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无故事-流果汁味儿眼泪的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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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是运气还是晦气,我与两只夜猫子住一间宿舍。

    大个是美术系的,长发飘蓬,像母鸡刚刚趴过的窝;小个是中文系的高材生,还是个蹩脚的诗人哪!他衣着讲究,小分头油亮亮的,浑身喷香,常有采蜜的蜂儿追着他飞。激情一上来,便不分场合,口诵之、手舞之、足蹈之……

    师大学生宿舍是两系合寝,中文与美术合在一起,普希金与拉斐尔,稿纸加油彩,诗情画意的。夜晚,熄灯铃一响,大个和小个便很麻利地用毯子和军大衣把门窗堵严,这是对付值宿老师检查的绝活儿。等其他伙伴们都睡了,他俩就又打开电灯。大个端着调色板,对着画架凝神思索;小个则伏在桌上往稿纸上书写方块字,随后又将稿纸揉成团儿,扔进纸篓。

    夜深了,大个反复看着自己的得意之作《原野》,这幅油画在省内美展初选时就遭淘汰。评委的意见是作品思想主题朦胧,表现的笔触肤浅,片面、机械地追求印象派效果,对大自然搞浮光掠影地描摹,体现不出时代风格……大个虽气恼地将评语撕个粉碎,过后冷静下来,也觉得作品似乎真的缺少点什么。他受梵高的影响,学会了用短而小的笔触一点一点地把油漆彩挤到画布上,以求再现纹路与光的颤动,达到一种理想境界。由于过分注重瞬间印象的效果,在表现手法也就忽视了“色的团块”的重大作用。灵感一来,他又想抽烟了。

    “喂,小个,有烟吗?”

    小个此刻正饿得发慌,翻遍箱子也找不到可充饥的食物。他知道大个那儿有,就掏出香烟来说:“我好饿。”

    大个递给他一盒饼干,算等价交换了。大个嘴里鼻里,烟雾缭绕;小个捧着饼干盒,大咀大嚼。

    清早,我们都起床跑步去了,宿舍里却呼呼大睡着两只夜猫子,蒙着头,一东一西。小个最瞧不起大个,说他五大三粗的怎配搞艺术?夯地正好。于是,常在人前人后揶揄、奚落大个。有一次,大个的几个女画友来做客,小个便偷偷地将大个床下没洗的大裤衩和臭烘烘的袜子摆在画架上,让大个出尽了洋相。

    大个与小个的矛盾是当初为争一个理想的床位而结下的,小个抢不过大个,从此对大个怀恨在心。

    “……朦胧中望着你的倩影,姑娘呵,快告诉我吧!你的音符之鸟到底对我说了些什么?”这是小个在朗诵刚刚写完的得意之作。

    “哎——,别天天就知道姑娘呀,爱情呀…牙疼不疼,能吵死人。”大个在吼。

    “怕吵哇?钻到骨灰盒里去呀,那里才静呢!”小个眨眨眼逗趣地说。

    “你天天想姑娘,也没见有哪个小姐来爱你。别自作多情啦,追女孩子需要的是手段,不是激情。”大个在冷嘲热讽。

    “你好,追不到姑娘,追起了本家的表妹,你不怕将来结婚生一头大象?”小个也反唇相讥。

    这下可揭到大个疤上了,他瞪圆了眼睛,一把拽住小个的衣领:“狗娘养的,你骂谁?”

    “骂别人对得起你么?……”

    没等小个说完,一只大巴掌重重地落在小个圆滚滚的脑壳上。小个恼羞成怒,用脑袋向大个猛撞,大个顺势将小个挤兑在角落,骑上去打个痛快。小个奋力反抗,怎奈脑袋卡在暖气片下,动弹不了。

    大个打够了,扔下他回到自己的画架旁,没事儿似的继续思索起自己的画了。小个吃了亏,怎肯善罢甘休,他爬起来,伸手从上衣兜里摸出吃饭用的小钢勺,趁大个不备,一下刺到大个的脸上……顿时,大个惨叫一声,捂住了脸。鲜红的血从指缝中殷殷地流出,淌在身上;落在地上;溅到画布上……

    大个被毁了容,痛心地大哭。小个傻站在旁边,不知如何是好。

    “哈哈哈哈……”一长串爽快豪放的大笑,从大个粗粗的喉结里跳出来。他不顾脸上淌血的伤口,突然捧起画板兴奋地大叫:“印象,绝妙的印象派作品。”这笑声,差点把小个吓了个倒仰。

    画板上,还是那幅命运不佳的《原野》,不同的是,画面的绿茵里,草丛中,散乱地溅上了许多血星。一片片,仿佛是草丛中盛开的一簇簇鲜花,圣洁,娇艳……原野里有了生命。

    大个一边哭,一边用蘸着油彩的笔写上了:流果汁味儿眼泪的草地……

    三个月过后,在“前进中的中国青年”美术作品大奖赛上,大个的这幅油画力拔头筹,获得了一等奖。

    载于《当代作家》,《小小说选刊》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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