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老屋,秀英本想拆掉了的,这样空出块地来,也可以种些瓜果、蔬菜,后因在城里当保姆的婆婆捎信来说过上几个月就回来,那个拆屋的念头也就自然而然地打消了。秀英容不得年迈的婆婆跟自己一家合住在一起。
过个几个月,婆婆从城里回来了。回时,秀英的那口子不在,出外挑烂泥去了。秀英二话不说就在老屋里架了张木板床,当夜让婆婆住了进去。
老屋自秀英家造了新楼之后就未曾动用过,里面早已是杂物狼藉、蛛丝遍布,那场景恍如经日本鬼子扫荡届一古脑儿尘封了半个世纪。再加上曾关过猪,更是处处散发着霉味儿和臭味儿。秀英是以最敏捷的手脚在里面架好床的,这倒不是那味儿忍无可忍,真正让秀英不愿多待的直接因素是她担心老屋会突然坍塌。
叫自己住老屋,婆婆自然是极不情愿的,为造新楼,自己可是掏尽了当保姆攒来的积蓄!但想到往后还要指望在儿子家养老,也就忍气吞声了。老了还不是媳妇三颗手指捏定的田螺,能强硬到哪里去呢?!
不情愿归不情愿,对孙子还是百般疼爱的。孙子是三代单传,且长得活泼、可爱,人见人爱,当婆婆的岂有不爱之理?好吃好玩的必定要摆出来款待他的。
孙子六七岁光景,还是不谙世事的年龄,自然不知婆婆同娘的间隙,见有好吃好玩的,对婆婆特亲,短短几天内就胜过娘了。他频频出入老屋,在老屋里待的时间反而比在新楼里长。
这使秀英心里有了一丝隐隐的不安:万一儿子在里面时,老屋倒了咋办?老东西压进去倒好,反正她住久了城里,失却了干农活的本事,在家里除了烧饭、洗衣,别的什么也沾不上手,死了反而少个累赘!儿子可不同,他是自己的心肝宝贝!于是,秀英竭力阻止儿子去老屋。儿子不理,秀英就毫不留情地给他几个巴掌,唬得儿子一愣一愣的,真的不敢云了。
婆婆久不见孙子光顾老屋,很是蹊跷,抽了个时间问:“小宝,干吗不来奶奶的屋里?是奶奶待你不好?”
孙子低着眼,委屈的说:“不是奶奶待我不好,是妈不让去。”
婆婆又问:“干吗不让?”
孙子噤声不语了,娘未曾讲过干吗不让,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婆婆不再追问,寻思自己太讨媳妇厌,便长长地叹了口气,眼角不由得挂上了几粒浑浊的泪花。
以后,为免却孙子遭罪,婆婆不再叫孙子上门,只是有了好吃好玩的仍忘不了偷偷塞给孙子。
时间过得飞快,一晃深秋了。秀英的那口子从外面挑泥回来,他见娘住在老屋里,心里虽有些不是滋味,但也不好埋怨什么。在农村,让老人住老屋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不单单秀英如此,几乎成了普遍现象,只是觉得老屋实在破烂了些,住着危险,思忖着过几天整修一番。
傍晚,秀英的那口子突然想到离别了这么久,夜里断不了要跟秀英好好温存一番,以弥补这几个月来的缺憾。而儿子在,实在是个障碍,便要打发他到老屋里跟娘去睡。
起初,秀英执意不肯,暗里担心老屋坍塌压了儿子。深秋可是风雨运行的时节!尔后,终于缠不过丈夫,默认了:只一夜嘛,何必弄得惊惊咋咋!但心里还是悔恨当初不在新楼里给儿子另搭一张床。
夜里,儿子不在,房里自然清静、太平多了。小别胜过新婚,两口子温存得甚是疯狂。未了,疲乏得不行,沉沉地睡去,如死一般,连夜里降临了一场铺天盖地的暴风骤雨都浑然不觉。
清晨,丈夫尚在沉睡,秀英懒散地推开门。地上湿漉漉的,一股潮气扑面而来。秀英贪婪地呼吸着雨后的新鲜空气,脑子里回味着夜里的缠绵劲儿。这时,她不经意地扫了眼旁边的老屋,只见老屋已经坍塌,模样儿似一只僵死于地的乌龟,或者更确切地说像一座死气沉沉的坟冢,便失声尖叫起来:“小宝,我的儿呀!……”喊声犹如平地惊起的麻雀,倏忽间飞遍了整个小村。
后来,老屋拆除了,那里空出一块偌大的地来,但不见秀英在上面种瓜果、蔬菜,她整天痴愣在那里,喃喃自语:“都是我不好,呜呜,都是我不好,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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