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美的脸-暧昧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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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餐桌上堆着水果鲜花,阿兴的呼吸里,就带了几种混合的香气。他一样样礼品摸过去,摸到包扎着鲜花的塑料纸,就把鼻子凑上去,用力闻了闻。阿兴一闻,就知道这束花里,肯定有玫瑰。他轻轻地触摸过每一朵花,果然摸到了那种含苞欲放、端端立在枝头的玫瑰。他便抽出一枝,小心翼翼地放进夹克衫内袋,然后,仔细地扣好衣襟。

    阿兴怀揣着玫瑰花,走上了去心灯的路。今天是礼拜三,是余曼丽预约来做开背的日子,八次的疗程,她已经做了四次,今天,是第五次。一般,余曼丽会在上午十点多到达,很守时。阿兴呢,一到这天,就等着余曼丽了,其他顾客叫他做,他会婉言谢绝,请人家改天来,或者,让01号的毛师傅或者02号的杨大姐做。

    每个按摩师,都有自己最铁的顾客。阿兴的铁顾客很不少,比如水产批发商王老板、房产公司业务员小李、棋牌室女老板刘阿姐……比起这些长期光顾03号按摩室的常客,余曼丽只能算新面孔,可她是后来居上,短短一个月,阿兴已经把她当成了他最铁的顾客。当然,主顾之间的和谐默契,完全是靠配合的。阿兴喜欢给余曼丽做按摩,因为这个女人长着一副与众不同的容貌,阿兴用双手的触摸来判断,这就是一张美丽的脸。又因为,余曼丽的肌肤,如同紫色的玫瑰花瓣一样质感细腻,悄然留香。当然,这还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关键是,他感觉到了余曼丽的变化。从第一次的冷漠,第二次的哭泣,一直到第三、第四次,她变得越来越快乐,越来越温柔,也越来越愿意与他交流。阿兴有理由相信,余曼丽的变化,是因为他这个按摩师在起作用,如果不是,那他也是愿意看到她的这种变化的。最最关键的是,余曼丽是唯一一个,在他面前流露过真情的顾客。那一回,余曼丽的眼泪,让阿兴在不明所以中陡生怜意。从那以后,这个被小林和阿美叫做“北京猿人”的顾客,就成了阿兴的特别关照对象。

    十点一刻,余曼丽准时到达。小步舞的脚步声,一定是她。阿兴在心里微笑,脸上的肌肉,便也舒展开来。阿美听出来了:北京猿人来了。

    阿兴就呵斥道:不要给顾客起绰号。

    阿美嘻嘻笑说:我又不会当面这样叫她。

    阿兴说:背后也不要叫,让人晓得了,觉得我们心灯的人没有素质。

    阿美就有些不高兴了:你干吗对她这么好?她又不是你女朋友。

    余曼丽推门进来了,阿兴就来不及反驳阿美的话了。一切按部就班,招呼过后,余曼丽躺下,阿兴坐到按摩床头,开背治疗开始了。

    今天,余曼丽好像格外高兴,她埋在床头凹洞里的说话声,不断传进阿兴的耳朵:阿兴,你欢喜听什么样的音乐?

    阿兴偏着头,眼白翻了两翻:我,好像都欢喜。

    余曼丽:那你欢喜《二泉映月》吗?

    阿兴:欢喜的,《二泉映月》我最欢喜了。这曲子是阿炳创作的,他和我一样,也是个瞎子。

    阿兴正说着,就感觉余曼丽抬起了脖子。他停下手,以为余曼丽要调整睡姿。可他听到,余曼丽坐了起来,然后,一个薄薄的小塑料盒子,塞进了他手里。阿兴一捏,就知道,这是一个碟片盒。余曼丽复又趴下,说:送给你的,中国民乐。

    阿兴捏着碟片说:谢谢你啊曼丽,不过,我们是不能收顾客送的东西的。

    余曼丽的声音明朗干净:那就不要把我当顾客,就算朋友送你的,总可以吧?

    阿兴笑了笑:朋友,那是可以的。

    阿兴说完,就想起了衣襟内袋里的玫瑰花。于是,他解开白大褂,从怀里抽出带着体温的暖烘烘的花,说:曼丽,我也送你样东西。

    余曼丽抬起头,只见阿兴捏着一枝残破的紫红色玫瑰,递到她面前:给你。

    玫瑰花揣在衣襟内袋里半天,抽出来的时候,又受了损伤,花瓣掉了好几片,剩下的,七零八落地挂在枝头,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余曼丽就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接过花。阿兴也跟着呵呵笑,他不知道余曼丽为什么笑,但是,笑,总是好的,所以,他觉得,自己也该和她一起笑。

    余曼丽笑了一通,停下,问阿兴:为什么送我玫瑰花?

    阿兴说:我觉得,你就像玫瑰花。

    阿兴只是说他的感觉,说得很坦然。可余曼丽的脸,已变得红彤彤。人的肌肤,会因着情绪的变化,而把内心世界传递而出。余曼丽的脖子,真正有些发烫呢,那么,一定是红了。阿兴揉捏着她火辣辣的脖子,手心里,也跟着烫起来。

    余曼丽沉默了片刻,说:阿兴,玫瑰花,是你买的?

    阿兴不会撒谎,只会实话实说:不是我买的,是我阿嫂买的。

    你阿嫂?她为什么要买玫瑰花给你啊?余曼丽很好奇。

    阿兴支支吾吾了半天,虽是避重就轻的回答,还是让余曼丽靠着他流露出的零碎信息,加上她自己的想象,拼凑出了这枝玫瑰花的来历。

    余曼丽没有再和阿兴继续这个话题,她把脸埋进床头的凹洞,静静地,任由阿兴的手,在她背上全神贯注地揉搓推捏。做到大半程,阿美的脚步从走廊外头轻快地过来,推门进屋时,听见阿兴正对余曼丽说:你送我音乐碟片,我怎么谢你呢?这样吧,给你加一项服务。头部按摩,或者耳烛,你选一种。

    余曼丽拢了拢毛巾浴衣的领口,翻过身,仰面朝上躺好,说:就头部按摩吧,阿兴,谢谢你。

    阿美连忙插嘴说:阿兴,装潢公司牛老板来了,他说和你约好的。

    阿兴没有回头,只把脑袋偏向阿美的方向,说:跟牛老板打个招呼,毛师傅和杨大姐,啥人空,叫啥人做一下。

    阿美不太满意,茫然分散的眼光里,泛出两斑灰白。她转过身,硬生生地碰上门,出去了。接下来,03号按摩室里,只剩下了阿兴和余曼丽的呼吸声。他们谁也没有说话,一个是端端正正闭目仰躺着。另一个,手里不停地忙活,从工作车里摸出蛋白霜、杏仁蜜、薄荷精油、面膜,瓶瓶罐罐的,一阵叮当响动。然后,伸出双手,停顿片刻,仿佛是深深地吸了口气,才准确而轻巧地,探向余曼丽的面额。

    阿兴的手,一旦以职业化的姿势触摸到某块肌肤,任何杂乱不安的情绪,都会很快镇定下来。况且,余曼丽的头部、面额,绝不是枯燥乏味的。大凡男女,无非是粗糙和细腻、庞大和娇小的区别。余曼丽的面容,却是不同寻常的。阿兴给她做过一次头部按摩,那一回,他第一次认识到,人的脸,也有山高水低、峰回路转。阿兴第一次,遇到了这样一张特殊的脸。好比数学家遇到有挑战性的题目,或者,是登山运动员,准备攀登珠穆朗玛峰。解题或者登顶,都是有难度的,而难度,又使他对此充满了好奇心和征服欲。

    阿兴的手势,可说是竭尽温柔,推进得也相当缓慢。从下颌到额头的竖线,从眉心到耳廓的横线,沿鼻翼至颧骨的弧线,从天灵盖扩散至头盖骨的圆周,一路地,沿着肌理和骨骼的走向,铺到了头部与面部的每一寸。余曼丽的面部,便在他手下,被反复、精细地描摹着。阿兴甚至觉得,如果他所接触过的那些普通的脸,是一首首单曲,那么余曼丽的脸,就是一部交响曲。繁复多样的乐器组合,演奏出跌宕起伏的旋律。应该,还是有情节的,每一与众不同之处,便是一个小高潮的乐段,是群山环绕的、带着锋芒的、严峻的美丽。这乐曲,粗听,会误以为是噪音,细细地欣赏,便发现,妙处,就在仿佛冲突与矛盾的节点上。阿兴知道,他能听懂这部交响曲。现在,他正欣赏着她,他的手,踏准了节奏,便也领略到了每一个音符的跃动。就这样,从头至尾,无数遍地欣赏着。阿兴几乎陶醉于这样的欣赏中,陶醉的人情不自禁地发出赞叹:真是美妙啊!

    仰躺着的余曼丽问:什么美妙?

    阿兴恍然作答:曼丽,你的脸,像一部交响乐一样美妙。

    余曼丽自嘲地笑笑,说:阿兴,如果你能看见我,就不会说我美了。

    阿兴也笑笑:谁说我看不见?我面孔上的两只眼睛是坏的,但我心里,长着第三只眼睛呢。我的第三只眼睛看出来,你的脸,很美。

    阿兴对余曼丽说:其实,人是很容易被眼睛欺骗的。

    阿兴能说出这么有意思的话,简直就像一个哲学家了。然而,他却听到,余曼丽的嘴里,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阿兴正按揉到余曼丽的耳垂,一路揉捏至脖子两侧,骨节与筋脉间,仿佛相互咬住的、生锈的齿轮,因加了润滑油,便发出启动的轻微脆响。然而,女人的叹息,却并不是因生锈的骨节筋脉得到舒展而发出享受的呻吟。这叹息里,带着一丝失落的忧伤。阿兴刚想问“哪里不舒服吗”?话还没说出口,就感觉到,余曼丽的一只手,探过来,轻轻地,抓住了阿兴正行走在她下巴与脖子之间的手。

    余曼丽潮暖而湿润的手,就这么握着阿兴的一只手,长时间地握着,没有放掉。起初,阿兴像是被吓着了,只是任由余曼丽抓着他。片刻后,他忽然省悟过来,于是,试图挣脱。然而,想法却并未落于行动。阿兴分明感觉,女人那只柔软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仿佛一股电流,从她身上,传导到他的身上,涌动着,一阵又一阵。很快,阿兴的手,感染上了那种潮暖、湿润和竭力抑制着的兴奋。身上的肌肤,便也跟着麻酥酥地,张开了毛孔,似是贪婪地吸取着女人通过皮肤传递给他的营养。

    阿兴没有从余曼丽手里挣脱掉自己的手,相反,他的手,正变得越来越暧昧起来,欲罢而不能。就这样,阿兴的手,被余曼丽的手,长时间地俘虏着。三秒、五秒、八秒……然后,阿兴感觉,腹腔内悠悠然升起一股气流,一路地顶冲而上,渐渐地蔓延开来,掩住了先前似是而非、恍若隔世的感觉。而后,两腮被这股气流,冲得霎时间一酸,阿兴那双空茫的眼睛里,渗出了两汪浓涩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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