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了门进去之后我才发现,这一户只有两个老人,陈老伯与他的老伴。村长说,十一户人家有两户是这样的,只有两个老人或一个老人在家了,另外九户么还有一个儿媳妇或者还有个孩子在家。说白了就是,九户是一家三口或四口,一户是一家两口,还有一户是一家一口。我没想到村长随口说的这一句话就是全村人口的现状了。我不禁吃了一惊。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曾经那么出名的盘根村,现在居然成了一个完完全全的小留守村,留着几个老人,留着几个女人,留着几个孩子。
作为外乡人,我对陈老伯说来自城里,后来又不自觉地说出是报社派来的。开场白还是恭维话,但我自觉得也是真心话,虽然人不多,但盘根村的风景是真不错,山清水秀啊。
陈老伯说,那又有什么用呢,村里的青壮年全都出去了!清山秀水也留不住人啊。
村里的青壮年全出去了?我知道我是明知故问,但我却没有更好的话来过渡。只是,说完这句话,我想起来,大嘴龅牙正值壮年呢。不过,一想到村长说的那是个好吃懒做之人,嘴上也没有再说出来。
是啊,全出去了,呆在这村子里就是死路一条啊。外面打工还好,一年至少能带个几千或上万块回来,要在家里就不行了。陈老伯叹了一口气。像我们家反正只有盼着等死的一天啦。
哎呀,老伯千万别这么说,现在人长寿呢,尤其是在空气这么好的地方。我怕老伯再接上他的等老等死的话题,赶紧又接着说,那村子里的山呢田呢?一点都没有人种了么?随村长从绕村低速走时那些荒芜的田地仍然历历在目。
有,但很少,你看啊,就靠几个女人嘛,女人又能种多少东西啊。本来我们盘根村就种不了什么东西,山多地少,再加上阳光也稀少,人家一年能种两季三季水稻,我们这里一季都有点吃力。现在就是山多,以前人家说靠山吃山,现在山上柴禾多的是,可谁能吃呢,以前还能卖柴禾,现在外面还有谁要烧柴禾啊。
这样一说,我的眼前马上就浮现出了刚刚上山去看番薯洞的场景,那个周边果然灌木青葱,远处的几块田坂也都是芜杂一片。盘根村也就是在村子里那家门口的附近几块地种了些蔬菜,其它还真的让人想不起来,至少这个开门见山的地方目及之处并没有多少农作物。
其实,在农村真要弄得好应该也可以的,比如承包山林种板栗啊,种香榧啊。陈老伯,现在香榧很贵啊,每公斤青果都卖到上百块了。很显然,我的意思是,在盘根村里,其实如果要发展也是有办法的,就看他们盘根村的村民了。
唉,小伙子啊,我是老啦,都要八十岁的人了,也种不了什么香榧树了。
啊?陈老伯的年纪可是一点也看不出来啊,我看跟村长差不多呢!我说的是真的,陈老伯很硬朗,看他的样子最多也就是七十岁的样子,怎么也想不到这已经是近八十岁的人了。而且他脸上的皱纹远远要比村长少,脸也比村长白一些。
你看看现在外面都在找大钱,谁愿意留守在这个山里旮旯花个几年才能挣点可能有回报的钱呢?
想想也是,现在市场经济的大潮如此激烈,要留守在小山村里搞种养殖也是需要一点勇气的。但放着这么好的山和水,不利用起来也可惜啊。这么一个小山村要想做大事业自然在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的,但只要有人愿意做也并不是完全没可能。
这样一讲,我又想起前面从这门出转那门进的大嘴龅牙来。我说,对了,我下午碰到一个男的,个子矮矮的,村长说他承包了水库?
我这么一说,陈老伯与他老伴都愣了一下,有那么一刻居然呆住了。来来来,先喝点茶。我们村子里很久都没客人来啦,喝吧,这是我摘来的明前茶,味道不错呢,专供像您这样的大客人。陈老伯的老伴打断了我的话,脸上满是慈祥与和蔼,手上是一杯香气四溢的茶。
陈老伯也说,是是是,我家的茶叶可是最地道的盘根茶啦!你别看就我们两个老不死的人,所有吃的用的可全是我们自己弄的,用现在城里时兴的话讲,我们家吃的其实是最环保最绿色最健康的食品了。你到我们家来吃个几天再走。
我呷了一口,确实是好茶。不过,中途冒出来的好茶让我明白这个龅牙男人在村里果真如村长所说,一点都不受人欢迎。
我说,现在我们盘根村有几个男人?我本来想问有多少男人的,可是我发现用几个将更为准确。陈老伯看了看老伴的脸色,我看到他老伴使了个眼色,陈老伯动了动喉结,顿了顿,还是说了句话,他说,这个问题其实真是简单啊,总共就这么几户人家,还真没几个,都是七老八十的老人啦,你看,我已经近八十的老人了,我老伴也有七十来岁了。
我是说,男人!我也向老伯使了使眼色,让他再确认了下。
噢噢噢,对对对,你看我的脑子已经不好使了。男人嘛,我们村子里也就几个老头子,七个吧。十一户人家,还有七个老头子还活着。
就这几个?对了,那个承包水库的男人呢?
他呀——陈老伯把这个呀字拖得很长,算是吧,好吃懒做,什么都不干,最恶心的一个男人!我都没把他按村里的男人算!陈老伯刚说出这一句,老伴就拿了水瓶过来倒水了,说我们盘根村太穷了,太穷了。
我说,正常的,每个地方每个村子总有那么几个懒虫,好逸恶劳,正常的。确实,一个正壮年的男人在一个村子里好吃懒做,任何时候都要被鄙视的,尤其在农村,大家都很勤劳,你一个大男人若是游手好闲,好吃懒做,谁都看不起,谁都看不惯。很明显,这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物,这是一个遭人唾弃的人物。
不过,我们这地方穷好像也不是我们村的人特别懒的原因。陈老伯的眉毛一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我也一下子有点不自然,陈老伯貌似感觉我在说他们懒才导致盘根村变穷。要这样的话,那误会可大了。
果然,陈老伯说,你别看我们现在村子人少,我们盘根村也是出过英雄的,那时候陈大彪登高一呼,四邻八乡都响应哩,是远近村民的偶像呢。
是是是,所以我说啊,盘根村是个传奇的山村嘛,现在人少,加上市场经济的冲击,不只盘根村,很多小村庄不要说显得落后了,许多小村庄都一个一个消失了呢。
唉,不管人家消失不消失吧,说实话,你一个大记者来,我都不好意思告诉你。以前我们村子有上百户人家呢,现在总共才十七户,真正一直住在盘根村的只有十一户啊,而且基本是老弱病残的。你说说,我把这些个告诉你,能写出去么?你可不能往外写啊,不然,盘根村的脸就丢大了,村长要骂死了。
我说,没关系的,村里有多少户人家,村长已经跟我说过了。这是硬件啊,编也编不起来,造也造不多的,人家一看就看到了,没有办法的。我们现在是要想办法让这十一户也过得好起来,把盘根村通过我们媒体向外推介,这样,以后就会兴旺起来的。
如果真能实现就好了,陈老伯说着说着就低下了头,声音也轻了,反正这方面你要帮我们回避下,不能这样写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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