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初春,市公安局出入境管理处门前整天人头攒动,经常可以看到通宵排队等候领取出国预约单的男男女女。
这天一早,有个男青年,满头大汗,匆匆奔进管理处大门。他身材矮小,相貌平平,身背黄挎包,一脸焦急相。他一边抹抹头上的汗珠,一边看着拥挤不堪的人流,摇摇头,踌躇片刻,便悄悄地退到走廊尽头,挨着一张长凳坐下,顺手从肩上的黄挎包里,拿出一本日文版的教科书,一面翻阅,一面等待着。
这个青年姓许,名中杰,今年刚好30岁,是市财经技校的外语教师。前段日子,他给日本几家大学投寄了求学信,靠着扎实的日文功底,很快得到日本京都大学的答复,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办出国手续的。这时候,人越聚越多,狭长的走廊被挤得水泄不通,许中杰见此情景,心中不免有些着急,正想拿个主意,耳边传来一声有礼貌的女中音:“先生,这里有人坐吗?”
许中杰一抬头,见面前站着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人,瓜子脸白白净净,两只大眼黑幽幽,T恤衫,百褶裙,外面罩了一件奶白色的细羊毛外套,正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自己。许中杰不由自主地朝里面缩了缩身子,那女人弯腰说声“谢谢”,大大方方坐下来,灵巧地从手提包里摸出一面小镜子照了照,顺手又理了理那波浪状的长发,有话无话地搭讪道:“哟,人真多呀。”许中杰没作声,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回答。那女人将小镜子放回手提包,随口问道:“你也申请出国?”许中杰仍没出声,还是点了点头。那女人似乎没注意到许中杰的神态,她像机关枪似的连续发问道:“去哪?美国、日本、香港……”这时候,许中杰觉得再点头不行了,只得吐了两个字:“日本。”谁知那女人一听,“啊”一声欢叫起来,惹得边上的人都朝这里望。“你也去日本,太好了,我的父母在日本定居,我那未婚夫也刚去日本。太巧了,我也是申请去日本的。”说着话,她像是异国遇到同乡人,热情地从手提包里抓出一把巧克力,塞到许中杰手中。
许中杰被那女人旁若无人的举动弄得面红耳赤,犹如坐在枯柴堆上,浑身不自在,他想起身走开,可又觉得这样做有失教养,一时间左右为难,不禁尴尬地抬起头朝对方望了一眼。
那女人见许中杰这副尴尬相,不由得一乐,问:“你申请去日本干啥?”许中杰又从嘴里吐出两个字:“读书。”那女人望了望那闹哄哄的人群,带着关心的口吻问:“有路吗?你父母是干啥的?”许中杰心里顿时像被毛毛虫蜇了一下,脸涨得通红。为啥人家问许中杰的家庭,他脸会发红呢?说起来话长……
许中杰的父亲早先是部队的一个团级军官,“文革”期间,他率领一批上海知识青年去内蒙古军垦农场战天斗地。谁知他对众多如花似玉的女知青动了邪念,到头来,因强奸多名女知青而被抓了典型,丢了性命。消息传到上海,许中杰的母亲连气带恨,忧郁成疾,不久也病死了,只留下许中杰孤身一人。“文革”结束后,许多案子都得到了纠正,可许中杰深知强奸犯绝无翻身之日,因此他仍背着沉重的包袱,低着头走路,夹着尾巴做人,说话、办事都比别人慢半拍,整日里只是闭门读书,不与他人来往。眼下,对方问起他的父母,许中杰自然无言以对了。
那女人见许中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主动打破尴尬气氛说:“我看你这身打扮,定是独身一人,对不对?”许中杰浑身一颤,惊诧地问:“小姐,你、你是怎么知道的?”那女人神秘地笑笑,做了个谁也猜不透的手势,这才亲热地告诫道:“别小姐、小姐的,听着多见外,我叫白依娜,你就叫我依娜吧。”
许中杰被白依娜天真活泼、又似乎带点野性的情绪感染了,刚才那种局促感渐渐消失了,主动问道:“你在哪工作?”白依娜脸色严肃起来:“我不希望有人了解我的一切。”说着,用手剥去巧克力外面的金纸,举到许中杰面前,“怎么不吃,怕有毒?”许中杰像个听话的孩子,乖乖地接过巧克力,把它放进嘴里,立刻有一股清香又带点微苦的奶油味沁入心田,并慢慢地从他的肌体里升腾起一股被久久抑郁着的青春热血,脸上露出了笑容,话也不知不觉地多了起来。两个人低声细语,越说越投机,越说越热乎,等到办完申请手续,他俩已俨然成了一对老相识。
临分手时,白依娜依依不舍地对许中杰说:“我这个人最怕寂寞,在未出国前,咱们交个朋友吧,有事也好有个商量。”许中杰同样有此愿望,当下就点头答应了。
从此,许中杰和白依娜的确像一对好朋友,虽说两人的相貌相差甚远,但他俩是在摒弃异性肉欲相互吸引的基础上结成的感情,因此,他们之间的交往就显得纯洁而自然。这些日子,白依娜经常约许中杰一起去打听出国审批结果,偶尔也一起去看看电影,逛逛公园。
这天下午,白依娜又给许中杰挂了个电话,让他立即赶到中山公园的八角凉亭,有要事相托。
许中杰放下电话,心里觉得奇怪,到底有什么重要事情呢?他顾不得多想,推出自行车飞身上了路。可是当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赶到约定地点,却不见白依娜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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