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美的脸-紫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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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曼丽来了,在总台开票时,小林特意给她安排了02号按摩室的杨大姐。这是经理关照过的,万一阿兴真和客人出点什么事,会砸掉心灯牌子的。虽说心灯不是什么大牌名牌,但终归,坏名誉的事情,能避免最好。可是,余曼丽拿着开好的票看了看,对小林说:我要上次给我做推拿的那个师傅,03号房的。

    小林一脸惊讶:你是说阿兴?你要叫他做?

    余曼丽说:我不晓得他叫什么名字,反正就是03号按摩室的那个师傅。

    小林只好收回单子,把杨大姐的工号改成了阿兴的。余曼丽接过改好的单子,抿了抿嘴,居然,嘴角边荡漾出一波笑容。余曼丽微笑着说了声“谢谢”,去更衣室了。

    这个余曼丽,来过心灯两次,因为长得出奇的丑,所以,小林第一次就记住了她。余曼丽不仅丑,脾气还不好,说话冷冰冰,态度凶巴巴,从没见她露过笑容。好像人人都欠了她钱,一副又傲慢又不耐烦的样子。也许是因为,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体会过受宠的感觉,甚至,还要抵挡陌生人好奇和嘲笑的眼光。于是,她就学会了自我保护。大凡天底下的美女,为了不让自己的肉体受伤害,便以傲慢、冷漠来作为自我保护的武器。而一个丑女,恰恰也需用这样的武器来自我保护,只是,她要保护的,不是她的肉体。相比美女而言,丑女更容易受伤害的,是她的心。大概,余曼丽,就成了这样一个傲慢、冷漠、不笑的女人。

    然而今天,余曼丽微笑着说了声“谢谢”。虽然,这张仿同北京猿人的脸,并未因为笑而变得好看一些,相反,本是紧绷的三角区,因为笑而多出了几道涟漪似的法兰纹,一圈一圈荡漾开去,本是竭力抿紧的嘴唇,止不住地裂开了缝,于是,两排龅牙,就这么见了光。这笑,就近乎比哭还难看了。怪不得,余曼丽从来不笑。可今天,她笑了,那必定,她是有着抑制不住的想笑的原因。是什么样的快乐,能让她按捺不住、情不自禁地要笑出来?

    五分钟后,换了毛巾浴衣和塑料拖鞋的余曼丽,从更衣室里出来,由走廊口向03号按摩室走去。阿兴得了阿美的预报,就听到了走廊里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可这脚步声,不像余曼丽的。余曼丽走路,总是带着倦意,抬脚绝不肯高半个分毫,所以,拖鞋的硬塑料底基本是擦着地面的,有些拖泥带水的意思。可她就是这种性子,对万事提不起兴致,哪怕是气愤,或者恼怒,都懒得。阿兴听过几回余曼丽的脚步,自然能轻车熟路地辨别。然而,正在靠近的脚步声,听来,却是轻盈跃动的,不是速度,不是宽度,而是高度,是有着弹性的,一步是一步,每一步,仿佛都走出了款型,不急不躁,不紧不慢,像是小步舞曲的节奏。

    早些年,阿兴在盲人学校念书时,有一门课,叫《音乐欣赏》,老师在课上播放各种世界名曲。阿兴最喜欢这堂课,失去了感知光明能力的人,也许,可以在音乐里,找到他的春天、他的晴空、他的花开花落。工作以后,阿兴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就为自己买了一台音响,和一套名曲碟片。这些年,阿兴的娱乐生活,就是听音乐。所以,阿兴对音乐,还是很有一些欣赏能力的。现在,他觉得,门外款款而来的脚步声,确是一首小步舞曲。小步舞曲有很多首,都很经典。这一首,肯定不是贝多芬的,贝多芬那个,是在自家的厅室里随心所欲地动;也不是比才的小步舞曲,那是在充满鸟雀鸣叫的田野里散步;更不是莫扎特的那个,那是贵族们聚集在宫廷里,梗着脖子,装模作样地走来走去。那么,是什么呢?阿兴的脑子里,就跳出了巴赫的G大调小步舞曲。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不是厅室,不是田野,不是宫廷,而是,而是一间充满阳光的小屋。因为小,所以没有几步可走,可就是这么几米见方的空间,因有了阳光,每一步的走动,都是暖融融、轻灵灵的步子。这个走路的人,她是淹没在阳光里了,带着一丝慵懒气息,心情,却是明朗到几乎雀跃起来的。只有好心情的人,才会穿着一双塑料拖鞋,走出这种小步舞曲的效果来。

    巴赫G大调小步舞曲由远及近,破门而入。余曼丽先开口了:你好!

    就如一道阳光长驱直入,照到了阿兴的脸上,这张脸,顿时变得明媚起来。

    余曼丽是来继续做开背疗程。比起前两次,她的情绪好多了,话也明显多起来。她趴在按摩床上,面部埋在床头的凹洞里,闷声闷气地问:你叫阿兴?

    阿兴笑笑说:我大名叫许士兴,大家欢喜叫我阿兴。

    余曼丽:那以后,我也叫你阿兴吧。

    阿兴爽朗应诺,手里一边做着推拿,一边说:刚才,我差一点以为不是你。你的脚步声,和以前不一样。听起来,就像在跳舞,真美!

    余曼丽没有答话,嗓子眼里,却叹出几声舒坦的呻吟。阿兴正给她捏脖子,只觉得手里的肌肤,霎时间提高了几分温度。阿兴就知道,余曼丽有些羞涩。但是,肯定,她是喜欢阿兴这么说的,因为,他是在赞美她。他能感觉到,只有心里藏着隐隐的快乐的女人,她的皮肤里,才会迸发出这样一股暗暗的热情,一种被悄悄抑制着的兴奋。仿佛是刚开的鲜花,花瓣上带着些微露水,润泽、细腻、光滑,自然而然地散发着花瓣的体香。然而,又是被控制的挥发,并不是随心所欲的开放,于是,就变得自尊、孤独,微妙起来。阿兴竭尽细致地按揉着余曼丽背部的肌肤,这具躯体的温度、湿度、沁泌而出的水分,在他的手掌里,就仿佛是某种花了。什么花呢?就像,就像玫瑰,对,含苞的玫瑰。

    阿兴记得,去年劳动节那天,区领导来探望战斗在工作岗位上的,像阿兴这样的身残志不残的劳动者。领导在按摩中心里兜了一圈,送给每位按摩师一朵玫瑰花,又说了一些鼓励的话,就拍拍屁股走了。阿美几乎把鼻子挤到了花瓣中,才辨认出,领导送给阿兴的那朵玫瑰,是紫色的。她告诉阿兴,她的玫瑰是粉红的,比阿兴那朵好看。阿兴就想,紫色,是什么样的颜色呢?阿兴轻轻地抚摸那朵被一张玻璃纸包着的玫瑰,他摸到了细长的花枝上,端端独立着一朵花。这朵花的形状,是并未完全开放的,花瓣上,没有水,却又分明充满水分的质感,且每一片花瓣,都收拢着,花朵,就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沉甸甸的。然而,又不失姿态,保持着优雅的端立姿势。那时候,阿兴就想,原来,紫色,就是一种半开半闭的颜色,是一种有些孤独,有些优雅的颜色,紫色,还是有香气的,只是,这香气很微弱,微弱到进入人群,就会融化掉的。

    现在,阿兴觉得,紫色,就是余曼丽。而且,是一朵没有完全开放的紫色的玫瑰。于是,阿兴脱口说道:曼丽,你的皮肤,就像玫瑰花瓣,而且,还是紫色的那种。

    余曼丽的皮肤,果然如花瓣一样,又散发出一丝隐隐的香气。随即,她却发出了疑问:紫色的玫瑰?你见过?

    余曼丽说话可真是不注意,怎么能对一个瞎子发出这样的质疑呢?那分明是嘲笑人家看不见。可阿兴却并无恼怒和不快,只微仰着脸,眼眶里填着两抹茫然的白,头颅偏向一侧,一张国字方脸上,是平静安详的表情。要是不瞎,这个人,可真算是英俊。只是,他若能看见,还会对余曼丽说“你的脸,很美”吗?好就好在,他是个瞎子。

    那天,余曼丽仰面躺在按摩床上,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想必,她是为丑陋的自己得到了美丽的赞美而哭,为一个女人一直埋藏着不敢示人的爱美之心而哭。也许,还为很多很多说不清楚的原因。阿兴呢,也并未问她为什么哭,他知道,绝不是他无意中伤害了她,不是的。她的眼泪,也不是受伤的眼泪,应该是激动,是内心的巨大喜悦,催生了表面的哭泣,乐极生悲似的。

    阿兴什么也不说,只是用毛巾,默默地给余曼丽擦拭着不断淌下的眼泪,直到她收住啜泣,很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他才笑笑:没事,流泪可以美容的。

    余曼丽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后,她问:下次,我来的话,可以点名让你给我做推拿吗?

    阿兴说:那当然,没问题。

    那天,余曼丽走的时候,眼睛是红肿着的,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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