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瑞芳趣话王熙凤-蒙骗贾母假贤真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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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姐大闹宁国府,全盘获胜。尤氏和贾蓉承认:一概都是我们的不是;立即承诺赔偿凤姐五百两银子;立即承诺设法叫尤二姐嫁张华;愚笨的尤氏还向凤姐讨教:如何对贾母撒谎?

    这正中凤姐下怀。她需要尤氏按她的布置共同对付贾母。凤姐宣布,她是“心慈面软的人,凭人撮弄我,我还是一片痴心,说不得让我应起来。”

    真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这几句完全是反话。

    什么“心慈面软”?是凤姐“心毒面硬”;

    什么“凭人撮弄我”,是凤姐“撮弄他人”;

    什么“一片痴心”?是凤姐一片狠心、豺狼之心、蛇蝎之心!

    凤姐要“应起来”,让剧情按她的导演向前进展。

    颟顸到家的尤氏居然恭维凤姐“宽宏大量,足智多谋”,可怜的尤氏连身上给凤姐蹭上的眼泪鼻涕还没擦干,就傻呵呵地给凤姐凑趣“但一有个不是,是往你身上推的。”

    看到这里,真是想到鲁迅先生的话:人和人的不同,有时真如人和类人猿的不同。凤姐和尤氏,同样是国公府奶奶,却智力如此不同,气魄如此不同,作恶能力也如此不同。

    凤姐如何蒙骗贾母?

    第一,凤姐借尤二姐,在贾母跟前彻底给自己的“吃醋”平反。她告诉贾母,她因为自己不大生养,怕丈夫绝后,主动给贾琏娶妾;是她看上尤二姐,因尤二姐无依无靠把她先接到家里来。凤姐还在贾母跟前表演一番“相亲”喜剧。先叫尤二姐给“太婆婆”叩头,再叫贾母给尤二姐相面,待贾母说出尤二姐很“齐整”后,跪下说出自己主动给贾琏纳妾的话。

    贾母果然上当,说:你这样贤良很好。

    第二,凤姐极其认真地强调,尤二姐和贾琏还没见面,还没圆房。这既是遵守国孝家孝的规定,更是给凤姐下一步战略转移留下根据。

    贾母果然相信了这番鬼话,说:一年后才能圆房。

    贾琏和尤二姐圆不圆房有何意义?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凤姐的如意算盘是:第一,不等贾琏回来“圆房”,张华就把尤二姐领走了。第二,如果尤二姐近期有什么野种出生,那贾母和整个荣国府都会肯定这不是贾琏的!

    第三,凤姐求贾母派两个女人带尤二姐去见邢夫人和王夫人。就说这是老祖宗的主意。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凤姐为什么这样做?因为王夫人和邢夫人,特别是邢夫人,对王熙凤早就知根知梢,根本不相信凤姐会主动替丈夫纳妾,如果凤姐对太太们仍然采用蒙贾母的方式,只会起到反作用。而用贾母的名义就完全不一样了。太太们不会怀疑,只能服从。王夫人正因为凤姐风声不雅,见她行这么贤良的事,很高兴。

    第四,凤姐控制察院,完全按照凤姐的要求判案,张华“胜诉”,来贾府领人。凤姐先是在贾母跟前埋怨尤氏办事不力,前边的亲没退好,后边的就答应了,还迫不及待地说出“幸而琏二爷不在家,没曾圆房,这还无妨。只是人已来了,怎好送回去?岂不伤脸?”

    凤姐完全摸准了贾母心理,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贾母肯定会让尤二姐出府,果然,贾母下令尤二姐走人。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尤二姐这只柔弱的兔子关键时刻咬了凤姐一口,准确说出尤老娘跟张华退亲的年、月、日,“他因穷极了告,又翻了口,我姐姐原没错办。”

    贾母说:“可见刁民难缠。既这样,凤丫头去料理料理。”

    凤丫头当然不必料理,凤丫头这下子可真像吃了苍蝇!

    凤姐眼看大功告成,没想到百密一疏,让尤二姐提前见了天日,让尤二姐有了在贾母跟前回话的机会!

    尤二姐留在了贾府,也签下自己的死亡预约书。

    赶尽杀绝真情难掩

    凤姐的“四大金刚”戮力作战,尤二姐精神摧残兼流产刺激,了无生意,吞金而死。凤姐整死人还要装好人,假意哭“狠心的妹妹,你怎么丢下我去了,辜负了我的心!”表演似乎有点儿过头。

    凤姐如愿以偿,却众叛亲离。

    首先是平儿看透了凤姐,如梦初醒。

    贾琏偷娶尤二姐是平儿报告的。当尤二姐遭受凤姐残酷而不露痕迹的迫害时,平儿最清楚是怎么回事。根据多年和凤姐打交道的经验,平儿知道像集束般射向尤二姐的暗箭哪儿来的?尤二姐连饭都吃不饱,平儿在大观园偷偷做东西给尤二姐吃。秋桐打小报告。凤姐骂平儿“人家养猫拿耗子,我的猫只倒咬鸡”。骂平儿无意中泄露了对二姐的刻骨仇恨。平儿明知秋桐被凤姐调唆,她不敢把矛头指向凤姐,只劝导尤二姐“好生养病,不要理那(秋桐)畜生。”当尤二姐真心表达对平儿的感谢时,平儿说了知心话:“想来都是我坑了你。我原是一片痴心,从没瞒他的话。既听见你在外头,岂有不告诉他的,谁知生出这些个事来。”

    平儿的话说得非常含蓄,却深藏她对凤姐的重新认识、清醒认识。凤姐对贾琏二房如此心狠手辣,如此不择手段,如此赶尽杀绝,不能不让同处“妾”位的平儿物伤其类、兔死狐悲,此后不能不对凤姐有所警惕,有所提防,很可能会渐渐拉开距离。平儿从尤二姐的遭遇再联想到当年自己莫名其妙挨打,完全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此后平儿还能不能像过去那样对凤姐忠心耿耿?当贾琏跟凤姐决裂并要休弃凤姐时,平儿是站到凤姐一边还是贾琏一边?特别是,贾琏休弃凤姐的前提可能就是将平儿扶正?可以说,凤姐在成功剪除尤二姐同时,丟掉了她在荣国府最重要的同盟军和左膀右臂。平儿将来向贾琏倒戈对凤姐是致命的。

    其次是贾琏贾蓉怀疑尤二姐之死有猫腻。

    尤二姐死后,贾琏和贾蓉一起来看尤二姐遗体,在贾琏这个色鬼眼中,“色”永远最重要、最动心。“只见这尤二姐面色如生,比活着还美貌。”贾琏心疼起来,搂着大哭,只叫“奶奶,你死的不明,都是我坑了你!”贾琏对尤二姐还是有真情,他这会儿豁出去了,不怕谁向凤姐打小报告,说他混淆“奶奶”和“姨奶奶”界限,还警觉地猜测尤二姐“死得不明”。但如何不明?贾琏只想到是自己坑了二姐。贾蓉却启发贾琏思考真相。贾蓉劝贾琏“叔叔解着些儿,我这个姨娘自己没福。”其实,坏小子贾蓉也对他称“姨娘”的前情人有感情,尤二姐死了他也心疼。作为凤姐亲信,贾蓉对凤姐之毒辣有深刻体会,忍不住地向贾琏点出来,贾蓉一边说一边“向南指大观园的界墙”,意思是凤姐将尤二姐赚人大观园后做了手脚。结果“贾琏会意,只悄悄跌脚说:我忽略了,终久对出来,我替你报仇。”

    贾琏对凤姐有怀疑,凤姐大闹宁国府贾蓉吃了亏心里不舒服,将来这一狼一狈可能联手行动,查清尤二姐之死的真相。

    最后,凤姐不择手段害尤二姐,留下的蛛丝马迹太多:

    张华掌握着凤姐制造假案的证据;

    旺儿掌握着从讯家童到诱骗尤二姐进府的证据;

    秋桐掌握着凤姐挑拨她和尤二姐关系的证据;

    贾珍贾蓉王信庆儿掌握着凤姐跟察院来往的证据……凤姐好话说尽,坏事做绝,将来一旦尤二姐之死真相大白,墙倒众人推,凤姐的把柄接二连三掌握到贾琏手里,贾琏跟她来个秋后算总账,那时凤姐想哭都找不到坟头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王熙凤管理荣国府(下)

    凤姐凭着“男人万不及一”的才干,在荣国府纵横捭阖,曾创下赫赫声名。无奈贾府现在进得少,出得多,外祟不断,内乱不停;家反宅闹,乱世为王,内外交困、风雨飘摇。贾府无力回天,凤姐无法回天。始终以“强者”面目出现的王熙凤,不仅掌握不了荣国府的命运,也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

    不少红学家认为,“凤姐”这个人物在现实生活中有原型。脂砚斋和畸笏叟多次在描写凤姐的细节旁边提到:确是阿凤口角,确是阿凤身段。朱淡文教授考证,王熙凤的原型应该是江宁织造府的管家奶奶,第十六回凤姐向赵嬷嬤回忆他们家当年管各国使节时所称“爷爷”者,原型是李士祯。李士祯是苏州织造李煦之父。凤姐的原型就是李士祯的孙女儿,康熙末年嫁到曹家。

    这样的考证有一定参考价值,也仅是参考价值。《红楼梦》作为虚构的小说,经过两百年研究,主要人物宝玉、黛玉、宝钗基本都没找到原型。他们是伟大小说家的天才创造。正如《聊斋志异》最杰出的人物如婴宁、小翠、红玉、聂小倩都找不到生活原型,《红楼梦》最成功的人物也基本上没有原型。凤姐即使有原型,原型某些素材也只构成王熙凤这个不朽艺术典型的“组装零件”。因为,如果完全相信“原型”对小说人物的影响,根本互相矛盾。比如,朱淡文认为凤姐来自李家,多数红学家又认为贾母原型来自李家。那么,现实生活中的曹李氏“贾母”跟曹李氏“凤姐”,怎么变成小说中贾母跟史湘云啦?胡适早就说过,分析小说人物“影”哪个是“猜笨谜”。遗憾的是,现今红学界及非红学界,拿《红楼梦》大猜笨谜的太多了,猜出的笨谜有时“独树一帜”、相当“精彩”,但已成了代替曹雪芹写小说。

    归根到底,想读懂《红楼梦》,读透《红楼梦》,前提是:认准《红楼梦》是天才小说家的伟大虚构,是中国古代小说家艺术才能的总汇,是中华文明的集纳。

    凤姐这个小说人物的人生历程,是曹雪芹根据《红楼梦》整体构思布局的。如果这个人物有原型,很可能,小说人物凤姐跟原型最大的不同,特别表现在人生后半部。凤姐弄权铁槛寺时曾说:她不相信什么阴司报应,脂砚斋评了句:“批书人深知卿有是心”,但没有再往下批,说“卿”即凤姐原型最后遭到了报应。看来,“原型”结局还不太倒霉。而小说人物凤姐最终结局却惨得很。

    《红楼梦》进展到前八十回的后三十回,钟鸣鼎食的荣国府渐渐露出下世光景,各种各样的矛盾暴露,各种各样的糗事露头,国公府对凤姐来说,已从发挥才能、追逐权势,过五关斩六将的舞台,变成挠头坐蜡、吃气招怨,走麦城的舞台。

    凤姐个性开始发生变化,过去的凤姐抓尖要强,爱揽事,爱显能,爱出风头,嘴不饶人、事不让人,现在的凤姐心灰意懒,想躲事,想避祸,口出怯言,能推则推。

    风光无限的管家凤奶奶,终于走进滑铁卢,继而走上人生不归路。

    贾元春带来一起“外祟”

    王熙凤管理荣国府后期面临的最大问题是:贾府后台要倒。这是曹雪芹通过写太监成了贾府外祟,凤姐梦到别人家娘娘夺她手中的锦,巧妙透露出来的。

    贾元春封妃给荣国府带来什么实际经济利益?在外人眼里,多得不得了。贾珍却加这么个比喻:黄柏木做磬槌——外头体面里头苦。

    贾珍是花花公子,还是个“丈八的灯台”——只照别人不照自己。但贾珍看问题看得精辟透彻,看人看得人木三分,语言也生动形象。他这个比喻把贾府表面上风光、实际上经济利益受损,表述得相当生动。

    第五十三回写乌进孝交租,“文革”前后讲阶级斗争时,乌进孝的租单,被看成贾府残酷剥削劳动人民的罪证。乌进孝交租在交待贾府生活来源,反映贾府奢靡生活上,确实既有历史学家般的深刻又有小说家的生动。乌进孝的租单既有大量实物地租又有几千两银子货币地租,而乌进孝的庄子仅仅是宁国府几十个庄子之一。荣国府的庄子比宁国府还要多。贾府这些庄子是当年荣国公和宁国公创下的,是维持贾府豪华生活的主要来源。

    乌进孝进租,贾珍说他是“老砍头的打擂台”,认为交少了。乌进孝们交少了,贾府收人大大缩水。支出却大大增加。贾珍告诉乌进孝:元妃封妃后荣国府添了很多花钱的事,却没添什么产业,结果倒赔不少。乌进孝说娘娘和万岁岂有不赏的?”没等贾珍回话,贾蓉先给乌进孝算笔账:贵妃按时到节的赏赐,不过是彩缎、古董、玩意儿,赏银子不过百两黄金折千两纹银,每年却倒赔几千两!特别是“头一年省亲,连盖花园子,你算算那一注花了多少,就知道了。再两年,再省一回亲,只怕就精穷了。”

    “再省一回亲,只怕就精穷了”,经常被红学家引用。大多数红学家认为,贾蓉这段话,实际是隐秘描写曹家因康熙南巡而败落。康熙皇帝六次南巡,有四次由曹雪芹祖父曹寅接待,造成大量亏空,曹寅死后,曹家很快败落。毫无问题,作家的作品会受到作家身世的影响。但《红楼梦》毕竟不是曹家的历史而是天才小说家的小说。元妃这个形象就是虚构,她给家庭带来新的经济负担更是虚构,巧妙的虚构。

    元妃封妃为什么反而给家庭经济增加负担?其实由贾元春的为人决定。贾元春不是杨贵妃式人物,她以“贤德”封妃,是个喜欢写诗、讲点儿小资情调的文学青年,老实到近于迂腐,肯定不会狐媚魇道迷惑君王,或心思严密地给父兄争高官厚禄,或耍嗲撒娇,求皇上赏贾府几千顷地、几十个庄子。贾府的爷们,或者是迂腐夫子,或者是花花公子,都不会拉贵妃大旗开创国公府新辉煌。在其他皇妃可能出现的“姊妹兄弟皆列土”,到了贾元春这里,竟变成增添贾府经济负担,贾元春及其家人,真算笨到家了。

    更有意思的是,元春给荣国府带来令贾琏和凤姐头疼的“外祟”:皇宫太监经常到荣国府“借”银子。

    第七十二回写到,贾琏和凤姐正商量事情,有人汇报:夏太监打发一个小内监来说话。贾琏一听,立即皱眉:“又是什么话?一年他们也搬够了。”显然,太监到贾府“搬银子”是常事。

    凤姐叫贾琏躲起来,她应付。善于把死人说活了的凤姐能不能说得太监不再到贾府来“借银子”呢?

    小太监说“夏爷爷因今儿偶见一所房子,如今竟短二百两银子”,于是找贾府“借”,还承诺“过一两日就送过来”。

    凤姐一听,即兴表演个“既有钱又没钱”小品。

    先是大包大揽什么是送过来,?有的是银子,只管先兑了去”。似乎贾府是太监自家满满当当的银库,只管来拿!

    小太监接着说:上次“借”的一千二百两,年底一起送来。这说明“借”银子是常有的,大手笔的。

    凤姐既做财大气粗、满不在乎状又提醒小太监,你们从我这儿搬去的,绝对不止这一千二百两!接着,凤姐跟旺儿媳妇合演一段“哪儿也支不出银子”双簧,当场将凤姐的金项圈拿出去典当四百两银子,给小太监一半,另一半给旺儿媳妇拿去办荣国府八月中秋节。

    凤姐分明是想借小太监的嘴回去报告,荣国府已被榨干了!凤姐这番哭穷是表演还是真困难?对贾府来说,是真困难。是不是困难到需要典当凤姐的首饰?可能就带点儿表演性质了。

    这样一来,小太监回去肯定会向“夏爷爷”汇报,贾府的银子,是用舅奶奶的金项圈当来的。叫别人典当给自己银子,夏太监会不会因此自觉一点儿、收敛一点儿?未必。估计这位夏爷爷很可能像到面临倒闭的银行提现的存户,反而会进一步加快“借钱”动作。

    太监“借银”根本就是敲诈。因为,他们“借”银理由很成问题。夏太监借银的理由是买房子。既然想买房子,自然有支付能力,怎能找人“借”?分明是霸王哲学。在这些蛮横无理、没皮没脸的太监心目中,贾府的银子完全可以只“借”不还,不借白不借,傻瓜才不借!

    而且,夏太监“借银”还不是孤立事件。贾琏感叹:这起“外祟何时了”!夏太监借银前一天,周太监找贾琏,开口就是一千两。贾琏说“我略应慢了些,他就不自在。将来得罪人之处不少。”怪哉!周太监吃豹子胆了?敢在国舅贾琏跟前如此嚣张?

    为什么贾元春是贵妃,太监却一次一次、一拨一拨地到她娘家敲诈呢?

    这就透露出一个信息:元妃已经不怎么得宠。

    贵妃想维持跟皇帝的亲密关系,不能不讨好有权力的太监。

    贵妃的娘家想让贵妃取得皇帝的宠幸,不能不买太监的账。

    太监手里有贾元春这张牌,就敢肆无忌惮地“借”贾府的银子。

    元妃失宠,才是皇宫太监像走马灯一样到贾府“借银”的原因。

    元妃失宠,也将是贾府大厦倾倒的最主要原因。

    这一点,曹雪芹在写“太监外祟”之前就巧妙的透露出来。

    夏太监来“借银”之前,凤姐告诉旺儿媳妇,她做了个奇怪的梦,梦到一个人找他,说娘娘来要一百匹锦。“问他是哪一位娘娘,他说的又不是咱们家的娘娘。我就不肯给他,他就上来夺……”

    这是个寓义微妙深刻的梦。

    “锦”是什么?是富贵荣华的代指。

    “一百匹锦”是什么?是一百年的荣华富贵。

    贾宝玉梦游太虚境之前,警幻仙子在荣国府上空遇到荣国公和宁国公的灵魂,他们告诉警幻仙子:“吾家自国朝定鼎以来,功名奕世,富贵流传,虽历百年,奈运终数尽……”

    贾府的百年好运,马上要结束。

    而且,是通过元妃的失宠结束。

    贾元春的结局是“虎兕相逢大梦归”。“虎”和“兕”代表两种敌对势力。这位出现在凤姐梦中的“不是咱们家的娘娘”正是暗寓危害贾府的敌对势力。

    “不是咱们家的娘娘”,来夺贾府一百匹锦。

    “不是咱们家的娘娘”,来终止贾府百年富贵荣华。

    凤姐再有能力,能改变贾府政治大格局吗?

    国公府到处礼崩乐坏

    贾府外祟成了凤姐挥之不去的阴影,贾府内乱成了凤姐怎么转也转不出整面的“魔方”。

    凤姐生病,探春理家,并没能挽狂澜于将倒,大观园承包制的实行,带来因经济利益产生的下人之间的新矛盾。承包者唯利是命,一丝情面不讲。用周瑞家的话来说,为了大观园一花一果,一个一个眼睛瞪得像好斗的“黧鸡”。接着贾母等人给老太妃送丧,贾府形成权力真空。探春理家的“三驾马车”之外,再添上薛姨妈和尤氏两个“临时摄政”,可惜五个人十只眼睛都没法跟凤姐协理宁国府时的一双眼睛比!下人没了正经头绪,或偷安磨滑,或乘隙结党,或擅弄威福。大总管赖大自己早就有了花园、下人、儿子做了州官,到贾府主事不过应景。他手下常用的二管家们都走了,在贾府捞够了钱,像老鼠逃开将沉的船,找自己门路去了。当年凤姐麾下的精兵强将,变成一盘散沙,当年明察秋毫者现在成了睁眼瞎。就像第五十八回开头所写的,荣国府的人“或赚骗无节,或呈告无据,或举荐无因,种种不善,在在生事”。真应了那句俗话:“不是驴不走就是磨不转”!

    荣国府的管家奶奶们个个不是省油的灯,凤姐协理完宁国府时曾对贾琏说过:“咱们家所有的这些管家奶奶们,哪一个是好缠的?错一点儿她们就笑话打趣,偏一点儿她们就指桑骂槐地抱怨,坐山观虎斗,借刀杀人,引风吹火,站干岸儿,推倒油瓶子不扶,都是全挂子的武艺。”这说的似乎是宁国府,实际是用形象的语言,形容凤姐在荣国府理家之难。凤姐在宁国府协理可以凭她的“杀伐决断”,以客卿身份做得漂亮。管理荣国府,所遇到的问题就要复杂得多了。主子之间,嫡庶之间,主奴之间,奴才之间,充满种种矛盾,种种危机。对待那些难缠的管家奶奶,凤姐在经济宽裕时可以采取恩多罚少的政策,到了荣国府经济后手不继时,凤姐就不能不对这些利益至上的管家奶奶多动心思。探春理家时,管家奶奶为难她,平儿对这些管家奶奶说你们素日那眼里没人,心术利害,我这几年难道还不知道?二奶奶若是略差一点的,早被你们这些奶奶治倒了。饶这么着,得一点空儿,还要难她一难,好几次没落了你们的口声。”凤姐健康时,荣国府的管家奶奶还动不动就闹事,凤姐一病,管家奶奶岂不趁机胡作非为?林之孝家的抓住柳家的被整机会,马上把自己的亲信秦显家的派进大观园厨房;周瑞家的在大观园没有职责,也在大观园上蹿下跳;王善保家的这本来跟大观园没任何干系的邢夫人陪房,也对大观园的丫鬟们虎视眈眈。一个管家凤奶奶对付那么多居心叵测的管家奶奶,凤姐坐到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口上。

    荣国府那些“草”字辈的管事呢?贾芹等人按期从贾府拿几百两银子,用来做什么呢?第五十三回写到,贾珍年底开仓济贫,叫贾氏宗族的男人来宁国府领救济,贾芹也想浑水摸鱼多领份“困难补助”。结果给贾珍狠狠教训了一顿,说贾芹领了凤姐给的几百两银子后,在家庙里称王称霸,“夜夜招聚匪类赌钱,养老婆小子”。贾珍说,不仅不能给贾芹困难补助,倒该给他一顿“驮水棍”!贾珍还说,因为贾芹负责管和尚道士,荣国府每月发给他分例。在凤姐纵容下,贾芹这帮纨绮子弟成了寄生在荣国府的“工薪阶层”!荣国府尾大不掉成癌症了。

    管家们不管家,管事的不管事,看守者监守自盗。大观园的婆子们每到夜间都赌钱。迎春奶娘硬是把迎春的首饰拿去赌钱。夜间赌钱的严重性最终还是由“老祖宗”向探春指出来:“你姑娘家如何知道这里头的利害?你自为耍钱常事,不过怕起争端。殊不知夜间既耍钱,就保不住不吃酒;既吃酒,就免不得门户任意开锁。或买东西,寻张觅李,其中夜静人稀,趁便藏贼引奸引盗,何等事作不出来!况且园内的姊妹们起居所伴者,皆系丫头、媳妇们,贤愚混杂,贼盗事小,再有别事,倘略沾带些,关系不小,这事岂可轻恕!”姜是老的辣。贾母可能一直不知道“绣春囊事件”,但是她预见到了。在这一点上,她比王夫人、凤姐都强。

    仆人之间你争我斗、互相拆台。贾府的大丫鬟和小丫鬟,丫鬟和婆子,丫鬟和亲妈、干妈、姨妈、姑妈、舅妈……不是张三跟李四是对头,就是王五跟郑六是冤家,不是你撞到我怀里,就是我砸到她身上。司棋和柳家的为了一碗蒸鸡蛋大打出手;莺儿编个小花篮也惹得春燕挨打;藕官在大观园里给同性恋伙伴烧纸,被婆子拿住,半路杀出宝玉护卫藕官,执行治安者反有了不是……一事宇了又出一事,一波不平又起一波,按下葫芦起来瓢,国公府骚乱纠纷,一刻不宁。

    凤姐的铁腕手段不管用了。在她的生日上,周瑞家的儿子喝醉了酒,把馒头撒了一地,凤姐将其撵走,赖嬷嬷出来说情:“奶奶听我说,他有不是,打他骂他,使他改过,撵了出去断乎使不得。”赖嬷嬷讲了一番道理,实际是对凤姐治家之“严”提出批评。

    可爱的小姑娘芳官也成了“咬群的骡子”。用袭人的话来说,一个一个瞅着老太太不在家,连句安静话都不说了。芳官是梨香院解散的小戏子,不再演戏,到怡红院做小丫鬟,不甘寂寞,一次一次在大观园编演比传统戏还热闹的新戏:跟探春的小丫鬟小蝉为一块糕吵架怄气;跟干娘为洗头拌嘴骂街;跟几个小丫鬟对赵姨娘来个“六贼戏弥勒”……对了,王熙凤管理荣国府后期最不安分、最抢眼的“明星”是赵姨娘。赵姨娘被前辈点评家涂瀛称为是由臭虫、疮痂、狗粪合水火烹炮成、贾政百吃不厌的“美味”。其实赵姨娘该算一妻多妾制下被污辱被损害的人物。她在《红楼梦》里最露脸的“折子戏”有三出:第一出是第二十五回“魇魔法叔嫂逢五鬼”。赵姨娘跟马道婆一起阴谋作法害贾宝玉和王熙凤。赵姨娘是罪魁祸首,但在前八十回一直没暴露。第二出是第五十五回“辱亲女愚妾生闲气”,赵姨娘为了给兄弟多要二十两出殡的银子,到亲生女儿探春跟前跟袭人攀扯,碰了一鼻子灰。第三出是第六十回“茉莉粉替去蔷薇硝”,赵姨娘因为芳官拿茉莉粉作蔷薇硝送贾环,去找芳官闹事打架。半路被大观园的婆子添油加醋,恭维“你老把威风抖一抖,以后也好争别的理”,越发“仗着胆子”闯进怡红院寻衅,被芳官挖苦“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恼羞成怒,动手打芳官。芳官的小戏子姐妹闻讯而来,把赵姨娘手撕头撞围住,“蕊官、藕官两个一边一个,抱住左右手,葵官、豆官前后头顶住”,晴雯等心中幸灾乐祸“假意去拉”,直到探春赶来,赵姨娘“瞪着眼,粗了筋,一五一十,说个不清”。小戏子跟“客串明星”赵姨娘演的这出戏,比梨香院过去唱的所有戏都热闹,都好看。

    赵姨娘为什么闹事?她对贾环说趁着这会子撞尸的撞尸去了,挺床的挺床,吵一出子,大家别心净,也算是报仇。”赵姨娘的话永远粗俗,但总有她自己的道理。她说的“撞尸的撞尸”骂的是贾母和王夫人外出给老太妃送丧;“挺床的挺床”骂的是凤姐病休。赵姨娘要趁乱捣乱,出出自己平时被王夫人、凤姐压迫的恶气。

    受压迫受损害的赵姨娘悄悄崛起,她会不会在贾府巨变中有所作为呢?贾政这位委琐粗俗的姨娘,跟从她“肠子里爬出来”、卑劣下贱的环三爷其实是一对野心家。他们盼望宝玉和凤姐出事,期望从宝玉和凤姐的晦暗中寻找自己的曙光。在贾府巨变中,赵姨娘和贾环这对活宝会不会时来运转?

    贾环一向不受荣国府实力派贾母和王夫人青睐,却意外地得到贾赦赞赏。第七十五回“开夜宴异兆发悲音,赏中秋新词得佳谶”,贾环写诗流露出不爱读书的想法,贾政很不喜欢。贾赦拿过去看了,非常赞赏,大发评论:“这诗据我看甚是有骨气。想来咱们这样人家,原不比那起寒酸,定要雪窗萤火,,一曰蟾宫折桂,方得扬眉吐气。咱们的子弟都原该读些书,不过比别人略明白些,可以做得官时,就跑不了一个官的。何必多费了工夫,反弄出书呆子来。所以我爱他这诗,竟不失咱们侯门的气概。”

    论理,贾赦这番话不是没有道理。贾赦虽然是色鬼,有时看人看事比贾政却有深度。曹雪芹妙就妙在,他不把贾环受到贾赦欣赏的具体诗句写出来,只写评价不写本诗,叫读者自己琢磨。估计贾环的诗有些贾雨村之风,投合贾赦的审美习惯。当然也可以用山东俗话解释成:贾赦喜欢贾环是“鱼找鱼,虾找虾,乌龟专找大王八”。

    更有意思的是,贾赦不仅赏了贾环很多礼物,还拍着贾环的头说:“以后就这么做去,方是咱们的口气,将来这世袭的前程,定跑不了你袭呢。”

    贾赦竟当着贾母、贾政、贾琏、宝玉说这样的话!有非同寻常的意义。贾赦是贾琏的亲爹,他竟然不考虑荣国公这世袭前程由他已是五品顶戴的儿子贾琏来袭?也不考虑荣国公的世袭前程由贾母心中的凤凰宝玉来袭?贾母王夫人不喜欢贾环,贾赦故意说贾环可以袭爵,哪把壶不开提哪把,不是公然挑战是什么?

    第七十五回回目是“赏中秋新词得佳谶”,中秋节贾家爷们在贾母跟前纷纷登场,但都算不上有“新词”和“佳谶”。贾政给贾母讲了个怕老婆、舔老婆脚跟、令人恶心的笑话,当然不能算“新词”也得不了“佳谶”;贾赦给贾母讲了个偏心眼的故事,自然也不能算“新词”也得不了“佳谶”;贾宝玉的“新词”根本没出现,当然也得不了“佳谶”;只有贾环,有贾赦眼中的“新词”,也有“世袭前程”的“佳谶”。

    那么,不久的将来,果真在贾宝玉“虎落平阳被犬戏”时,贾环有了咸鱼翻身跳龙门的机会?在王熙凤“落时的凤凰不如鸡”时,赵姨娘能飞上枝头做凤凰?

    这是一个多么有趣、多么引人人胜的命题!

    可惜,曹雪芹后三十回笔墨见不到了!

    邢夫人挥来两记闷棍

    凤姐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赏尽长安花时,有双阴暗的眼睛一直恶狠狠盯着她。她的正经婆婆的眼睛。

    邢夫人是大房,却不能掌管荣国府大权,本来就一肚子气。眼看着凤姐成王夫人左膀右臂,在荣国府呼风唤雨,在贾母跟前得势得宠,她的气更不打一处来。贾赦向贾母讨鸳鸯,人没要到脸丢尽,邢夫人其人,山东俗话说“跑了老婆怨四邻”,凡事不从本身寻找原因,出事就迁怒他人。自己在婆婆跟前丢人现眼,却认为是凤姐不帮忙。贾母八十大寿,南安太妃要见贾府姑娘,贾母只让探春跟黛玉、湘云、宝钗姐妹一起出来见,迎春视若无有,更使迎春嫡母邢夫人脸上无光,心中怨忿,但这是贾母决定,邢夫人没法也不敢表示不满。

    邢夫人周围的管家奶奶和陪房,本来就对王夫人那边的人得势不高兴,“凡贾政这边有些体面的,那边各各皆虎视眈眈”。这帮唯恐天下不乱的下人渐次在邢夫人跟前告凤姐的状凤姐只哄着老太太喜欢了她,好就中作威作福,辖治着琏二爷,调唆二太太,把这边的正经太太倒不放在心上。”还说“老太太不喜欢太太,都是二太太和琏二奶奶调唆的。”这些日日吹来的谗风,将本来就昏头昏脑的邢夫人吹得“着实恶绝凤姐”。

    邢夫人欺软怕硬。凤姐虽在众人面前刚硬,在邢夫人面前却硬不起来,这是由封建宗法制度决定的,邢夫人是婆婆,有权对凤姐说“不”字乃至说“休”字的婆婆,凤姐再刚硬,也不能不在邢夫人跟前服软。

    邢夫人欲加之罪,正患无词,向凤姐发难的机会却撞到她跟前:尤氏晚上到大观园找管家奶奶说话,受到冷遇,尤氏本人倒没怎么在乎,周瑞家的恰好跟那两个对尤氏不恭的婆子有隙,假公济私、假传圣旨,立即以凤姐的名义把两个婆子捆起来。其中一个婆子的亲家恰好是邢夫人的陪房费婆子,也是个能不够。费婆子立即求邢夫人帮忙。邢夫人正找凤姐的茬,求之不得,于是,就来了番“嫌隙人有心生嫌隙”,在贾母庆寿的日子,当着许多人的面向凤姐求情我听见昨儿晚上二奶奶生气,打发周管家的娘子捆了两个老婆子,可也不知犯了什么罪。论理,我不该讨情,我想老太太的好日子,发狠的还舍钱舍米,周贫济老,咱们家先倒折磨起老人家来了。不看我的脸,权且看老太太,竟放了她们罢。”

    邢夫人为人愚蠢,但需要作恶时却聪明得很。这番“当众求情”采用了恶毒到家的五高招:

    第一招,邢夫人是凤姐的婆婆,正头香主,顶头上司,她何须向凤姐求情?她向凤姐发号施令,凤姐必须立即执行。邢夫人却就是不发令,她故意“求情”,她要以求情为由,在贾府大造凤姐不孝公婆、目无婆母的舆论。所谓“求情”其实是邢夫人冷不防向凤姐当头抡起的一根大闷棍。特别恶毒的是,邢夫人向凤姐求情时,要“赔笑”,要口称“二奶奶”,给众人的印象是,凤姐在婆婆跟前张狂得不得了,连婆婆跟她说话都得赔笑,都得叫她“奶奶”!邢夫人这番表演,演得精彩,也演得有点儿过分。邢夫人这个“小品演员”,没有宋丹丹的金刚钻,却硬是揽宋丹丹的瓷器活,表演有点儿穿帮。

    第二招,邢夫人指责凤姐擅作威福。所以她不说婆子有错被凤姐惩罚,而说“二奶奶生气”捆了婆子。

    第三招,邢夫人故意拿贾母八十大寿说事,话外有音的讽剌凤姐不尊重贾母,不接续贾母惜老怜贫的传统。这就比单纯为婆子求情,更毒辣。

    第四招,邢夫人对凤姐说话,绝对不守着贾母,因为,贾母是凤姐的护身符,贾母一开口,邢夫人威风就无法施展。而且贾母聪明绝顶,邢夫人尾巴一翘,贾母就知道她想往哪儿飞,贾母自有降服邢夫人的尚方宝剑。

    第五招,邢夫人对凤姐“求情”,必须得有众人在场,因为,“求情”不是邢夫人目的,大张旗鼓地给凤姐没脸才是她的初衷。

    果然,一向伶牙俐齿的凤姐听了邢夫人一番话,又羞又气,“一时抓寻不着头脑,憋得脸紫胀”。聪明过人的凤姐想不到,婆婆处心积虑地给儿媳妇当众没脸时,如何应对?而且,邢夫人根本不给凤姐应对的机会,说完这番话,上车,走了!凤姐给晾在那儿,接受王夫人责问,尤氏劝解,更不可思议的是王夫人的结论居然是你太太说得是。……老太太的千秋要紧,放了她们为是。”王夫人难道愚蠢到不知道邢夫人并不单纯是对着凤姐来吗?凤姐越想越愧,灰心转悲,赌气回房哭起来。

    幸好,通过鸳鸯,贾母知道邢夫人给凤姐穿小鞋之事,说:“这是大太太素日没好气,不敢发作,所以今儿拿着这个作法子,明是当头众人给凤儿没脸罢了。”贾母这番话,当然会传到凤姐耳朵里,给凤姐以安慰;也会传到邢夫人耳朵里,叫邢夫人没味。但是,贾母已过八十大寿,她对凤姐的护卫,还能有多长时间?

    邢夫人初战告捷,宜将剩勇追穷寇。接着又给凤姐来了一记闷棍,更厉害的闷棍:抓住绣春囊大做文章。贾母的粗使丫鬟傻大姐儿捡到绣春囊,被邢夫人瞧见,按照正常做法,既然凤姐管家,邢夫人把凤姐叫来,命令她好好追查就是了。但邢夫人故意绕开凤姐对王夫人做突然袭击,偏偏派人把绣春囊送给王夫人,王夫人偏偏首先怀疑到凤姐头上,于是出现了凤姐为绣春囊给王夫人下跪申冤,王夫人再接受王善保家的建议命凤姐带人查抄大观园。王善保家的一直张牙舞爪,凤姐倒成了被动的被审查角色,昔日管家奶奶的威风扫荡无遗。

    老太太是最后一片绿洲?

    国公府的“后庭花”还在悠扬地唱着;

    国公府的谱儿,还在大张旗鼓地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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