自己已是泼出门的水了。她的丈夫也深深叹气,帮着说:“唉,咱争不过人家的。再说了,咱犯不着,哼!就凭咱,犯得着跟他们这号人争?”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两个淳朴的农民心里只有对他们大黑狗的心疼和不舍,并无对孩子大舅的怨怼。同时,丝毫不觉得自己是在对着养子说话。在他们,成子仍旧是亲生的骨肉,这跟没有改成亲生父亲的姓氏无关,就是改了,他们也会这样。彼此间的亲情已经成了他们生命中的一部分,犹如星星和月亮之间的依恋是天空的一部分一样。

    郑舜成一言未发。让人觉得他已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了。

    陆显堂若无其事地又一次朝妹妹家走来。指导这行为的,是作为一个基层政治家的本能,本能对他说,现在,你可以去了。

    这次,是对郑舜成这样说的:“大外甥,你让当舅舅的感到骄傲!你这四年大学没有白念,舅舅的心血没有白费!其实,舅舅知道你的话对,曼陀北村当真照着你说的去做,确实没有不富起来的道理。可是,能做成吗?”眉头痛苦地锁起来,说你不知道什么叫农民哪!唉!咱村里这些人的心思,整个一盘散沙,有好处人人削尖脑袋往前钻,要是有了难处,嗐,没一个靠前。“就他们,你让上山植树种草,让去防风治沙,让围封草场搞什么禁牧舍饲,他们干?能听你的?别看现在乌仁老太太一煽忽,呼啦来了一大帮,那都是些没脑壳的,跟着瞎起哄。现在说得好听,一到阵仗儿上,你再看看,有几个肯真上?”端起杯子喝水,噗噗吹着浮在上面的茶叶,用这动作使刚才之言成为一个自然段。到觉得停顿够了,见年轻人仍低着颈子不搭腔,断定自己的话生了效。

    便咳嗽一声,另起一段,说:“青年人,志当存高远!你读了那么多书,学到那么多知识,该当去干点儿更有意义的事情,干点儿将来能为北村帮更大忙的事情。”话到此处,脑中闪过轰轰烈烈这个词,就把它说了出来。说,好男儿志在四方,该当轰轰烈烈!

    坐在一旁的妹妹妹夫不断点头,表示他们的崇拜和敬仰。陆文秀从来不觉得陆显堂是自己亲哥哥,对于她,他就是村支书,威严,高大,只可以仰视。她的丈夫感觉与她完全一致。他们从来没有想到过背叛他。只要他一出现,他们就会立刻变得拘谨和感恩。拘谨产生的幸福跟感恩产生的一模一样。此刻,他们坚信村支书取得了胜利,因为你看,他们亲爱的儿子始终一言不发。面对大黑狗的死亡时,这表现是深沉。但此际,便是默认了。

    这令他们欢喜异常。

    不管怎么样,都盼望儿子离开家乡,哪怕从此忘记了他们的养育之恩,不再承认他们父母的身份。

    紧接着到来的一件事给这欢喜又固上一层色。家里又来了一个好看的闺女,是旗委书记的独生女儿,叫梅兰朵。是来动员他们儿子到旗城去工作的。她和他是高中同学。她是在自治区读的大学,毕业后分配在旗文化局工作。想叫他去旗城参加公务员考试,这次考中的公务员中将有一人幸运地进入旗委办公室,她希望这个人是他。

    只要去参加了,就必定是他。

    陆文秀乐得拢不上嘴,去旗委办公室工作也行啊。虽在穷乡僻壤,但也知道公务员的意思,就是与时俱进的铁饭碗。重要的,来送这饭碗的是旗委书记的女儿,这简直可以说,就是来送一顶银光闪闪的乌纱帽。你想啊,旗委书记的乘龙快婿,未来难道不是能看见的吗?

    旗城也是城啊。再说,仕途不就是从小城市通向大城市的道路吗?

    两个被可怜的父母心作弄着的庄稼人,以奔走相告的方式,去让自己的村支书知道了这件刚刚临门的喜事。陆显堂老奸巨猾地笑了。对站在一旁的侄子说,去张罗酒席吧,离村支部换届选举还有两天半时间,应该来得及的。今年要好好庆贺一下。陆二楞在这件事上一点儿没显出脑子慢的毛病,眼睛只眨巴了半分钟,便一撒欢儿朝门外跑去。却在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时候又被大伯喊住。陆显堂以少有的亲切口吻告诉说,先去你何安叔叔家,就说大伯叫他。

    找何安来是为了商量怎样对付本次换届选举唯一的竞争对手李占山。何安来了,眨巴着秕谷一样的小眼睛,不屑地说,对付李占山还用得着费脑筋?

    仅就李占山而言,何安的张狂是有理由的。遗憾局势并没有如所想那样简单地到来,而是来得十分复杂。李占山眨眼之间就变作盟友,坐在了陆显堂家的炕头上,商量战胜共同敌人的办法。很不幸,是郑舜成使他们走到了一起。

    或者说,是刘逊。

    前所未有的刘逊啊!

    郑舜成,这个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孩子,成了自己的强大对手,陆显堂的悲哀中浸满苦涩,仿佛那些蒙受了不白之冤的人。

    情形也是郑舜成不愿意看到的,这便是他曾经打退堂鼓的真实原因。当时,陆文秀夫妇和他们的村支书还以为是因为大黑狗,错了,能令郑舜成这样的人发生改变的,绝不会是恐吓,而往往是情义。从大黑狗的遭遇,郑舜成清晰看见自己将与养育自己长大的舅舅之间不可避免的矛盾的性质,他不想这样。不是畏惧“忘恩负义”四个字,是不想自己实际的亲人受到伤害。

    一开始,他想的只是为家乡作贡献,并不知晓事情的另一面是,自己的亲情将会付出巨大得承受不起的代价。

    梅兰朵的好意只是使他的心微微动了一下,就像微风吹动下的花瓣的摇曳那么轻。立刻就回到了初衷,还是到深圳去,不仅仅是因为那里有白诗洛。他清醒地认识到,到旗委去工作将是徒劳无益的。什么都改变不了,他只能是那架依惯性运转的庞大机器上,小小一枚螺丝。而做这样的一个零件,更合适的人太多了。

    如果不能够从曼陀北村和千千万万个曼陀北村做起,那就什么都不会从根本上发生。

    没有让梅兰朵立刻拥抱失望,听完她的话,他笑笑,说:“请帮我一个忙好吗?”请她设法找一辆越野车,带陶可到西布图草原去走一走。最好明天一早就能出发。梅兰朵像心地单纯的姑娘们在这种情况下常有的那样,眼睛一下亮得像星星,当郑舜成是认她为自己人了。快乐地笑起来,问:“什么时候回来?”

    “最好是,就把她交给你了好吗?”

    更快乐了,用格外清脆的嗓音说,“行。”

    梅兰朵很快就走了。那是个好天气的日子,黄昏时出现了绚烂的晚霞,只有在这样塞漠深处的草原上才会见到的热烈晚霞,那激情放射的样子,好像不知道自己是落日的余晖,而是日出的序曲。望着它们,郑舜成想起曾经给白诗洛描述的塞漠情景。那个温暖南国里长大的美丽女孩眼里好奇闪动,问:“城市就在大漠中吗?”当时,他一下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了。不知为何,那一刻,忽然地,他想起了家乡的晚霞。

    就在那天壮丽的霞光中,刘逊朝他走来。

    刘逊是从西边来,那是乌兰布通镇所在的方向。所以满天云霞就成为衬托的背景。郑舜成望过去,看见的是一个镶着光闪闪亮边儿的身影,烁烁的镶边制造出神奇效果,吉祥、高大、激动人心。

    刘逊是来给郑舜成送党组织关系的。决定留下不走后,郑舜成就在刘逊的建议下,给白诗洛打了个电话,电话是用刘逊的手机打的。郑舜成请求白诗洛将他的党组织关系以最快速度寄过来。十分抱歉地、困难地,解释了这样做的原因。听见她顿时就不说话了。这使他一下子语无伦次起来。由此发现沉默原来是最好的雄辩。在白诗洛的沉默中,他渐渐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了。幸亏刘逊在一旁保持着清醒,刘逊说:“把我的地址告诉她,让她寄到我这儿来,这样快。”就照着说了。直到他结束,电话里再没传来声音。

    刘逊安慰说:“没关系,让她不要误解。我们欢迎她到塞外来,真的,她可以到咱们这里来。”不安地看看郑舜成的眼睛,迅速又将目光移开,又说,“等咱们这里的草原重新鲜花烂漫的时候。”

    郑舜成知道,刘逊心里十分十分地抱歉,比自己还强烈,因为多针对着一个人,除了他,还有白诗洛。

    还有内疚。

    这情愫,两人就不分伯仲了。内疚,为他们的草原。那是草原上男人的内疚。

    快件里装着的不只是党组织关系,还有郑舜成的大学毕业证书。这令两个面对它们的男人,于瞬间的惊喜后,深深跌进沉默。尽管白诗洛未着一字,但事情像纯净水一样明了。她在离校时,以巨星公司的名义取走郑舜成党组织关系的同时,取走了他的毕业证。

    前者是他同意的,后者是背着他的。

    良久,刘逊说:“还想等我爱人回来后跟她商量,从我们家的存折上支一万块钱,去取回你的毕业证呢。她到市里去学习了。”停顿一下,又说,“那也还是得这样,到时候把钱给你的女同学寄到深圳去。咱大男人不能让人家女孩子花钱。”

    郑舜成说:“这是学校今年才实行的办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主要是前几届学生有些人毕业后,工作了却不肯主动还学校贷款。”

    刘逊点点头:“我知道。”

    郑舜成还是解释:“毕业证算是典押吧,让学生们想着自己还欠学校的费。”

    这下刘逊就没吭声了,因为已明白眼前这个人这时候说话的目的只是为了说话。

    等到觉着时候差不多够了,轻轻清了下喉咙,淡淡地说:“后天就开换届会了。第一天推荐候选人,两天后正式确定村党支部班子。”

    郑舜成微微一愣,随即像是猛然想起来,急急说:“刘书记,我得跟你说声对不起,后天的会我就不参加了,我准备后天一早就动身,还是到深圳去……”

    这话制造的不是一般的吃惊,但刘逊丝毫不露,只是手沉沉地,伸进衬衣口袋,摸出一支烟,沉着地点燃。他不会放弃的。等到一支烟快要抽完,努力开始了。

    话题跟前些天那个美丽月夜里的不一样,大致是这样的:

    “你读大学,只为自己找份称心如意的工作?”

    “说实话,当初的确是为改变自己的命运,但也有学到本事将来为家乡为社会多做点儿事情的想法。”

    “你以为在大城市里得到一份工作,使自己在远离故乡的大城市里过一份城市人的生活,就是改变了命运吗?你的命运只跟你个人的祸福有关吗?”

    大学毕业生不语。

    “你学到了本事,却在家乡最需要的时候扭头而去,想一想吧!”

    “其实,报效家乡并不只有一种方法。”大学生低下头去。

    后来,大学生说出了自己真实的内心,是担心自己肩负不起这副担子,村里太复杂了,他不愿陷入复杂的矛盾斗争中,不愿伤害亲情。

    “消解信心的罪魁祸首是私心!”镇党委书记一针见血。

    “没有阳光才会畏惧迷雾!”

    “难道我们就不承担时代前进的责任?”

    句句是诤言,可惜,终于不能使青年学生的心回头。后来,月亮出来了,已经不是曾经那圆得要转起来的一轮,是一道弯牙儿了,它令站在地上举头遥望的人,忽然间像是被夜雾包围了,陷入苍茫的感伤。

    02

    采石场风光的别致,是时而会有一道沙尘柱似卡通片里被魔法咒着的海水,在半空中疯了样旋转。这里,念咒的是风,风一个呼哨,钢钎剥下的碎砂就“刷”地抱成一团高高耸立起来,像没有脚的鬼在山坡上呜呜地转圈儿。它们的领地里,永远码着几堆毛石墙,响着单调的打钎声,晃动着十几个采石工健壮的身影。离这些不远处,一条灰白色的山路上,停着一辆老旧的“2020”吉普车。此刻,一个壮年汉子在车上咬牙切齿忙活着。马达闹出声嘶力竭的动静,压住了打钎声和风声,车却不能发动。这使他焦躁极了,“咔”地打开车门,跳下,“砰”,在车轮上踹一脚:“妈的!啥破玩意儿,这不是存心误老子的大事吗?!”

    “要我说,李大哥,去选那破支书干啥?不如就在这儿‘占山为王’当场长!”七十二停下手里钢钎,朝这边笑嘻嘻喊一嗓子。他是在爷爷七十二岁时候所生,故而有如此名字。

    “你小子知道个屁,好好干你活儿得了!”壮汉气得咬牙,最听不得占山为王四个字,何况是此等关口,“不竞选支书,村里欠我那两万多元咋办?找谁还?”心里的牢骚本是呼啦勾起,却在这时沙尘柱旋过来,一把碎沙嗖地呛进了嘴巴,后半截话就刹了车。也不吐,就那般又钻回车里,接着胡乱鼓捣。不想猛然轰一声,车子竟发动了,于是朝前一蹿,左右晃两晃,歪歪扭扭下山去了。

    进村子时,街上正大摇大摆走着赵铁柱,直到喇叭声响到耳朵旁边了,痞仔才闪身子躲,弄得开车人冒出一身热汗。“妈的你小子,不要狗命了!”头探出狠狠往泼皮脸上一啐。“哟嗬,是李大场长的车呀,不看出来。”赵铁柱一扭脖子躲开飞痰,脸上的笑麦秸样堆起,“啥事儿这么忙呢?莫不成是去竞选村支书?”车子忽地慢了,又探出滚圆一颗脑袋,这回一副当真的样子:“就是。铁柱子,说真格的,你不是一直想着到我的采石场去上班?投我一票,就让你去!”“就投你老人家一票了。”赵铁柱嬉皮笑脸。“2020”突地加速,车后拖起呛呛一串土尘。冲着车影,泼皮鼓起腮帮子使劲吐口唾沫:“嘁,谁稀罕你那破石头场!”

    采石场场长在村部院子停车的声音,只有陆支书一人听见。当时村部屋子里正闹作一团。陆显堂结束演讲回到自己椅子上,掌声稀稀落落,就像春雨被干燥的泥土吸住,眨眼间不见,会议出现冷场。过了好半天,孙二娘眨巴眨巴眼睛,嘻嘻哈哈站起,粗着嗓门嚷:“大家伙儿谁想上台快点儿上哈,不然我可要上了。总得有个陪绑的嘛,咋能让陆支书唱独台戏?”

    葛老欢一下咧开大嘴巴:“你上台就跟大伙儿说说你和巴图老哥的事儿吧。想当年,你们俩一个说蒙古话,一个说汉话,咋过的洞房之夜?”

    满屋爆笑。

    就在这哄哄声中,老支书听见对手的到来。脸色变了。

    这已是二变。头次是在早晨,一进门,猛不丁看见屋角落默默坐着郑舜成。准确说当时是倒吸了口凉气。这奶娃儿不是走了吗?又变卦了?心一下绷成要断的弦。幸而耳朵旁边伸来一只热熏熏的嘴巴,狠狠地小声说:“他来也只能是当个观众,他的党组织关系不在村里,根本就没有竞选参与权。”心这才松了些。见郑舜成礼貌地跟自己打招呼,又松了些。及至看到刘逊进来,一眼瞥见郑舜成时脸上明显的吃惊,就彻底松了。却没想到紧接着递来的一个纸袋子,又“刷”地把松变回紧。是郑舜成的党组织关系,说要转进村党支部。好在何安的声音又画外音般响起,打着哈哈说:“这是外甥要投舅舅一票呢。”不管是不是这样,来到面前的东西都是不能拒绝的。陆显堂心里忽地泛起一团苦涩,想,还真不能没有这个何安呢!

    随即若无其事满屋子忙碌起来,为镇里的干部们斟茶,给村里的党员和村民代表散烟。茶是派二楞专门到旗城买回的龙井,烟是自己平常绝对舍不得享受的红河。

    一支递到手上的香烟令葛老欢受宠若惊,卑微地接过,贪婪地吸几口,讨好地一笑,脸色一沉,佯装生气地:“陆支书干得好好的,又选啥呀?真是!”眼角环扫会议室,“要我说,别脱裤子放屁费那个事了,就陆支书干了!”

    等又一支香烟递上,就眼睛瞄着主席台上的干部们,把声音放开:“让我说,咱北村再挑出陆显堂这样的村支书,难了!选啥了,就他干了!”

    在前边摆弄会标的何安扭过头,大着嗓子呼应:“我给陆支书提个意见,陆支书干工作太不要命了,刚五十出头儿头发就掉了快一半儿,为咱曼陀北村日夜操劳……”

    孙二娘放下手里茶杯也凑起热闹:“我也给陆支书提个意见,陆支书的肚子太大,走道儿一扭一扭地,像个老娘门儿!”

    ……

    开会了。刘逊讲话。听见说今天到会的所有党员都有新一届村党支部委员会候选人竞选权这一句,陆显堂和何安就知道刚才的情节刘逊是看见了的。就碰了下眼神。何安假咳一声,说:“郑舜成同志得例外——他的党组织关系这刚刚才交来,还不能生效。再者说,竞选人的底细,总得是村里人心中有数才行。郑舜成这一晃整四年没在家了,他在大学里咋样?正儿八经毕业了吗?能拿出让家乡人心里踏实的证明吗?”

    整个会场摇了一摇。郑舜成没拿到毕业证书是差不多人人知道的。

    本来该看郑舜成,人们的目光却“刷”地射向刘逊。只见刘逊悠悠端茶杯喝起水来。倒是郑舜成那儿有了动静,眼珠儿又都“刷”地转过。所有人惊讶地看到郑舜成从又一个纸袋子里往外取一个大红的东西。

    毕业证!

    后来人们说,那天郑舜成所以能赢,就是因为这个细节。大学毕业文凭,有史以来第一次出现在曼陀北村人众眼前。这东西有法力,使整个集体一下子跌进迷信。

    刘逊头从茶杯上抬起来了。

    问把郑舜成的名字落进村党员花名册了吗?让落上。一落上他就名副其实是曼陀北村党支部的党员了。“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简化办事程序,这是我们一贯的方针,今天,就充分体现这一点。”

    然后,讲了一篇话,大致意思是,“双推一选”就是为的充分体现党内外群众的意志,真正做到公开、公正、平等、择优。告诉说在场各位都有机会发言,请大家树立“北村发展,人人有责”的意识,积极为搞好曼陀北村的建设献计献策。

    话音落下老大一会儿,会场才动了一下。到底还是陆显堂第一个站起来,走上了演讲台。

    以一个饱经忧患的掌舵人口吻,说自己在村支书位子上干了二十年了。期间,历届镇领导和父老乡亲们,给了自己大力支持和帮助。在大家共同努力下,曼陀北村由原来一个贫穷落后的村庄,变成了乌兰布通镇屈指可数的标兵村。历数村里铺了柏油路面,通了电,喝上了自来水,安装了有线电视、程控电话,还立了移动通讯塔等等。“可以说,凡旗城里有的新鲜玩意儿,咱曼陀北村都有……”

    哼,棒子面肚子,西装裤子——把点儿粉都擦在脸上了。下面有人心里嘀咕。三间房面积的会议室里烟雾弥漫。刘逊低头在小本子上记录。

    陆显堂继续,说村小学前年建了新校舍,现在正联系一批先进的教学仪器,近期就能运回来。申请小康村的报告已经递到镇里和旗里,批准是早晚的事儿。上级批准小康村后,曼陀北村的小伙子就不愁娶不上媳妇儿了……

    像是出于习惯,他摸出一支烟,点着,慢慢吸一口,然后叹口气:“当然,这几年忙着搞建设,脚步快了点儿,村里边儿也欠下点儿外债。不过没关系,请领导和乡亲们放心,只要有我陆显堂在,这点儿外债不愁还……”

    一直闷头抽烟的巴图突然将头抬起,问村里到底有多少外债?

    “不多,也就几十万。”语气轻松。

    起了窃窃私语,仿似一群蚊子嘤嘤飞过来。陆显堂老练地压住,说至于村里今后工作的打算,不多说空话,只给乡亲们许三个愿,一是继续保持曼陀北村的社会稳定。这是最最的重要,大到一个国家,小到一个村庄,只有保持稳定,经济才能发展。二是争取上级早日批准“曼陀北村小康村”称号。三是积极申请生态移民。

    “都小康了,还申请生态移民,陆支书,对劲儿吗?”

    “你让我把话说完行不?要不你上来说!”冲声音来处狠狠一立眉毛,立即,又变得语重心长,“大伙儿知道咱曼陀北村现今的生存条件,虽然咱申请了小康村,但那只是一个称号,属精神文明,物质文明这块太差了也不行。若能早一天申请生态移民成功,搬到条件好点儿的地方去,让儿孙过上舒心日子,我们这辈人也算对后辈有个交代了。”

    他的演讲完了。

    结果第二位演讲者并不是孙二娘,而是陆支书最不希望的人。

    李占山是意味深长地看了陆显堂一眼后,才站起来走向主席台的。

    陆显堂只是烦厌,深知李占山到头来只能是扮演一回丑角。使这只癞蛤蟆起了野心的,不过手里几个臭钱。但正如何军师所言,就他那德性,即便花钱买选票得逞了,镇里也不会用他。听听他竞选村支书的目的吧,是为了捞回村里欠他的两万元债!这么多年了,对组织,他还是知道的。

    李占山的演讲充分体现了其为人的风格,一共也就两分钟时间:

    “我李占山说两句。大伙儿知道,我也是有二十多年党龄的老党员了。我对现在的村党支部不满。我想报名竞选村支书。”然后提了两条,是他一旦上任后要落实的:一,彻底清查村里的账,看看咱们房前屋后那么多树放倒卖后干啥用了;二,扩大采石场,全村每户一人进场上班。不管脓包狗熊,他李占山都给开工资。

    完了就大大咧咧往下走。葛老欢站起来大声问:“占山老弟,我家银凤进场行吗?”“只要能自己走着进去,不管男女老少,我全包了,开工资。”陆显堂嘴角泛一丝笑,从桌上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吸。人们交头接耳。

    这时候,刘逊说话了:“我提个建议,欢迎曼陀北村第一个大学生上台,用他所学的知识为家乡的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出谋划策,作出贡献。”

    掌声响起来,郑舜成别无选择了。

    03

    后来,当人们说,是一颗报效家乡的赤子之心使他选择了留下,郑舜成羞愧,因为,这并非真相。真实是,留住他的,是乌仁老人的眼泪。本来那天他就要走了,为了村人不发觉,定下天一破晓就动身。但是,熹微晨光中,当他背着行囊走出院门,一下怔住了,他的眼前,坚硬的土地上,默默跪着乌仁老人,和几十位满面沧桑的乡亲。

    最不能让他见到的,是老人的眼泪。

    不由地,他也泪水涟涟,跪在地上。

    顺应乡亲就是违背舅舅,这样的矛盾使他沉重、艰难。当后来,一步一步朝村部走去的时候,他感觉到被一种什么神秘而强大的存在所左右。也许,这并不是曼陀北村真正的民意,整个村子共五百多户,今天参加推荐会的将有近七百人,而乌仁老人身边,不过几十个。这样的侥幸心理,使其内心愈发复杂,从而有些迟钝了。

    是站在演讲台上,面对下边一大片熟悉的面孔时,他的迟钝消失的。他忽然意识到,所有这些人都是养育了他的人,舅舅不过其中之一。甚至,是因为有了这些人,舅舅的帮助才得以成立。他的眼睛潮湿了,强烈地,感觉到自己肩上的责任。

    这是陆显堂和何安所不知的。李占山的不知就更多,此前的一切都毫不知情,所以简直被弄呆了。“妈的,让个刚出校门的愣头小子拨了头筹?!”这世界真是变得陌生了啊!可自个儿才四十出头儿,难道就被形势抛弃了?这时,是坐在陆显堂家的炕头上了。光是这件事情就多么奇怪啊!谁能想到他李占山会眨眼间坐到陆显堂家的炕头上!本来想坐沙发,是可以的,但他不假思索就选择了炕头,因为这在北村,是彼此亲密无间的表现。

    “咄!陆老支书得票不满四百,可姓郑那小子竟是六百五

    十一!”

    “还不是因为背后有个刘逊。”何安的声音。

    “我当这个村支书二十多年了,村人对我这张脸太熟悉,也就生了厌。退一步也不见得是啥坏事。”陆显堂一支接一支抽烟,说着言不由衷的话。何安叹口气:“若依了这个小子主曼陀北村的事,还不得闹个底儿掉。他要烧的第一把火,就是关掉老李的采石场。”

    此招立竿见影,期望的话语立刻机关枪样射出。李占山急得没有了标点符号:“可不能让这个愣头小子坏咱曼陀北村的大事!我出钱何会计出招儿陆支书你出力,说啥也不能让郑家娃子这次当选!不过,可得把丑话说头里,咱不争这个村支书了,出钱保你陆哥还坐这把交椅,事成后,村里欠咱那两万多元可得有个说法。”

    “一百个放心,这事儿我何安保着,陆支书这把椅子真能保住,头一桩就是还你李老兄的钱!就是砸锅卖铁也决不再拖你!”

    立刻行动起来。

    陆显堂并没完全依靠李占山的钱,自己也慷慨解囊,翌日一早,出门时候,兜里揣了个鼓囊囊的信封。他走进村委会办公室时,刘逊正埋头在一份文件里。寒暄之后,满脸是笑说:“昨天不知道刘书记会住下来……今晚就到我家去,补个接风宴,吃手把肉。”刘逊含笑谢绝:“不了,还是在村部食堂吃便饭吧。”说他喜欢简单。“咋的了刘书记?我村支书还没落选,你就跟我打官腔儿?”笑,又说,“不是我陆显堂捡大的吹,在曼陀北村,就是我落了选,说话照样好使。”刘逊也笑,说他在到任会上向全镇干部下过保证,在乌兰布通镇工作期间,哪个见他吃干部群众一次请,有实有证指出来,他立刻给旗委组织部递辞呈。陆显堂大笑:“官场上的文章陆某人见得太多了,哪届镇党委书记都是这么说,可哪个没在我家喝残过?”刘逊不笑了:“也许是这样的。但我是个认真的人,我说到做到。”

    陆显堂让笑还挂在脸上,给刘逊递烟。被用手势谢绝。也不勉强,因为事先知道这个镇委书记是不抽烟的。收回胳膊自己享用,深深吸一口,换了腔调:“刘书记从旗委那边调过来,跟旗人大高主任一定是熟的了?”眼睛紧紧看住对方的脸,却没见到那上面预期的变化。刘逊诚实地答说,因工作上的事见过面,但不太熟。“不是我陆显堂在你刘书记面前夸海口,我跟高主任之间,没说的,那就跟亲哥兄弟一样。高主任在乌兰布通镇任镇党委书记时,到我家比他自己家还熟……”又拉出发展局唐局长唐仁,旗政府办李主任李力,说都是弟兄,别看没磕头,那比把兄弟还亲!“刘书记你今儿个要是肯赏个面子,我一个电话,保准高主任、唐局长、李主任立马赶过来陪你,去旗城也行,吃喝拉撒睡我全包!”

    刘逊表情仍旧,只是声音显著降了温:

    “老陆,你可能对我还不太了解,我说话算话。晚饭就还是在村部吃。”低下头继续看文件了。

    陆显堂脸上僵住,却不是尴尬。默坐了会儿,朝窗外瞅了瞅,手伸进衣兜。信封往刘逊面前桌上一放,立刻起身往外走。话都是走着说的,意思是他陆显堂在曼陀北村村支书这把交椅上稳当二十多年,靠的就是历届镇党委书记的关照。都是在这条道上混的,有些事咱们心知肚明就得了。这次的村支部换届,还得仰仗你刘书记……

    “你这是干什么老陆?!”

    镇党委书记话声中的威慑力定住了离去的脚步。

    “村支部换届的事是镇党委决定的。一切都取决于党内外群众的意志。这件事上我帮不了你。你不该这样做,这是犯错误!”

    说话的人不动,已经到门口的人只好返回。

    到原处,盯着刘逊看半天,伸手去拿回信封的时候,脸上总算闪过一丝尴尬。但马上哈哈一笑,说自己这是在耍招子——听人说乌兰布通镇新来的党委书记清正廉洁,滴水不沾。老实讲,起先,是不信的,世上会有不吃腥的猫?现在,信了。一伸大拇指:“我陆显堂打心眼儿里服了!没说的,你这个土地神,我认了!打从今儿个起,谁要是跟你刘书记过不去,那就是跟我陆显堂过不去!”说别看眼下是郑舜成占了上风,那不打紧,大的不敢说,在曼陀北村这一亩三分地上,他心里还是有底的。老话不是说树大根深?他陆显堂咋也不至于输给一个刚出校门的毛头小子……

    这是第一次叫外甥的全名。当天晚上,在妹妹家里,就又回到原来的称呼。说:“成子,你一定是跟别人借钱拿回的毕业证。咋不跟舅说呢?借别人钱干啥?年纪轻轻地就背债,不吉兴。会压住运气的。给,拿这钱快去把欠人家的还上。”把被刘逊喝退的钱朝郑舜成递过去。此时信封不见了,就是赤裸裸一捆,正好一万。

    这次坏事儿的是妹妹和妹夫,两个农民使用的方式跟镇党委书记虽然不一样,但坚决的程度毫无二致。他们哭了起来。他们没领会自己哥哥的意图,想的只是再不能让哥哥替自己的孩子扛饥荒了。已经大学毕业了,还拖累舅舅,成话吗?

    跟大伯父相比,陆二楞就简直是顺了,东西全送了出去。

    那可不是个小工程,出了东家进西家,他脚不沾地忙了大半天了。当然,也不是全都顺心,比如此刻在巴图家,就跟这家的逆子搞了翻。进门来,巴特尔正坐炕沿上用毛巾擦汗,他一脸笑招呼:“兄弟,今个儿回来得早!这阵子咋样?听说石头价上来了?”却是热脸撞到了冷屁股,巴特尔带搭不理应一句:“价还是那个价,客户比以前多了。”陆二楞肚里一团恼就倏地蹿上来,使足力气才压住,又挤出笑:“客户多有啥用,有人嚷呼着要关掉石头场子哪。”巴特尔竟还是那副嘴脸:“关就关,咱凭力气吃饭,干啥也能闹个辛苦钱。”“这年头,找个挣辛苦钱的活儿也不容易呀!”巴特尔竟说起了风凉话:“凭死力气挣钱的人当然是难啦,哪能跟你陆二楞比呀,曼陀北村的皇亲国戚,跑跑腿,胳膊比画几下,就是钱。”这等于把烽火烧到了家门口,要还是忍,那就是窝囊了。

    “你这啥意思?我陆二楞沾我大伯父的光了?凭良心说我大伯父对你巴特尔也不薄啊,咱村里不只你一个高中生,青年书记一直让你当着!”

    “我这个青年书记是选上的,靠我巴特尔在村里青年中的威信,可不是靠的哪个照应!”

    “威信!哼,没有我大伯父点头,能轮到你!全都他妈的些个没良心!郑舜成那小子的大学,还不是我大伯父供下来?你瞅瞅现在,翅膀刚硬,就忘恩负义,跟我大伯父争起村支书来……”

    “你小子嘴干净点儿哈,要不……”

    幸亏一旁有巴图,赶紧息事,佯装恼怒地瞪儿子,呵斥闭嘴。然后蔼然叫陆二楞坐,有啥话坐下慢慢说。陆二楞不坐,气哼哼说,倒也没别的,就是他大伯父选村支书的事儿。“我大伯父的为人巴图叔你是知道的。”说着就往外掏烟酒。东西放炕上,拿眼盯住巴图,又像恳求又像威胁地说:“选举的事儿就那样了,下一步该咋做想是巴图叔你心里头明白!”

    “啥明白不明白的?你吓唬人咋的?”巴特尔又火起。

    “你巴特尔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我跟你说不着!”陆二楞拂袖而去。

    接下来就是郑舜成家。在院门口,本是犹疑过,尿不尿这臭小子?最后决定尿,就舍两瓶大麯,臊臊这良心被狗吃了的。不想在这儿碰到了大伯父,一时邀功似的,更加理直气壮。进门就往外掏东西,重重往炕上一杵,说:“今儿个同着明人不做暗事,这是我大伯父的一点儿心意,你们收下。选举的事儿该咋办,你们在心里头好好掂量掂量,别做下让人背后戳脊梁骨的事!再者说,也想想后果,在曼陀北村这一亩三分地上,能跟我大伯父作对的人还没生出来!”

    唯一的功劳是让陆显堂有了台阶,趁乱将一万块钱收了起来。钱塞回衣兜就拿眼角虚光去瞄郑舜成,见那张俊朗的脸上颜色急遽变化着,由红而紫,由紫而白,明显是生了气,就刷地阴下脸,斥骂:“二楞子你个混账东西,这哪是你说话的地方?还不快给我滚出去!”

    侄儿摸不着头脑了,看完大伯父,又去看大学生,嘴里不情愿地嘀咕起来,使劲一扯赵铁柱,掉头往外走。当大伯的点着他们背影,恨得不行:“这些玩意儿,也就是我陆显堂能镇住,换成别人,不定他们会做出啥乱子来!”

    次日的曼陀北村党支部换届选举会议上,就出了闹剧。

    本次与会者人数锐减,只有四十八人,因为只剩下党员。郑舜成进门来,径直走到刘逊面前,一脸庄严地说,如果他当选,绝不会辜负组织和乡亲们的厚望!但有言在先,只干一届,到时无论如何,他都会走。

    刘逊呵呵笑,说,前天早上,就知道他今天会来的。

    是在要发选票的时候,巴特尔拎着一条烟四瓶酒,虎虎闯进来。把东西刺眼地送到主席台上,呼呼喘着气,对台下说,这是昨天有人送到他家的。“可能在座多数也收到了这东西。大伙儿心里肯定都清楚干这事儿人的目的。我今天要说的是,曼陀北村已被造治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我们不能再坐视不管了!事儿该咋办,大伙儿要摸摸良心呀!”

    陆显堂厉声呵斥:“你这是故意扰乱会场,破坏选举!”他正主持会议,就在巴特尔身旁。

    “我这是在干啥,你心里最清楚!”巴特尔冷笑。

    “你啥意思?不会是说我陆显堂贿赂了你吧?”提醒说没有证据血口喷人,是要负责任的!

    “你!”巴特尔脸红脖子粗。

    刘逊和颜悦色地让巴特尔先退出会场,把烟酒暂时保管起来,说随后镇里会派人调查此事。要真是有人搞贿选,坚决依法进行处理!

    选举继续进行。孙二娘被选为监票人,何安与乌兰计票。

    很快得出结果,陆显堂得十一票,没达到半数,不能进新一届村党支部班子。新班子成员分别是:老村长那斯图、孙二娘、何安、冉彩云、郑舜成。其中,郑舜成得票最多,共三十七票。紧接着,又改成了三十八,是那斯图又补了一票。是他女儿替补的。孙二娘宣布说,本次选举应到会党员五十二人,实到会四十八人,因病因事请假四人。听了这话,斯琴娅娃猛不丁想起爸爸的托付,急忙走到刘逊身边,告诉说自己是村主任那斯图的女儿,爸爸在旗医院住院暂时回不来,委托她代为投票。爸爸有一封信,要求在党员大会上念一下。刘书记点头示允。她朗声念起来。

    信的大意是:我住院不能参加村党支部换届选举。别看我住在医院,这些天村里发生的事我全知道。作为一名有选举权的党员,我郑重地投支委会候选人郑舜成一票,让娅娃代画票。我们都老了,该把曼陀北村的事情交给年轻人办了。郑舜成大学毕业,有知识,有能力,我相信他一定能当好曼陀北村新的领头雁!结束时候声明,下届村民委员会换届选举,他将不再参加村委会主任竞选,把主事的机会留给年轻人。

    会场响起前所未有的热烈掌声,使得刘逊浑身血液猛地一热,振奋地一挥手,大声宣布竞选结果:

    “根据村党支部换届选举办法规定,郑舜成得票最多,当选为曼陀北村新一届党支部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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