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个稀少的姓，百家姓上没有，有人对老但的姓感到好奇时老但就会很认真地告诉他这个姓《千家姓》上有，告诉他《千家姓》是清朝时编辑出版的。“清朝”这两个字的时间跨度可就长了，尽管在电影电视剧的教育下大家都觉得那是最最腐败的一个王朝，可人家还是统治了将近三百年哩！于是便有爱打破砂锅的人问老但到底是清朝什么年间编的？是康熙还是乾隆？是道光还是宣统？这个时候老但也就只能含糊其词了。所以究竟有没有《千家姓》这本书，一般人都不清楚，不过我们余福里的人都相信老但的话，那是因为老但的身份摆在那儿。
老但是我们余福里唯一正儿八经的国家干部，工作一贯兢兢业业认认真真。但“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无论做人还是做事，太认真了就没味了，就让人敬而远之了。革命群众对你敬而远之还没有什么关系，你的“公仆”如果对你敬而远之可就不好了，说白了，那会影响你的前程。
老但就是这样，因此快五十岁了还只是个副科级。你别以为副科级就是个“官”，在小县城里也许是，而且也许是位颇有实权的官，可是在我们这座大都市的市府部门，副科级也就只是个小小办事员而已。
老但没有很早得到提拔的重要原因之一是他没有入党，其实他本可以早就入党的。那还是老但被人叫做小但的时候，领导看他工作踏实、认真，便找他谈话，叫他写入党申请书。谈话结束时领导给了他一本党章，叫他回去好好学一学。老但很激动，回到家半夜里睡不着还爬起来看党章。一本党章看了三天，越看越觉得自己离一个共产党员的标准还差得很远，领导说入了党就多了一个生命——政治生命。这可不是儿戏之事，于是老但暗自决定先照着党章去做，等差不多了时再写申请吧！没想到不几天那位领导调走了，新调来了一位领导……
后来“文革”开始了，好多人在“文革”中入了党，那时入党手续很好办，而且也不要预备期，又有人劝老但还不快写申请？那时老但已经结婚住到了余福里，回到家老但拿出那本党章看了一遍又一遍后对妻子说，我看他们这个“党”和党章上说的不一样呀？恐怕现在入了，以后也会不算数的。老但终于还是没写申请。没想到在“四人帮”当权时入了党的，打倒“四人帮”之后照样有效，妻子便说老但：“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呀！”
后来算命看相业蓬蓬勃勃起来了，那天老但下班一回到家妻子便很兴奋地告诉他：“贵人回来了！给了巷子口算命瞎子好多钱哪！”老但想了半天想不出“贵人”是谁？妻子便把贵人的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一遍。老但听明白了，说：“迷信！”妻子却头一回认起了真，说：“老但你要尊重事实，人家算得准就是准。”老但说：“准又怎么样？”妻子说：“咱也叫瞎子算一算。”老但重重一拍桌子说：“荒唐！我能做这样的事吗？”
贵人的事传开后瞎子身价陡增，接连几天找瞎子算命的几乎要排队挂号。老但的妻子看在眼里，心里奇痒难耐，这天下班看到瞎子跟前人不太多，身不由己地便蹲下去报了老但的生辰八字，瞎子问：“问什么？”答：“问前程。”瞎子又问：“是男是女？”答：“是我丈夫。”瞎子便开始数自己的手指头，数完了之后淡淡地说了四个字：“升迁可望。”便不再言语。老但的妻子听了这四个字心中已是十分高兴，不敢再多问，好像怕再问会把这四个字问掉了似的，连忙站起身很痛快地付钱，刚刚付了钱，不想老但也下了班正走到跟前。
老但并没像妻子所想的那样生气，一起走进巷子后老但微笑着说：“那瞎子怎么说的？”老但的妻子如实相告。老但不禁站住了：“真的？”又摇着头说，“不可思议，不可思议。”他告诉妻子，下午领导刚刚找他谈了话，要组建一个新的工作部门，领导让他考虑一下，拿个方案。老但顿了顿说：“你明白吗？按常规，这个新部门就是要让我来负责了。而它，是个副处级单位哩。”很兴奋的老但晚上便和妻子亲热了一番，完事后又说：“真是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老但很快把新部门的工作方案搞好交给了领导。这时单位组织一部分同志利用公休假去庐山避暑，老但想以后去新部门工作就忙了，这次好好休息休息，便带了妻子一起去庐山。为了节约开支，男同志开了一个大房间，女同志开了一个大房间。该从庐山回来的头天晚上，从来事事谨慎的老但忽然莫名其妙心血来潮，把妻子约出来，要在半山一个小亭子里亲热一番。妻子看着山影幢幢听着松涛阵阵心里很害怕，老但说：“怕什么？孔子的父母都在野地做这事。今天咱也浪漫一回！”妻子不想扫了老但的兴，便依了他。不想正在兴头上却来了两个治安联防队员，便要往派出所送。老但忙说：“我们是夫妻。”两个联防队员本来就无事可干，碰上这样的事便格外认真，一致说既是夫妻怎么到在荒山野岭干这事呢？就叫老但拿结婚证看，否则如何如何。事情到了无药可解之时老但只好把联防队员领到同事面前以验明正身。两个联防队员板着脸把老但教育了一番，转过头便大笑了。
事情立刻传遍整个单位。领导没想到平日里看着死死板板的老但还会这么浪漫，心中自叹弗如，便借与老但谈话为由想品味一些细节。不想老但本来就心里窝火，硬硬地说：“我是和自己的老婆，又不是别人的老婆。”领导心虚，觉着老但这话是言有所指，当时便沉了脸，严肃地说：“人是没错。可地方错了！”
新部门成立了，不过老但还是坐在他原来的椅子上没挪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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