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的幺家大院-日本人已经进了木香镇,家家户户都显得有些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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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尔盖突然回来了,幺家大院儿并没有显得欢快和喜悦,因为在院子里放着一口棺材。今天应该发生什么,昨天晚上芥花已经对谢尔盖说了。谢尔盖也是识货的,见这棺材打得很粗糙,虽然做工很好,但材质却是杨木的。第二天一大早的时候,芥花就把谢尔盖领到了父亲的寝房,但父亲没有显出多少兴奋来,只是严厉地问他,你到底上哪儿去了?我在江苏足足找了你十多天,连咱们家在江苏的所有亲戚都惊动了。你走的时候怎么连你的大伯你都不告诉一声?这些天动用了许多人,光大洋就花了百十块,想不到你这个人主意这么正,心里还有我这个岳父吗?

    谢尔盖说,都怨我。不过,也不能全怨我,大伯给咱们的茶叶不是上好的茶叶,是隔年茶,这种茶就是运到咱们这里也不好卖。不要以为咱们关东人不识货,其实在哈尔滨有好几十个大茶庄,有的是江浙人经营的,也有咱们关东人经营的。咱们从大伯那儿进货至少也有一吨多,我担心这些茶叶运到关东后,会烂在咱们手里。我就打听到在浙东有个大茶园,茶叶的品质好,价格也不贵,他们还有能力通过铁路给咱们发货。因为这个茶园的园主是浙江省副省长的叔叔,我就没有跟大伯打招呼去了浙东。谁料到,半路上遇到了劫匪,多亏我是外国人,他们认为即便是绑了我的肉票,也没有人会花钱赎我。他们把我押到匪窟,让我给他们做洋酒、烤列巴,因为那个土匪头子曾经在俄国做过生意。他喜欢俄国女人,也喜欢俄国的西餐……后来,他让我到山下去买洋白面,我才乘机逃了。因为我身上没有钱了,就到火车站爬上了货车,先到了山东烟台,然后在码头上扛了五天大包,凑足了船票钱,才赶回了咱们幺家。

    幺庆春听了无语。想起在苏州他的堂哥家看到的茶叶,确实不是上好的茶叶。虽然给的价格很低,但如果这茶叶再次受潮的话就会腐烂。看来,这个谢尔盖还是对幺家忠诚的,只是他胆子太大,一个人竟然会独闯浙东。浙东那一带土匪很多,这些谢尔盖并不知道。不管怎么样,他回来了,对于幺家来说也算是好事,幺家人对木香镇上的人也有个交代。

    幺家大院儿又归于平静,每个人都各自干着自己该干的事情。陶三春还没有离开幺家大院儿,实际幺庆春回来以后,见到家里管得井井有条,长工们把地里的庄稼收割得也很干净,该储存的粮食都储进了仓库里。乡下佃户们的租子,能收回来的也都收回来了,收不回来的也都是一些贫困人家,芥花和陶三春做主就放弃了他们的欠债。在这点上,幺庆春没有怪罪他们,反倒认为他们做得对。他说,让佃户们渡过难关,总比让开拓团的人占了便宜好。芥花和谢尔盖真正闲置起来。芥花把那口杨木棺材卖了,她把卖棺材的钱也交给了父亲,并对父亲说,这口棺材虽然是杨木做的,由于木匠活儿做得好,刷的又是洋油漆,所以卖的价钱也不低。父亲幺庆春点头称赞,我二闺女既能推销金银手饰,也能推销棺材。看来,你在幺家算是真正成人了。

    其实这口棺材并没有卖掉,而是被存放在三泉山北边两姓屯儿了。屯子里确实只有两姓,一姓褚,二姓宋。这两大姓氏都是在三十多年前从山东闯关东过来的。原来这地方是一片臭水塘,两姓人家当时也只有二十几个人,他们用半年的时间把这个臭水塘填平了,又在这里盖了房子,开了荒。两姓屯的人都很能干,他们一般不与相邻的村儿来往,也没有村人到外边去惹祸。但有要饭的到这屯子里来,他们就让村中年长的老太爷褚万博去听这个要饭花子说话的口音,他一听口音就知道这个要饭花子是从哪里来的。如果要是听出有山东口音,屯子里就一定留他吃一顿饭,走的时候给他半袋子干粮,但在这里居住落户不行。两姓屯里没有读书人,日子过得也和别的屯子不一样。在他们开出的土地上,种的只有三样庄稼:麦子、苞米和稻子。但他们却在大片的土地上种大葱。他们家家都有摊煎饼的平底锅,小丫头六七岁就会摊煎饼,老太太六七十岁在煎饼锅上也能把摊煎饼的木头扁尺子耍得飞起来。他们在吃饭的时候,饭桌子上总有成摞儿的煎饼、大葱和黄酱。逢年过节的时候,他们要在煎饼上放肉片儿,放用荤油炒的韭菜或者豆芽儿。两姓村的男人和女人,都高大、粗壮。他们也和外村的人通婚,但到这里入赘的女婿一定得随女人的姓。外嫁的女人如果嫁的是褚、宋两姓,村人要出大份子。这些山东人对婚事很讲究,结婚的时候,女人的头上一定要插上两支银钗,耳朵上一定要坠一对金坠儿。芥花三年前就到这个屯子来过,屯子里的许多人都识得她是木香镇幺家金店的二丫头。幺家金店打出的首饰很纯,价格也不贵,两姓屯儿的人就都愿意到幺家金店买首饰。后来,芥花就把首饰送到这个屯子来,有钱的可以交现钱,没钱的还可以用粮食换。见这人家实诚,还可以把首饰赊给他们,啥时候有钱啥时候付。

    这天,芥花就到两姓屯儿找到了屯子里的族落长——那个识文断字的褚万博。说想在他们两姓屯儿村后的空闲地上买一块坟地,她有一个亲戚要在这里下葬。褚万博当时就答应了,他说,这块坟地是我们屯子人开荒开出来的,但地下的土太黏,原来是河淤泥,也一直没有人在这儿种庄稼。这块地应该是我们老褚家的,现在这儿有三座坟,虽然不是两姓坟,可这两个坟的主人原来是江北中医先生苑九龄,还有江北护卫军的一个营长,叫谭子谦。他也算是有功之臣。这块地还能埋两座坟,你们幺家和我们两姓屯儿一向关系不错,这块地就算给你们了,分文不要。芥花最后还是给了褚万博一对儿银钗,因为他的孙子快结婚了。

    这座棺材芥花雇江北的人把它抬到了墓地,在傍晚的时候在墓地上埋了。自然,那件珍宝洋玩意儿银茶壶也被裹上了衣服,放在了棺材里下葬了。墓碑第二天也被立起来了,碑上刻着谢福之墓……

    他们把事做得很诡秘。这座坟墓出现之后,谢尔盖和芥花只在一个深夜的时候来看过一次。他们觉得那件珍宝埋在这里算是安然无恙了。

    芥花说,这回我们就放心了。

    谢尔盖说,每三五天,我一定要在半夜的时候去看一次,以防盗墓贼。

    芥花和谢尔盖在幺家大院儿的悠闲日子,越来越让芹花看不惯了。因为她和谢尔盖很少到镇上去照料还在经营着的铺子。芥花每天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到厨房,和厨娘们一块儿做炖菜。芥花喜欢吃火鸡炖红蘑,也愿意吃胖头鱼头炖豆腐,所以每天她都让厨房做这两个炖菜,让家里人吃。

    芹花这天也没有到乡下去收租子,她见芥花在厨房里忙活,就打发丫鬟把她叫出来,叫到了寝房里,有些不悦地说道,妹子,你姐夫和咱们在一块儿生活已经快半年了,他喜欢吃啥,谢尔盖喜欢吃啥,包括家人喜欢吃啥你心里都有数。你姐夫过去在寺院呆过,以前是个秘密,可他早就把这个秘密告诉咱们家人了。他吃东西现在有许多忌讳,他不喜欢吃鸡、鱼,包括肉。我知道,你让厨娘做的菜都是你和谢尔盖喜欢吃的。你这样做姐姐不怪你,但咱们一家人要一辈子生活在这个幺家大院儿里,要能够互相体谅,互相关照,我相信你是一个懂事的妹妹……

    芥花笑了,姐姐说得对,这些日子总是吃这几样炖菜,是我让厨娘做的,其实,我并没有过多地考虑姐夫和谢尔盖,我只是想学一门手艺。因为这些日子,我和谢尔盖都闲得难受。爹把金子作坊关闭了,我也不能出去了,外边的欠账都不是新账,都是爹在十年前留下的一些死账,有些欠户连人影都找不到了,凡是我能找到的大部分也都把账要回来了。再说,镇上的几个铺子也很冷清,自打日本人来了以后,集市也不常开了,家家的生意都冷清了,所以姐姐你也该体谅我。

    芹花一声长叹,咱们家的日子确实不如以前了。我想咱们两个应该和父亲商量商量,院子里的长工太多了,该回家的就让他们回家吧,留下三五个强劳力就够了。咱们家里一共有六个丫鬟,她们也闲得很无聊,我看只把小秀和五妹子留下来就算了。小秀没有爹妈,更没有家,咱们理应收留她。五妹子家里头的孩子多,她爹养了五个丫头,一个小子,她爹把小子视为掌上明珠,而把他的五个丫头都当作狗崽子,其中四个姐姐都让她爹卖做童养媳了。她娘看不下去,前几天得病也死了。五妹子家境也苦,咱也得留下……还有三春和谢尔盖,到咱们家也不能把他们当爷养着,也得让他们赚钱去。三春过去在山上呆过,还会伐木,他可以带着咱们家留下的四五个长工,到山上去砍伐。还有,镇上的老毛子列昂尼打算回俄罗斯,听说他在俄罗斯还有两个姐姐,他和那个中国女人离婚以后,他觉得在这里生活已经没有多少意义了,当然,他还要把自己的三个孩子带走。列昂尼走了以后,他的列巴坊肯定要卖出去,我看咱们把它买下来,让谢尔盖在列巴坊里当掌柜……

    芥花说,谢尔盖除了会倒腾钟表,不会烤列巴。

    芹花有些愠怒地说道,把他送到哈尔滨去,让他到哈尔滨的列巴坊去学徒。我知道在哈尔滨俄国人开的列巴坊不下几十个,谢尔盖那么聪明,而列巴又是他们俄国人常吃的东西,他一学就会。只要他勤快就够了。

    芥花想了想说道,姐姐说得有道理。不过我也有个想法,咱们家的金子作坊明着是关了,暗中还得起火锻炼。我想把咱们家镇外的所有土地都卖了,不然这些地会惹是非。日本开拓团是奔咱们这一带的土地来的,我听说,日本的军队也要进关了。咱们有那么多的地,日本人会强占了,到时候咱们会分文也得不着。咱们把卖地的钱都用在买金子上,民间的散金现在收购起来不难,今年的粮食价看涨,用大洋买米快涨到一倍了,老百姓有点儿支撑不了。他们手中也不想存金银财宝了,想存的是粮食。金银存起来不占地方,也不引人注目,这会给咱们老幺家留一条后路。

    芹花笑了,想不到妹妹比我想得还周全,咱们是该催促咱爹商量这些事儿了。另外,也让三春和谢尔盖一块儿商议,他们是咱们招来的女婿,也别看不起他们,别让他们觉得入赘到老幺家屈得慌……

    ……

    幺庆春很欣赏陶三春,也可以说很稀罕这个陶三春,他头脑灵活、勤快,又孝顺。幺庆春离开家里这么些日子,三春把家里支撑得非常有序。但木香镇这些日子每家每户都有些不安,许多铺子都关闭了,还有几户从木香镇搬走了,搬到了大山里。幺家不想离开木香镇,更没有回老家江苏的打算。但现在在木香镇这么不死不活地过下去,也让人有些担忧。现在已经到了危难的前夕,他也感到有些六神无主。这天晚上,他让厨娘做些好吃的,把家宴放在秋旺阁去吃。厨娘也是拿出了最好的手艺,鸡鸭鱼肉都做得很下功夫。平时家里是不喝酒的,但幺庆春让管家把储藏七八年的一坛子朝廷御酒捧了上来,也破例让管家鲁文逊参加了家宴。

    两个闺女知道父亲的心思,老人家是想让儿女们在这为难的时候再想想主意,如何能在木香镇安生下来。

    芥花说,现在咱们家已经不再是三口人了,又加进了两个男人,也到了他们支撑天下的时候了,我们还是想先听听大姐夫的主意。

    谢尔盖随着说,对,在咱们家还顶数大姐夫见多识广,修行也好,胸中自有韬略。

    陶三春对谢尔盖和小姨子的赞许也没有谦逊,想了想说道,父亲让咱们今天在秋旺阁吃饭,也看出了今天这餐晚宴的重要。日本人已经进了木香镇,家家户户都显得有些慌乱,尤其是镇上的大户人家,也就是这些生意做得红火的商家更是惶惶不可终日。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囤,咱们不要太害怕。我觉得咱们现在这样打发日子,也确实有危险。咱们家的大院儿和咱们在镇子上的铺子都很引人注目,镇上的人都知道我们幺家是最有钱的大户,日本人到我们这里来也绝对不会放过我们。我们现在也该到下手的时候了,镇上的铺子最好都要关掉,把它们变成仓库,仓库里都装咱们院子里闲置下来的没有用的破烂儿。咱们家的作坊已经停火了,这也很让人怀疑,日本人不是傻子,他不会不想到咱们关闭作坊的用意。我看最能遮人耳目的办法,就是别让院子空闲下来,让别人认为我们院子里因为原来的金银生意破落而改做别的生意了。咱们的大院儿分前院儿和后院儿。前院儿最好养鸡,别把它们圈在圈里,就在院子里放养。前院儿要想把鸡放满,至少得四五百只鸡,那么咱们就买四五百只鸡。前院儿的八间房子装喂鸡的谷糠、碎苞米和豆饼渣子。当然,养这四五百只鸡也不会有太多的收入,但毕竟咱们家吃鸡蛋、炖小鸡不用到江北去买了。鸡蛋和公鸡都可以在镇上卖,但不在铺子里卖,赶在大集的日子里去卖。后院儿咱们开个豆腐坊,一天只做两缸豆子的豆腐,这豆腐也能卖出去。长工可以都让他们回家了,只留下两个人就够了。咱们全家人都不再闲着了:我和芹花做豆腐,谢尔盖和芥花养鸡,咱爹能干就干点儿,不能干就到厨房帮着厨娘干点儿零活。丫鬟最好就留下两个,让她们一个在前院儿,一个在后院儿,忙时帮着打杂,不忙时就让她们洗洗涮涮……你们看这主意行不行?

    幺庆春说,这个主意太好了。日本人来了,可以让他们进院儿来,愿意抓鸡就抓鸡,愿意捡蛋就捡蛋,后院儿的大豆腐管够吃。

    谢尔盖说,这个主意倒是很好,但我怕让人看出这是做假。镇上的人肯定能看出来,但日本人未见得能看出来。我看,在镇子上的铺子不能全都关了,芥花跟我说过,镇上有个叫列昂尼的是列巴匠,现在他们搬走了,咱们可以把作坊买下来。价格也好谈,因为列昂尼已经把这个作坊捐献给了镇府衙门,许镇长也不可能让这个作坊空下来。

    两个姐妹都没有说话,她们默许了她们男人的主意,其实这些主意她们早就给丈夫出好了。

    幺庆春说,就这么办了,明天就开始动手。说不定哪一天日本的军人进驻,不管他们怎么兴风作浪,咱们该干啥就干啥。

    ……

    木香镇从历史上也不是一个是非之地,日本人占领关东,也占领了木香镇,他们当然在木香镇掠夺财富。但在镇东建的炮楼却始终也没用上。山上的土匪袁子恒等都是一些抗日的爷们儿,他们常年在山上,靠的是劫皇杠,砸乡下的劣绅恶霸,日本人来了,不光是断了他们的财路,而且多次到山上去围剿他们,这就惹怒了袁子恒。他们不到木香镇上来,因为日本军人都在巴彦县县城,在那里驻扎的关东军也有几千人。于是,他们经常去偷袭巴彦县。巴彦县的关东军把巴彦县视为重地,而很少到木香镇来。木香镇的周边也散居着几百号开拓团的人,他们大都是农工,也占了许多土地,可他们不敢跟当地的村民硬碰硬。他们在土地上种植的东洋水稻,常常在夜里被村民连根儿拔了,开拓团的日子不好过,许多开拓团的人也都渐渐地撤离了。木香镇上没有血腥,也没有硝烟,木香镇上的人都是老实人,但木香镇人也不是对抗日没有表示,镇长许青灯在商会募集了许多钱,打发人到大青顶子山捐给了抗日联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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