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一天,余曼丽却并未如同以往那样,准时出现在阿兴留给她的时段内。一直等到下午,她也没来,余曼丽失约了。阿兴的希望,一点点跌落到失望、绝望,最后,只剩下自责。他觉得,他真是太自作多情了,大约,余曼丽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否则,怎会如此洒脱,说不来就不来了呢?或者,是不是,余曼丽为自己的冲动后悔了?觉得无地自容了?于是,要让自己在阿兴面前消失,从此,不再来心灯了?点火的是她,偃旗息鼓也是她,这女人怎么是这样的呢?这么想着,阿兴就觉得受了侮辱一般,内心的傲骨忽然地就膨胀起来。于是,便恨恨地自告:不来就不来,没有人求你。
阿兴默默地说出这句话,努力压抑着心头的酸涩,仿佛一个遭遇抛弃的女子,为没有失身于男人而庆幸,不断地告诉自己:还好只握了一下手,顶多十秒钟,还好,没有别的事情。
可是,阿兴还是感到受了伤害,伤得并不十分严重,只是隐痛,便转而成了满肚子的委屈。这一晚,阿兴没有让自己吃晚饭,回家后,他就闭了门,独自思过。
陈家妹妹拎着一包刚煮出来的粽子,端着一锅鸡汤,用穿着塑料凉鞋的脚踢开阿兴的门时,看见阿兴正躺在黑暗中。陈家妹妹就大叫起来:哎呀,阿兴,你哪能不开灯啊?快开灯,吃粽子,喝鸡汤,阿拉姆妈做的,很好吃的。
开灯与否,对阿兴来说,那是毫无意义的,但他还是替陈家妹妹开了灯。接下来,光亮中的陈家妹妹,便反客为主了。她把粽子和鸡汤放在桌上,又把阿兴拖到桌边让他坐下,然后,剥开一只粽子,塞到阿兴的嘴边:吃吧,肉粽子,很香的。
飘着肉香的黏糊糊的糯米沾上了嘴唇,阿兴只好张开嘴巴,就着陈家妹妹的手,咬了一口。陈家妹妹问:阿兴,好吃吗?
阿兴咀嚼了数下,点了点头,而后,鼻子里便有一股浓烈而热辣的气流直冲而上,差不多要掉下眼泪来。他赶紧接过那只咬了一口的粽子,闷头狼吞虎咽起来。陈家妹妹坐在一边看着,发出了惊讶的赞叹:阿兴,你吃起来像只大老虎,啊呜,啊呜,两口,一只粽子就没了,你胃口真好啊!
阿兴是真饿了,他把自己扮演成一个以绝食来进行自我惩罚的失恋者。而事实上,这又怎么称得上是失恋呢?余曼丽只是中途放弃了开背治疗,她来不来心灯,那是她的自由。他却傻乎乎地为了她而绝食,这是多么荒唐的事情。阿兴的自责,便多了几分对陈家妹妹的愧疚。相比之下,负心者是多么绝情,而陈家妹妹,又是何等的善良。
阿兴吃完一个粽子,陈家妹妹就再给他剥一个。吃噎住了,陈家妹妹就把汤锅端到他跟前,把大汤勺塞在他手里。阿兴喝着浓酽的鸡汤,吃着香喷喷的粽子,心里就觉得,陈家妹妹对自己的好,才是实实在在的,所以,他也应该对她好一些才是。于是说:妹妹,等一歇我送你回家,到门口给你买十串烤羊肉好不好?
陈家妹妹听了就高兴得蹦起来:好啊好啊,我们现在就去吧。
说完,也不管阿兴喝了一半的鸡汤,拉起他的手,要去小区外面。
陈家妹妹的快乐,就是这么容易满足。
阿兴本就不是高调的人,个性里,亦从不拥有过分浪漫的血液。生活一旦进入常规,他的心思,也就落于了家常的窠臼。渐渐地,余曼丽,又从他脑海里,隐退至似是而非的幻觉,偶尔想起,略觉失落罢了。
然而,两周过去后的又一个礼拜三,余曼丽却姗姗而来了。阿兴差不多要把她忘记了,她却迈着巴赫的小步舞曲,来到了心灯的03号按摩室。阿兴心头已然平息的潮水又暗暗涌来,只是,他按捺住狂跳的心脏,尽力地以一名按摩师的姿态,坦然面对他的顾客:曼丽,你好!
余曼丽回应着阿兴的招呼,熟门熟路地踢掉拖鞋,趴在了按摩床上。阿兴伸出手,那面细腻滑润的背脊,再一次进入他的触觉。一切,又重新开始了。
阿兴,我有几个礼拜没来了?余曼丽闷闷的声音从床头的凹洞里传来。
几个礼拜?哦,大概,三个礼拜吧。阿兴很想问她为什么连续三个礼拜没来,阿兴更想知道,余曼丽是不是已经忘了,上次她抓住他的手,连续十秒钟。阿兴不问,余曼丽自己提起了:阿兴,你晓得我为啥三个礼拜没来吗?
阿兴老老实实地回答:不晓得。
余曼丽发出一阵轻笑,而后,很突然地,一个翻身坐起来,抓住阿兴的手,说:阿兴,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为什么。但我一定会告诉你的,我要给你一个惊喜,你等着,再过一个月,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
阿兴分明感觉到余曼丽的呼吸近在咫尺,仿佛身体稍稍前倾,他的面部就会碰上她的脸。可是,原本,他能嗅到的,她身上的玫瑰气息,现在,却没有闻到,只有一种奇怪的药味。
余曼丽放开阿兴的手,复又趴下,凹洞里的声音继续喃喃而来:阿兴,遇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阿兴发现,余曼丽在他手上留下的余温,灼得他的心头火辣辣的痛,这痛,热烈到让他几乎要失却方寸。阿兴竭力稳了稳情绪,深呼吸,再深呼吸,然后,才把手,再次伸到余曼丽的背上。阿兴继续着开背按摩,手下却有些不知轻重,分明是心不在焉。阿兴很少在给客人按摩推拿的时候开小差,可是现在,他情不自禁地就开小差了。他在逐字逐句地分析,适才余曼丽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词汇。她说,她要给他一个惊喜,她说,遇到他,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幸运。那么,她要给他一个什么样的惊喜呢?阿兴不敢往下想了,这个余曼丽,简直像精灵一样,要把他的魂魄摄走了。
阿兴就这么东一把、西一把地揉捏着余曼丽的背部,捏到接近脖子的地方,余曼丽反手抓住他的手:阿兴,不要按脖子。
为什么?
摔了一跤,把下巴跌破了,缝了几针,刚拆线,一碰就痛。余曼丽这么一说,阿兴就想通了,怪不得,她身上有一股药味,嘴里说:怎么会摔跤的?这么不小心。
余曼丽笑着说:就是不小心嘛,没问题的。
一个半小时后,阿兴做完了开背,余曼丽起身,跟阿兴告别:阿兴,谢谢你!我走了,当中这几个礼拜我就不来了,下个月,老时间见。
阿兴刚想回应,就觉右肩头被余曼丽拍了两下,很轻,如同抚摸:阿兴,你的白大褂,肩膀上,裂口了。
说完,就和阿兴道了再见,出了03号按摩室。阿兴听着余曼丽小步舞曲的拖鞋声渐渐远去,他伸出手,摸了摸自己肩膀上余曼丽摸过的地方,果然,布缝间脱了线,豁开了一个大约一厘米的小口子。想必是每天做推拿按摩,手臂和肩胛处受力多,衣服就容易坏。
阿兴左手端着右肩,站在按摩室里,肩头,一阵阵火热的感觉直抵心脏。他想,现在,余曼丽已经在他身上留下多处触摸了。只是,今天的触摸,与上次有些不同,究竟不同在哪里?似乎,又说不清楚。阿兴毕竟已经历过一番内心的跌宕,所以,这一次,就自觉老练了许多。只是,有个问题,还是令他疑惑不解:余曼丽,她究竟要给他一个什么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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