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百姓-老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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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福里巷子口自然是有一修自行车的摊子,摊主就是老雷。

    老雷年轻时恐怕是我们余福里最潇洒的男人了。老雷很讲究衣着,而他的讲究又只在皮鞋和裤子上,不论何时,不论何地,他的皮鞋总是擦得能照见人影,裤缝总是笔直笔直能削萝卜。而上身总是很随便地穿着一件粗布工作服或者一件那个年代上海流行的小方格无领茄克衫。很注意自身形象的人那个年代都喜欢照相,老雷也不例外,他是我们余福里第一个买照相机的,双镜头的海鸥,吊在肩上出出进进时总引得一大帮孩子们闹哄哄地跟在他身后。老雷身材不高,可精精神神,又是一副小白脸,舞又跳得特棒,当年追过老雷的姑娘少说有过一个连是夸张,说有过一个排绝不过分。见过两面的姑娘问老雷工作时,老雷的朋友就会插上一句:“这是我们雷科长。”说话的人一脸认真和谦恭,哄得那些小姑娘激动不已。久而久之,“科长”的外号就给喊出去了,后来连班组长和车间主任都喊他“科长”了。

    老雷其实只是一个中专毕业的机修钳工。

    不过是个技术相当不错的机修钳工。

    老雷这人聪明。

    老雷自然恋过很多爱,而且为恋爱的事常常闹得满城风雨,今天这个姑娘告到厂里来了,明天又是另外一个姑娘告到派出所了,罪名不外是流氓和欺骗。老雷便不止一次地为自己申辩,说自己没有欺骗,“科长”是他的外号,大家都这样喊他,他有什么法子?他给对方说了他不是科长,可对方硬不相信,说他谦虚,他又有什么法子?至于流氓不流氓,这是除了当事人之外谁也说不清楚的事,尤其是那个年代派出所都严格办事,要求女方详细说出细节时最后都不了了之。

    让人想不到的是老雷到了三十多岁才结婚,更让人想不到的是老雷最后确定的老婆不会跳舞也不爱跳舞,而且,客观地说,长得也不是多漂亮。曾经有人劝过老雷的老婆,说“科长”这人太风流,你怎么找他?老雷的老婆很随便地说:“他死缠着我。有什么法子?”

    老雷结婚以后仍然四处跳舞,每次都带着老婆,他在场上跳,让老婆在墙边坐着打毛衣。这事都成了当时的一大新闻。老雷的朋友都说:“科长,你怎么这么怕老婆?让我们都跟着没面子。”老雷笑道:“我这是自觉接受党的监督改造,重新做人。”朋友们都笑说:“你还能重新做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便打了赌。后来果然是朋友赢了。余福里自然也有好事的女人,便跑老雷屋里悄悄告诉了他老婆。老雷老婆正在厨房刮鱼鳞,看那女人一眼,漫不经心地说:“我就知道他狗改不了吃屎。有什么法子?”那女人说:“有什么法子?跟他离呀!”老雷老婆把一把血糊糊的鱼肠扔给脚旁的猫,说:“这是我们家的事,你急个什么劲?”那人噎住了,悻悻地走出好远之后才说:“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女人!”

    老雷最大的遗憾是结婚后一直没有孩子。多年后老雷内疚地对老婆说:“这是上帝对我的惩罚。年轻时我太放浪。”老雷老婆很随便地说:“命里的事,有什么法子?”

    老雷退休后曾被乡镇企业高薪聘请过,但干不多长时间就自个儿回来了。老雷说:“累。”又说,“我挣那么多钱留给谁呢?”

    老雷后来在巷子口摆了个修自行车的摊子,不过老雷大部分时间不是在给人修自行车,而是在走象棋。如果有人来修车而他那盘棋还没走完,他会叫人等着,如果人家不愿等走了他也无所谓。不过如果是背着书包的中小学生,老雷立马就会扔下棋过去修理。

    老雷身后的墙上有块招牌:余福里居委会修车点。底下一排小字是:中小学生一律半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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