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藏一生的经典散文:落叶的季节,我不再孤独-无声无息的感动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爱,是一根扯不断的绒线

    喜马拉雅山麓,有一个狩猎部族。在这个部族里,一直延续着一个久远的婚姻习俗:如果夫妻两个感情不和,其中一个可以向族长提出离婚的请求。然后,族长就会在雪山下安排举办一个仪式。提出要离婚的夫妻各扯一根绒线的头,待族长发过话之后,两人必须使劲扯。如果扯断了,证明雪神已同意他们离婚。如果扯不断,那么即使夫妻感情裂痕再大,也要重归于好。

    有一个年轻而勇敢的猎人,终于把心仪的姑娘娶了回来。数年后,他们有了三个子女。虽说他们的日子过得很清苦,但这并没有影响到夫妻感情的恩爱。然而,一次意外,猎人从石崖上跌了下来。人们发现了昏死的猎人,并把他背回来救治。

    两天后,猎人才清醒过来。但是,他的两条腿都已经折了,永远也无法站立起来了。女人既要照料三个年幼的孩子,又要照料瘫痪在床上的丈夫,生活十分艰难。

    终于有一天,猎人偷偷爬了出去找到族长,并提出了与妻子离婚的请求。因为,他不想再这样拖累妻子。听后,族长答应第二天,在雪山下为他俩举行一个仪式。当他爬回家里,把这件事情告诉刚从外面捡拾牛粪回来的女人后,她愕住了。而后,她失声痛哭起来,她说:“只要和你在一起,再苦再累,我也能受得了。”猎人苦笑着摇了摇头,告诉她,族长已经同意在明天为他俩举行一个仪式。妻子止住了哭声,然后,她默默地从布包里捧出一捧洁白柔软的羊毛。她说,她要亲手搓一根绒线。一夜,妻子都没有睡觉,一根长长的绒线搓成了。猎人发现一夜之间,妻子憔悴了许多。当他看着妻子用欣慰的神情抚摸着那一根绒线的时候,他的内心感到一阵苦涩。他想:即使再粗出几倍的绒线,也经不住他用力一扯啊!

    第二天的离婚仪式,聚了不少人,这是为他俩的婚姻作证。

    族长郑重地把那一根绒线朝雪山的方向祭奠了一番,然后,让猎人和妻子各扯住绒线的一端。待族长发话之后,那猎人用尽平生力气扯了过来。他明白这—扯,就可以使妻子摆脱自己的拖累了,可以使妻子过上几天舒心的日子了。

    然而结果,那根细细的绒线竟神奇般地从他手中弹了回去,并没有被扯断。现场的那些证人们一片欢呼,他们是为他俩爱情的永存而祝福。

    妻子扑倒在猎人的怀里,俩人抱头痛哭……数十年之后,猎人已经变为了老猎人,这次他病得非常严重。临终时,他恳求女人把那一根绒线的秘密告诉他。

    妻子就把那根珍藏数十年的绒线拿出来,当着儿孙的面,她一点儿一点儿地扯开,原来在绒线的里面裹着一根细细的尼龙线。

    看了之后,老猎人微笑着合上了眼睛……

    母爱的颜色

    3年前,油菜花开的季节,我带女友回乡看望母亲,女友一路上不停地把头伸出车窗外,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一到家,母亲见我带回了女友,高兴得合不拢嘴,然而吸引女友的却是屋前那二分地上盛开的油菜花,女友站在花丛中,非要我为她照几张照片。

    晚上,女友突然觉得脸上奇痒无比,不一会儿,竟然起了许多小红痘。母亲一看,连忙丢下手上的针线活,请来了村里的赤脚医生。医生一看女友的脸,笑着对一脸焦虑的母亲说:“不碍事,这是花粉过敏。”

    第二天一早,本来母亲还想留我们多住几天,可一看到女友的脸,就催促我早点回城,带女友去大医院看看。也就是从那次花粉过敏后,女友再也不跟我去农村了。

    今年油菜花盛开的季节,姐打来电话说母亲身体很差,希望我们能回去看看。我和妻商量,她微笑着说:“只好‘舍脸为孝’,破例一回吧!”

    一路上,妻不停地掏出小镜照自己的脸,她早已失去了初回农村时的那股欢乐劲儿。

    一进院门,我和妻都停住了脚步。往日黄灿灿的一片油菜花已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汪碧绿的青葱。姐说:“自从你们第一次回来花粉过敏以后,妈就改种青葱了……”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见妻慢慢地解开围在脸上的丝巾,动作很慢很慢……这时,我发现母亲正拄着拐杖倚在门框上慈祥地看着我们,恍惚中我发现了:原来母爱也有色彩——油菜花般黄灿灿的颜色!

    男人的战争

    他们一直住着城市边缘的一个平房。房子紧靠铁路,简陋,背阴,更像个随便搭起的窝棚。他把她接进来,添置些锅碗瓢盆,两个人便开始了共同的日子。他们在房子的四周围起了栅栏,在屋后种了樱桃树和蔬菜。于是夏天,坐在屋子里,竟也能闻见若有若无的清香了。

    可是到了冬天,房间即刻变得阴冷无比。他费了很大的劲儿,终于搞来一个煤球炉。当淡蓝的炉火升起,他和她,便觉得春机盎然。

    煤球炉晚上需要封火,这成了他的工作。封火后的煤球炉不再滚烫和热烈,更像个打着盹的暖暖的太阳。每天晚上他都要起来,两次,或者三次,查看他的煤球炉,抽上一支烟,再看一眼旁边熟睡的妻子,然后继续睡去。

    妻子说,你晚上总起来干嘛呢?怕别人偷了你的破炉子?他嘿嘿笑,露着尴尬的表情。晚上却依然起来,查看他的煤球炉,两次,或者三次。

    儿子懂些事的时候,也对他的举动不解。他告诉儿子,煤炉封不好的话,会中毒呢。儿子把他的话告诉妻子,两个人就夸张地将他嘲笑一番。妻子说生命诚可贵嘛,儿子说爸爸是怕死鬼嘛。他嘿嘿笑,抽着烟。他眯起的眼睛透过一个巨大的烟圈,注视着这对快活的母子。他的目光,柔情似水。

    每天晚上他仍然起来查看他的煤球炉,两次,或者三次。他的煤球炉在冬天的日子里,从来没有熄灭过。他认为那是家的太阳。

    儿子长大了,去很远的城市读书,在很远的城市工作,又在很远的城市安了家。元旦的前几天儿子打电话回来,说要接他和妻子去那个城市住些日子。儿子说那里天气很好,房间里也通了暖气,很暖和,很舒服。

    那几天他正好有些琐事,便让妻子一个人先去了。后来他得了重感冒,便打消了去儿子那里住些日子的念头。过几天儿子再一次打电话过来,儿子说就来住几天吧。他说今年还是算了,明年再说吧。那天儿子在电话里劝了他半个多小时,还是没能将他劝动。放下电话的时候,他听出儿子的声音,有些恼。

    儿子终于下决心亲自接父亲过来。儿子下了火车,天刚刚亮。儿子敲父亲的门,很久才敲开。他穿着睡衣,睡眼朦胧中见到了自己的儿子。屋子里却寒冷无比。那个煤球炉,不知什么时间已经熄灭,冷得似一块南极的坚冰。儿子问,炉子怎么灭了呢?

    灭了吗?他看看,果然。晚上没封好吧!他说。不是每天晚上都要起来查看两三次吗?儿子的话随口而出,他知道那是父亲的习惯。好几天没起来了。他说,自你妈去你那儿后,我晚上就没起来过,三十年来,还就这几天,睡了个踏实觉。说着竟露出孩子般得意的神情。

    儿子的心像被钢针狠狠地扎了一下。他想起他小的时候,和自己的母亲一起取笑父亲是怕死鬼。而当父亲独自一人时,竟然在寒冷的屋子里,睡得踏实。

    也许父亲太累了吧?他想。他突然觉得面前这位头发花白身体佝偻的老男人,其实更像一名战士。只为保护自己的妻儿,竟默默地和一个破旧的煤球炉,战斗了30年。

    这是男人的战争。

    嗨,迈克

    迈克得了一种罕见的病。他的脖子僵直,身体僵硬,肌肉一点一点地萎缩。他的病情越来越重,最后完全失去了自理能力。他只能坐在轮椅上,保持一种固定且怪异的姿势。他只有十四岁,14岁的迈克认为自己迎来了老年。不仅因为他僵硬不便的身体,还因为,他的玩伴们,突然对他失去了兴趣。

    母亲常常推着迈克,走出屋子。他们来到门口,来到阳光下,背对着一面墙。那墙上爬着稀零的藤,常常有一只壁虎在藤间快速或缓慢地穿爬。以前迈克常盯着那面墙和那只壁虎,他站在那里笑,手里握一根棒球棒。那时的迈克,健壮得像一头牛犊。可是现在,他只能坐在轮椅上,任母亲推着,穿过院子,来到门前,靠着那面墙,无聊且悲伤地看面前三三两两的行人。现在他看不到那面墙,僵硬的身体让那面墙总是伫立在他身后。

    14岁的迈克曾经疯狂地喜欢诗歌。可是现在,他想,他没有权利喜欢上任何东西——他是一位垂死的老人,是这世间的一个累赘。

    可是那天黄昏,突然,一切突然都发生了改变。照例,母亲站在他的身后,扶着轮椅,捧一本书,给他读一个又一个故事。迈克静静地坐着,心中盈满悲伤。这时有一位美丽的女孩儿从他面前走过——那一刻,母亲停止了朗诵。迈克见过那女孩儿,她曾和自己就读同一所学校。只是打过照面,他们并不熟悉。迈克甚至不知道女孩儿的名字。可那女孩儿竟在他面前停下,看看他,看看身后的母亲。然后,他听到女孩儿清清脆脆地跟他打招呼:“嗨,迈克!”

    迈克愉快地笑了。他想,原来除了母亲,竟还有人记得他的名字。并且是这样一位可爱漂亮的女孩儿。

    那天母亲给他读的是霍金。一位杰出的物理学家,一位身患卢伽雷氏症的强者。他的病情,远比迈克严重和可怕百倍。

    那以后,每天,母亲都要推他来到门口,背对着那面墙,给他读故事或者诗歌。每天,都会有人在他面前停下,看看他,然后响亮清脆地跟他打招呼:“嗨,迈克!”大多是熟人,偶尔,也有陌生人。迈克仍然不能动,仍然身体僵硬。可是他不再认为自己是一个累赘。因为有这么多人记得他,问候他。他想这世界并没有彻底将他忘却。他没有理由悲伤。

    几年里,在母亲的帮助下,他读了很多书,写下很多诗。他用微弱的声音把诗读出,一旁的母亲帮他写下来。尽管身体不便,但他果真过得快乐且充实。后来他们搬了家,他和母亲永远告别了老宅和那面墙。再后来他的诗集得以出版——他的诗影响了很多人——他成了一位有名的诗人。再后来,母亲年纪大了,在一个黄昏,静静离他而去。

    很多年后的某一天,他突然想给母亲写一首诗,想给那老宅和那面墙写一首诗。于是,在别人的帮助下,他回到了老宅的门口。

    那面墙还在。不同的是,现在那上面,爬满密密麻麻的青藤。

    有人轻轻拨开那些藤,他看到,那墙上,留着几个用红色油漆写下的很大的字。那些字已经有些模糊,可他还是能够辨认出来,那是母亲的手迹:

    嗨!迈克!

    谎言接力

    父亲去世了。费了好大的劲,下岗的母亲终于找到一个做保姆的工作,每月400元钱,加上最低生活保障金,母女两个省吃俭用,也还够花。女儿上初三,需要加强营养,但女儿说:“你看我多壮啊,不减肥就不错了!”说着伸出胳膊做大力水手状。这天清晨,母亲起早去雇主家。走到半路,迎面摇摇晃晃开来一辆小面包,母亲躲闪不及,被撞个正着!人们急忙把她送到医院,一检查,她身上多处骨折,长时间昏迷不醒。肇事车的车主赶来了,交警赶来了,记者也赶来了。

    经过紧张的处置,一直到下午,母亲才醒过来。她迷迷糊糊地四处打量了一周,看到没有自己的女儿,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母亲说:“女儿还不知道我出事呢,这两天女儿正在参加会考,今天是第一天,我被撞的事你们千万不能告诉我女儿呀!那会影响孩子的,我家没有电话,记者同志,我把邻居李叔家的电话告诉你,向李叔讲明后让他替我说个谎,就说我这边雇主家的病人急需照顾,这几天暂时脱不开身不能回家了。让她自己照顾好自己。”

    记者含着眼泪拨通了李叔家的电话,电话那头也哽咽了:“唉,怎么倒霉事都被这样的好人摊上了?你放心吧,我一定帮她把这谎言编好!”

    所有到场的媒体——报纸、电视台、电台记者都没有对这起车祸做报道,他们担心那个可怜的女孩儿知道这个消息。

    第3天,女孩儿走进母亲的病房,趴在她身上哭了:“妈妈,我来看你了。”母亲轻抚着女儿的头发说:“好孩子,考得不错吧?”“考得不错,不错。”同来的班主任老师回答。

    母女两个聊啊,聊啊,聊得很开心。但女儿没有告诉母亲,在过去的那3天,她每天考试结束以后,都要来到病房的窗外,透过窗玻璃久久地打量亲爱的妈妈……来生,还比你快和千百个老套的爱情故事一样,这故事里也有灰姑娘,也有白马王子,也有试图将他们拆散的力量,当然也有坚守和温暖。故事发生在20世纪的中国,那时候,他和她,年轻得就像树上刚刚结出的两粒果实。青涩,饱满,生机勃勃。

    不过那是完全不同的两粒果实:他有国家干部身份的父母,有令人羡慕的城市户口,有高贵儒雅的风度,有魁梧的身材和俊朗的面孔;她呢?生在农村长在农村,父母亲几乎从没有走出过住了一辈子的山村。她不漂亮,不苗条,说生涩的普通话,脸上堆满雀斑。他和她站在一起,给人的感觉极不协调。然而他们却相爱了。白马王子总会爱上灰姑娘,爱情就是这样奇怪。

    他们是在大学里认识的。那时学校里办着一份文学刊物,她在上面发表过几首小诗。他喜欢那些诗,爱上那些诗,甚至爱上那位写下这些诗的却从没有见过面的女孩儿。后来在饭堂里,有人指着坐在角落的一位女孩儿,对他说,看,那就是你的偶像。他看过去,人就愣了,也曾在心中描绘了她的样子,不靓丽,甚至有些土气,但面前的她,还是让他吃了一惊。他想不到那些诗,竟是这样一个女孩儿写出来的。

    可是爱情还是降临了。因为他喜欢她的宁静,她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坐在饭堂里的角落里吃饭;她总是一个人默默地走路;她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图书馆里看书。她似乎每时每刻都在思考。她安静恬淡,与世无争。那是一种令人心动的宁静。他无法抗拒。

    那天他终于下定跟她表白的决心。他走过去,在她面前坐下。她抬头,冲他笑。他说,你好。他看到她的脸红了。爱情就这样悄悄地降临,那一刻,饭堂里阳光灿烂。

    没有人认为他们会有美好的结局。所有人都认为他不过是在给自己单调乏味的大学生活增加一点调味剂而已。可是他并不这么看,他知道他爱她,她也爱他,他认为这足够了。有爱情就足够了。他认为爱情可以战胜一切,包括社会的偏见以及父母的干涉。那时候的他,对她,对他们的爱情,充满了信心。

    可是他们毕业了。他痛苦地发现,他和她即将走进的,完全是不同的两个世界。一个是繁华的大都市,一个是闭塞的小县城;一个是如锦的前程,一个是一辈子的平淡甚至平庸。有时他想说服她放弃去那个县城当教师,可是,他终未说出口。为什么自己不能放弃大都市呢?为什么自己不能放弃所有的优越呢?如果自己不能,那么,他就没有权利,干预她的选择。

    这不是问题的关键。他认为,这些阻挠尽管存在,但总会有办法解决。问题的关键是,他的父亲竟以断绝父子关系的方式来干涉他的选择。那时候他恨他的父亲,虽然他知道父亲爱他。那一段时间,他的天空总是阴沉沉的。年轻的他突然发现,原来两个人能够生活到一起,仅有爱情,还远远不够。爱情其实并不能够战胜一切。这个发现让他伤心。

    下定和她分手的决心,是在一个午后。是她先提出来的。她说她考虑了很久,她认为现在分手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他说难道没有更好的办法吗?她说有吗?他就不说话了。是的,就算他可以不去管所有人的偏见,可是他能够不去管自己的父亲吗?就算他可以不顾一切地去爱她,可是相距几千里的距离又让两个人如何去面对呢?那天他拥抱了她。他说你肯定恨我。她没有说话。

    他们是在山脚下的一个茶馆里说下这番话的。他们坐在茶馆里喝茶,外面风雨交加。他们整整喝掉三壶茶,雨终于停下来。他们一起走出去,看满世界的狼藉。他默默地走在前面,她默默地跟在后面,完全是初恋时的样子。可是他们都知道,过了前面的路口,他们就将奔向不同的方向。他往左,她往右。

    突然她冲到他的前面。那是一种惊人的快……一年以后,他和她去了北方的一座小城。对两个人来说,那是一种完全不同的陌生。他租下一间简陋的房子将他们安顿,然后开始了他的创业。他和她是在这间房子里举行了他们的婚礼的。婚礼上没有司仪,没有亲属,没有伴娘和伴郎,没有同学和朋友。可是婚礼上有音乐,有美酒,有鲜花,有大红的“喜”字,有新郎和新娘。他学着司仪的样子对她说,你愿意嫁给我吗?从此以后,不管疾病、贫穷、战争、困苦,你都会与我相亲相爱、白头偕老吗?她被他逗得咯咯地笑。她说,我愿意。他就蹲下来,郑重地为她戴一枚戒指。很小的钻戒,他戴得专心致志。

    父亲来看过他们几次。他知道,他和父亲之间的坚冰正在一点一点地融化。父亲问过得还好吗?他说,还好。父亲问缺钱吗?他说,不缺。父亲问需要我和你妈帮忙吗?他说,不用了。父亲就笑笑。那次父亲给他留下一笔钱。父亲说创业除了需要激情,需要勤奋,还需要本钱……你不用推辞,这是我借给你们的……祝你们幸福。父亲并没有和他断绝父子关系,似乎更爱他了。其实,当一个人义无反顾地去爱另一个人,谁也阻挡不了。什么也阻挡不了。最终,所有人都会被深深地感动。

    是的。爱情真的可以战胜一切,包括社会的偏见以及父母的干涉。

    在这座小城里,他慢慢地显示出自己非凡的经商才华。他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开起了公司,生意越做越大。几年后他成了小城的成功人士,经常应邀出席各种会议。他穿着质料考究的西装,坐着豪华的私人轿车。他有着挺拔的身材和英俊的面孔,他彬彬有礼,光芒四射。这样的男人对女人,当然是有吸引力的。

    的确,他经历过各种各样的诱惑。给他诱惑的,有女人,也有女孩儿。他总是小心翼翼地与她们保持着最适当的距离。他总是说,我有自己的妻子,她是世界上最美丽最善良的女人。这世上,我只爱她。

    可是没有人认识他的妻子。当别人问到,他总会笑一笑。他说,等些日子,我会带你去看她。终于,那一天,他要把她介绍给自己的朋友了。那天他请了很多朋友。他让朋友们在客厅里等候,一个人走进卧室。几分钟后,他和她一同出现在朋友们的视野里。在场的所有人,全都大吃一惊。

    那是怎样的一位女人啊!她坐在轮椅上,身体僵硬。她歪着头,对所有的人微笑。她的脸上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那是重度烧伤的标志。虽然她的头发整洁有型,可是却没有光泽,很显然,她戴了假发。还有她的手。她只剩下一只手。那只手蜷曲着,上面堆满烧痕。在那只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很小很精致的钻戒。朋友们都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出丝毫惊讶的样子。可是她的出现太过突然,她的样子太过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们几乎没有办法掩饰自己的表情。

    他对所有人说,这是我的妻子,这是我相依为命的妻子。今天,正好是我们结婚整整二十年的日子。然后,他给朋友们讲述发生在多年前的那个故事:

    ……他默默地走在前面,她默默地跟在后面,完全是初恋时的样子。可是他们都知道,走过前面那个路口,他们就将奔向不同的方向。他往左,她往右。他们看着雨后的街道,世界一片狼藉。突然她大叫一声,当心!那一霎间,他看到,他前面有一根裸露的电线,正在向他飞速地爬行。

    是的,爬行。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爬行的电线。它像一条蛇般蜿蜒向他靠近。它的速度像一支射出来的利箭。那是一根高压线。肆虐的狂风刮倒了一根线杆,高压线被他吸了过来。一场灾难即将降临。

    那一霎间,她从他的身后冲了上来。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不顾一切地扑向那根高压线。他看到,她伸出一只手,准确地抓住了那根高压线。

    他的面前升起一朵灿烂绚丽的烟花。他知道,那是她在燃烧……他对朋友们说,我爱她。就再也说不出话来。很长时间后,他当着那些朋友的面,热烈地吻她。所有人都看到,他和她的眼睛里,同时流出了眼泪。

    也常常谈论到死亡,他们并不回避。像千百个老套的故事一样,他握着她的手说,今生你给了我无尽的幸福。如果有来生,还做我的妻子,好吗?

    她使劲地点头。然后,她认真地说,如果有来生,如果还有那样的一场灾难,我希望我的动作,还比你快。

    他轻轻地笑,推她到阳台。他们一起看城市里夜的灯火。他们知道,每一盏灯火里面,都藏着一个动人的爱情故事。那些故事或许和他们的并不相同,可是,所有故事的结局,都让两个人走到一个屋檐下,在夜里,共同点起一盏灯火。

    灯火里或许有疾病,有贫穷,有战争,有苦难。可是,只要还有爱情,真的就足够了。

    手心里的伤痕

    那一年我高考落榜后进了补习班复读,由于心情低落,再加上补习班中的学生龙蛇混杂,我学会了抽烟。虽然学校对学生吸烟管得极严,可是对于补习班的学生来说,那些规定形同虚设。

    有一天第二堂下课时,全校学生都出去做课间操了,我叼着一支烟优哉游哉地站在教学楼的门厅里向操场上张望。忽然,我一回头发现校长正从楼上走下来,我来不及把烟掐灭,便一咬牙将大半截烟攥在手里。因为如果被校长看见我抽烟,后果不堪设想,被开回家不说,近两千元的补习费也白交了。

    校长走到我身边,问:“怎么没去做操啊?”我忙说:“今天早晨肚子不舒服!”校长看了我一眼,忽然说:“我认识你,当初学校属你作文写得最好了。听说你没考好,现在在补习班?”我点了点头,右手依然攥得紧紧的,有一种钻心的疼痛。校长又说:“在补习班要好好学啊,你会考上一所好的学校的!”

    我说:“谢谢校长!我会努力的!”此时课间操已经结束,学生们潮水一样向这边涌来。

    校长忽然抓起我的右手,说:“你和我到办公室来一下!”于是他拉着我向楼上走,我的手仍然紧握着,疼痛使我皱起了眉头。同时心里不停地揣测校长找我会有什么事。

    到了二楼的校长室,一进屋,校长便说:“快把手张开!”我一惊,还是乖乖地伸开了手掌。手里的那半支烟已揉搓得不成样子,手心已烫坏,周围起了几个泡,烟灰沾了一手。校长叹了口气,把我带到洗手间,打开水笼头给我冲洗手上的烟灰。我麻木地任凭他给我洗手,低头间忽然看见了他的白发,心便痛了起来,更甚于手上的痛。

    冲洗完后,校长带我来到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找出纱布为我把手缠上。弄完后,他让我坐在沙发上,默默地看了我一会儿,说:“我下楼的时候就看见你抽烟了,也看见你把烟攥在了手里。我没有制止你,是想看你到底能忍多久。孩子,我知道你原来的成绩很好,也知道你现在那种失落的心情,这是人之常情。可是,你连烟头烫手的疼痛都忍住了,还有什么挺不过来的呢?不要因为一次的失败就丧失斗志啊!”我的眼中忽然蓄满了泪水。

    从校长室出来,我把口袋里的香烟连同打火机都丢进了垃圾筒。我开始了前所未有的努力,把一切诱惑摒弃于心门之外。第二年,当我收到录取通知书时,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校长。他看着通知书,一脸的笑容,然后他拉起我的右手仔细看了看,手心里留下了一个疤痕。他笑着说:“你的伤没有白受啊!”

    那以后的日子里,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挫折打击,我都会攥紧右拳对自己说:还有什么挺不过来的?手心里的伤痕,给我永远的勇气与斗志!

    人性的爱抚

    这是个不大的小镇。中午的街道上空空的,没有一个人。树叶都打着卷,暗淡而又倦怠地耷拉着。偶尔有一阵风,也极微小极细弱,还没有感觉到,就消逝了。在这样大热的天气,不会有什么顾客上门来买东西,这家店铺的男人也有些困乏,忍不住趴在柜台上打起盹来。

    朦胧中,他被一阵窸窸率率的声音惊醒过来。果然,靠门的地方,有一个青年人正向里边漫无目的地张望着。他正要问些什么,年轻人突然又退了出去。他警惕地四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的铺面,发现并没有缺少什么。他正要趴在柜台上继续打盹的时候,年轻人又探头进来。

    “你要买些什么吗?”他不失时机地问。“我,我……”年轻人支支吾吾半天,也没有说出什么来。他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仔细打量这个年轻人,除了满身的疲惫和蓬乱的头发外,穿戴还算整齐。然而最显眼的,是背后的那把古琴,颜色红红的,像一簇火焰在燃烧。

    “你到底有什么事?”这次问的时候,他故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耐心些。

    “我,我是个学生。要参加来年的高考,考试之前,我想去市里的师范学校找个老师辅导辅导……”男人很机敏,一下子就听出年轻人的意思,“那你是问路,问去市里的路吧。”

    “不,不,我不是。”年轻人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我家里过得很不好,父亲老早就去世了,母亲供我已经很吃力了,我想,我想为您弹一段琴……”说完这段话,年轻人似乎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和勇气。

    男人这才听出了年轻人的意思,刚要说什么,突然一撩帘子,从里屋走出一个睡眼惺忪的女人。“出去,出去,你们这号人我们见得多了。说白了,你们就是想要几个钱。我们这儿每天都有讨吃要饭的,编个谎话,就想骗钱,没门。”女人嘴快,说话像连珠炮,年轻人变得更加局促起来,眼神中也藏着遮掩不住的慌乱。

    男人似乎没有听女人的,说:“孩子,坐下来,弹一曲吧。”他把自己坐的凳子拿过来,轻轻地放下,然后便静静地站立在一边,极欣赏而又极专注地看着年轻人。乐声响起的时候,偌大的店铺里,顿时像有清泉流淌起来一般,汩汩滔滔;又似一阵清风,在淡淡幽幽地吹拂,时而舒缓,时而低沉,时而绵长,营造出一种高雅而曼妙的意境。

    一曲终了的时候,男人似乎被这乐声打动了。就在他缓步走向那个放着营业款的抽屉的时候,女人紧走几步过来,伏下身子,一把按在抽屉上,便又开始数落起来,几句过后,男人有些不耐烦了,说:“我不相信他是个骗子,至少,他的琴声是纯洁的。”

    几年后,一位在音乐上颇有造诣的老师,在大学课堂上为学生讲起了这个故事。他说:“当时,我在进那家店铺之前,已经去过好多家,但无一例外,都被人家轰了出来,冷眼,嘲笑,甚至是谩骂,几乎使我丧失了继续找下去的勇气。人在这个时候,往往容易走极端。其实,不瞒大家……那个中午,我看到店铺里的那个男人睡着了,我的心里陡然升起了一种事先未曾料到的邪念——我想偷一笔钱,甚至我当时想,即便在这里不成功,我也要在下一个地方得到它。然而那个男人平和地接纳了我,他给了我钱,更重要的是,他的那句‘至少,他的琴声是纯洁的’,像一道耀眼的光芒,在我阴暗的心底闪亮起来,这是一个善良生命发出的宽容的光芒,也是厚重的爱的霞光,映照在我的心灵深处,荡涤着我内心的尘垢。也就是这样一句铭心刻骨的话,把我从那个危险的边缘拉了回来。”

    “是的”,他说,“一颗在困难中的心灵本已脆弱,这时候,善良就是一双温暖的大手,而宽容和肯定就是天底下最和蔼最慈祥的姿势,很容易把即将跌倒的生命拉起来,因为没有一个灵魂自愿蒙尘,也没有一个生命自甘堕落。”

    “所以,”他顿了顿说,“当在困境或苦难中的人们向我们伸出求援之手的时候,我们不要忘掉人性原本的光辉,而在这人性的光辉中,宽容和肯定,就是对寒冷而疲惫的心灵最温暖,也是最具尊严的爱抚。”

    15年前的一个擦肩而过

    这个世界上的每一瞬间,都发生着让我们意想不到的事情。

    盛夏的时候,去省城开会,我遇到了久未谋面的一位朋友。这位朋友是我高中时候的同学,现在在一家建筑公司当包工头,虽未至腰缠万贯,但有房有车,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席间,我们不禁唏嘘感慨。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比以前胖了许多,也白净了许多。我们谈起了过去,谈到两人为逃学看电影如何和老师捉迷藏,如何在冬日的火炉上煮揪面片,如何在一个被窝里睡觉等等。这些往事,我们谈得兴致盎然,也不时惹得旁边他的妻子和女儿咯咯咯地笑。

    然后,开始讲他一路的打拼。高中毕业后,挖煤,筛沙,干建筑小工,技工,段长,工长,一直到现在。我的这位同学,有一位常年卧病在床的父亲,很小的时候,他就很要强。我说,是啊,那时候,伯伯身体不好,你为家庭考虑太多,也没有复习,就一个人挑起重担,这么多年一路过来真不容易啊。

    同学笑了笑,说,不是,如果单凭这个,我也走不到现在。

    我一愣。同学说,你还记得毕业那年放榜的那一天吗?我点点头。他说,就是那一天,让我狠下决心,决计要让人生混出个模样来。而且,这个决心还和你有关。

    我愈发地不明白了。他说,那天,我知道你考上了,很为你高兴。我想象着看到你之后我们一起欢乐的情形。大街上,车水马龙,我走到电影院门口的时候,看到了你。你正和其他几个考上的同学一边走,一边谈论着什么。我远远地和你打招呼。可是,你知道吗?你没有搭理我。我又接连着几声叫你,你还是没有搭理我。就这样,你和其他几位同学从我的身边走过,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那一刻,我的心里悲凉到了极点。我的落榜,都没有给过我那样彻心彻骨的感觉。因为,因为你是我最好的一个朋友,然而在考上大学之后,竟然变得六亲不认,我的心中,原来那个熟悉的你一下子变得遥远而陌生起来。

    朋友顿了顿,继续说,我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大哭了一场。我才想明白了,一个人,在落魄的时候,是没有人能看得起你的,包括曾经和你好得一塌糊涂的人。哭过后,我下决心,一定要出人头地,决不要活得让人瞧不起自己。这一晃,15年过去了,15年前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啊!

    听完他的讲述,他的妻子女儿怔在那里,一样怔在那里的,还有目瞪口呆的我。因为,我压根也不知道十五年前还发生过这样一幕。我赶紧解释说,那一天,我真的没有听到你的吆喝,也没有看见你……那一次,他喝多了,也哭了。快40的人了,哭得涕泪横流。弄得我,还有他的妻子,他的女儿,也一起随他抹眼泪。

    15年前的一个擦肩而过,竟然在一个人的心里产生过如此大的影响。我想,这个世间,一定每天都在发生着一个又一个这样偶然的瞬间,伤害了一些人,刺痛了一些人,也成就了一些人,或许,这就是生活吧,我们能够看到的,只是表面的平静,而看不到的,永远是人心底的波澜。

    没有一种草不是花朵

    那时我们还居住在深山里的乡下,那时我们都还是十五六岁的孩子。那是个春天,草儿刚刚被融雪洗出它们嫩嫩的芽尖,一群一群的燕子刚刚从遥远的南方千里迢迢地回到我们村庄的檐下,校园里的树上刚刚冒出一簇簇鸟舌一样的叶羽。老师告诉我们说,学校准备组织我们十几个学生,搭车到百里外的县城去参加全县的作文竞赛。我们一听又兴奋又担忧,兴奋的是我们能够第一次坐上大汽车了,能够有机会去县城看看繁华了,担忧的是,我们这群山里的孩子,作文能赛过城里的那些少年们吗?

    头发花白的老校长明白了我们的忧虑,他把我们这群孩子聚集在一块儿,对我们说:“咱们都是山里的孩子,你们都常常上山下田,孩子们,你们谁能说出一种不会开花的草儿呢?”

    不会开花的草儿?我们都歪着小脑袋想,蒲公英是会开花的,它的花朵金黄金黄的,秋天时结满降落伞似的小小绒绒呢,汪汪狗草也是会开花的,它狗尾巴似的绿穗穗就是它的花朵呢。噢,对了,就连那些麦田里的荠荠草也是会开花的,它的花洁白洁白的,有米粒那么大,像早晨那被阳光镀亮的一颗颗晶莹的露珠。我们想来想去,把田畦里、山冈上甚至地塍边的每一种草都想遍了,可是谁也没有想出有哪一种草是不会开花的。我们想了半天都摇摇头说:“老师,没有一种草是不开花的,所有的草都会开自己的花朵。”

    老校长笑了,说:“是的孩子们,没有一种草不会开花的,其实每一种草都是一种花朵啊,栽在精美花盆里的花是一种草,而生长在田塍边和山野里的草也是一种花啊。孩子们,不论我们生活在哪里,你们和其他人都一样,都是一种草,也都是一种花,记住,没有一种草是不会开花的,再差的花朵也是一种草啊!”

    几十年了,当我从深山里的乡下走进都市里的大学,当我作为一名乡下青年赢得城市缤纷社会一次次雷鸣般掌声的时候,我没有自卑,也没有浮躁过,我总想起老校长的那句话:“没有一种草是不会开花的,而每一种花朵也都是一种草啊。”

    没有一种冰不被自信的阳光融化

    多年前,那时高考很不容易,在我的故乡,一个城市里的学校有50多个学生的班上能考上10个就很不简单了。一个落后的村庄更不用说了,一年考大学的十几个人中间只有一两个人能够如愿以偿。

    我上高三的第一年名落孙山,从此一蹶不振,整天浑浑噩噩,像一棵蔫了的草。一张没有带给我荣耀的成绩单将我隔离在理想世界之外。当时我一气之下想撕碎课本,认命与庄稼为伍,从此不再读书。父亲一直是乐观的,他没有责怪我,默默地拉住我的手,说:“孩子别这样,东方不亮西方亮,人活一世,30年河东30年河西,没有过不去的坎,再复读一年吧,哪里的麦地不长庄稼?”

    那段时间我每天陪着父亲下地挖蒜、割麦、翻地。休息的时候,父亲总是以他的农村哲学给我灌输诸如“车到山前必有路”、“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但他从不提及落榜之类的字眼,我知道他在忍受着内心的疼痛,强装笑颜小心地呵护着儿子可怜的自尊。我在内心深处用消极生活的态度筑起的壁垒被父亲的安慰一点点瓦解、崩溃。我可怜的父亲就像一头永不知疲倦的黄牛,一边在生活的阡陌上耕耘着那几亩并不肥沃的土地,一边在生命的田野上守望着我们这些因一时的风雨而倦怠、叹息的庄稼。

    暑假过去了,新学期我卷起书本又重新加入到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的行列之中。送我上路的那天,他特意刮了胡子,将脸洗得干干净净,穿了一身平时不怎么愿意穿的新衣服。我知道他是想以这种新的面貌潜移默化他的儿子,希望他以新的成绩来回报他全新的期待。我上车的时候他只说了一句“你肯定能行的!”车开动了,车窗外九月的阳光将父亲结实的身影照耀得格外高大,我鼻子一酸,几乎掉泪,但强忍着没有让脆弱的泪水掉下来。父亲如此相信他的儿子,我还有什么理由不自信呢?

    高三的学习是很紧张的,每当想偷懒时我总是不由得父亲的那句话“我相信你肯定能行的!”于是奋起、埋头、苦学。那年暑假期末考试我考得并不怎么理想。回到家里我如实相告自己的成绩,父亲说没事的。我尽可能多地帮父亲多干一些农活,以洗刷因学习的失误带给父亲的痛苦。

    有一次在河边放树,累了,我和父亲坐在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父亲抽烟,我埋头,一脸的心事。看着河面上结得厚厚实实的冰,父亲突然问我:“你知道冰什么时候开始融化的?”我不知他为什么要问这么简单的问题,便脱口而出:“天气变暖,气温升高的时候。”父亲笑了,一脸的执著:“不,孩子,你错了。冰看似在一夜之间融化,但实际上是在很早以前,从最寒冷的那一天开始,冰已经融化,只是没有人注意到。你的失败不就是暂时的寒冷吗?没有一种冰不被自信的阳光融化,其实只要你自信,这失败的冰早就融化了。”夕阳的余晖洒在父子身上,脚下看似坚硬厚实的冰在水的起起伏伏中一点点融化。真的,仔细观察确实如此。父亲的意思我懂。

    那年七月我被西安的一所重点大学录取,印证了父亲说的那句话“冰实际上是从最冷的那一天开始融化”。现在,我们度过了最寒冷的时候,幸福的阳光每天都慷慨地洒在我们身上,我知道,没有一种冰不被自信的阳光融化。

    1993年的一次感动

    搬入新房,妻帮我整理书橱,无意间发现我的中专毕业留言册,胡乱翻看起来。未看几页,她便惊叫起来,指着一页,酸溜溜地责问我:“这页留言作何解释?”我接过一看,原来是班上一个名叫高峰的女同学的一段留言——在这毕业留言之际,请允许我叫你一声哥,无论天荒地老,让我们都共同守护曾经青春的秘密……面对这样的留言,也难怪妻醋意袭心,她一定认为我和这位女同学有一段缠绵的恋情,更何况我不只一次跟妻信誓旦旦地说遇她之前从未恋爱过。我微笑着跟她讲了留言上所谓的“青春的秘密”。

    1993年我在连云港读书。一天,收到大哥的一封信,说是父亲动了第二次大手术,家中境况一日不如一日……看到此信我如雷轰耳,漫无目的地走在操场上,心情黯然到极顶。

    在一个周末,我谋得了一份在建筑工地上一周只打一天半的小工,然而打工要避开同学挺难,一到周六上午课结束,我就草草收拾几件衣服塞进布包里,对舍友们谎说哥的一个徒弟开了家服装店,请我去帮帮忙。同学们也不在意,他们都知道我哥是开缝纫店的。

    由于我干活肯下力气,时间不长就和工友们打成一片,一到吃饭的时间,他们总为我在马路边的路灯下留有一席之地让我吃饭。起初,我不愿抛头露面,因为工地前的马路是同学周末散步、逛街、到异校会老乡的必经之路。工友们知道我的苦衷后都笑我多心,说别人不会注意到我们工地的,再说,戴着安全帽哪里还有学生的样子……就这样,我小心翼翼地在路灯下一次次和他们共进晚餐。

    一天晚饭,我正和工友们一边说笑一边埋头吃饭。突然,我刚一句玩笑话结束,一双美腿尽收我眼底,且举步不前,当我抬起头,怔住了——面前站着的是身穿草绿连衣裙的同学高峰。她见到我的装束也很吃惊,好久才吞吞吐吐地说了句:“你……你怎么在这儿?”我丢下碗,挠着头皮,像犯了错的孩子,请她不要告诉别人。最终,她使劲地点了点头。原来高峰是出来买卤菜的,当她行至我们吃饭的路灯下,无意听到我的声音,才疑惑着停下的。那一次,她大方地把所买的卤菜全倒进了我的碗里。

    暑假到了,同学们陆续回家。而我夹一页草席、一张床单来到了工地准备过一个暑假的工地生活。暑假打工还未到一个月,哥打电话到班主任家,问我的去向,班主任急急地向市区的同学打听。高峰只好找到我,问我是否需要她帮忙。回家是肯定的了,想到学校早已紧锁校门,生活用品带回家是个累赘,于是我就请高峰帮忙。

    新学期开学,高峰有意无意朝我会心一笑。直至天快黑时,她避着同学递给我一页纸条,而后一边笑着走了。打开纸条一看——吃饭的路灯下,7点整,我还你物品……路灯下,我从高峰手中接过干净的已卷起的席子和折叠得棱角分明的床单,还有淡淡的香味扑鼻而来,我刚想说句“谢谢!”,高峰已疾步走了。那一刻,我有种想流泪的冲动……我讲完这个“青春的秘密”时,妻子说:“这个高峰真可爱,什么时候去连云港,你一定带我去拜访她!”

    想念小石

    2001年7月28日,唐山大地震25周年。在纪念碑广场,我又看到了那么多的鲜花。我在鲜花丛中寻觅,希望看到几年来我总能看到的那个名字。眼睛一亮的瞬间,我几乎读出声来——“想念小石——胡明芳”。依然是灼灼的红玫瑰,依然是仅有7个字的挽联。我探询着花瓣上悬垂的故事,然而,花不语。

    问自己:小石是谁?胡明芳是谁?一份绵延了25载的思念,定然有它绵延不绝的美丽理由吧?念念不忘的挂怀,锲而不舍地打探,我终于在秋叶黄透的日子里晤见了胡明芳,在瑟瑟秋风的凄唱中听她讲了关于她和小石的故事。

    我原是华新纺织厂的一名技术员,地震那年21岁。

    我的家离单位很远,便只好住宿。记得28日那天夜里特别热,姐妹们冲了澡,躺在床上热得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可以脱掉的衣服全都脱掉了,只剩下胸罩和三角裤衩。有人开玩笑说:扒一层皮或许能凉快些。谁知这话就给应验了。凌晨的时候,发生了大地震。我房间的5个姐妹们没来得及从“发生了战争”的猜想中回过味儿来就全都送了命。

    我被压在一堵倒塌的房墙下面,下肢不能动弹。我的嘴里灌满了土灰。我哑着嗓子喊“救命”,可回应我的只有远远近近的号哭和呻吟。天快亮的时候,下起了小雨。不一会儿,我就看清了我周围横躺竖卧的一具具死尸。我尖起嗓子越发起劲地叫喊。终于,有一个穿花短裤的陌生男人朝我走来。

    这个人就是小石。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我从废墟中扒出来。我无法站立。小石说:“你的腿受了伤,我背你到我家去——我家就在你们厂子外面。”

    小石背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好不容易才到了他的“家”。说是家,其实就是一个院子。院子里有架葡萄,葡萄架上苫了块油毡,一家人猫在下面避雨。小石把我放在一扇门板上,自己弯了腰在那里呼呼地喘粗气。这时候,我突然觉得浑身上下不自在,偏偏脸,发觉有个中年男人正死死地盯着我看。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几乎没穿衣服。“哎——”,我冲小石说,“我……我有点冷。”小石惊讶地把眼光送到我满是雨水汗水的脸上,倏地,他明白了什么。我看见他的脸红了一下,低头说了句“你等等”,就走开了。

    我想把身子团成一团,可腿疼得不能打弯,便只好勾着头坐在门板上。“丫头,你伤了哪儿?”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我抬眼看时,又遇到了那个中年男人不怀好意的目光。我绕过他的目光,对躺在葡萄架另一端的女人说:“我好像伤了膝盖骨。”那女人叹口气说:“比我强,我伤了脊梁骨,弄不好就瘫了。”我注意到那女人也只穿了背心短裤,而她旁边躺着的两个男孩儿全是一丝不挂。

    小石回来了。他丢给我一件长袖蓝上衣。我连忙把自己包裹在里面。小石抱歉地对我笑笑说:“没弄到裤子,你再等等吧。”

    小石喊上那个中年男人(他的叔)去找水。过了很久,他们才端了一盆水回来。“是游泳池里的,”小石对我说,“你别嫌,将就着喝点吧。大家都是喝这水。”我跟那女人(小石的婶)和那两个小男孩儿每人都喝了不少的水。小石的婶看我穿着那件“的卡”蓝上衣,热得大汗淋漓,就说:“丫头,都啥时候了,谁还顾上笑话谁?别捂那么严实了,快脱了凉快凉快。”我没有说话,手却不自觉地往下抻衣服的下摆——那条倒霉的裤衩,它实在是太小太小了。小石又出去找吃的,再回来的时候,他换了装,原先的花短裤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土色的类似裙子的下装。他站在我面前,十分难为情地说:“实在找不来裤子。你别嫌,我穿不着这短裤了,你穿吧。”

    他把攥着的手摊开,手里皱皱巴巴的正是他的那条花短裤。我纳罕地仔细端详他穿在身上的东西,竟是牛皮纸糊的一个筒子!

    夜幕降临了。雨又滴滴答答地下起来。葡萄架下的6个人一字儿排开——我,两个孩子,叔,小石,婶。我和婶因为身体有伤,被安排在最方便的位置。

    我睡不着觉。余震一次次袭来,我的心始终悬空着。我总以为爸妈随时都可能来找我——我不知道他们已经永远离我而去了。我的腿疼得厉害,心里有个声音在喊:“医生,快来救我啊。”大概半夜时分,我听到有人朝我走来。我的心狂跳起来。我绝望地意识到了可能发生的一切。我捂住嘴,不让自己喊出声。黑暗中,有一双手摸过来。我衣服的扣子被解开了,一颗,两颗,三颗……我哭了。但我不敢哭出声,我不能让婶知道这边发生的事情,我怕在一场天灾还没有结束的时候一场家难又将降临。那双粗手已经开始往下移动了。我把它拨开,它又上来……我闭上眼,想:完了!就在这时,我听到小石低沉的声音:“叔!你干啥!我要喊醒我婶了!”

    那无耻的男人无力地放了手,气哼哼地走开了。第二天,小石和他叔一次次跑出去打探医疗队的消息,但每次都是失望而归。傍晚的时候,小石忧心忡忡地看着我僵直赤裸的腿,说:“咋也得给你找条裤子去。”说完,就冲进半塌的房子里去扒废墟。他叔冲他吆喝:“兔崽子,你找死呀!”话音刚落,一股强烈的余震袭来,房子坍了,小石被房梁砸开了脑壳……小石的叔和婶哭得很伤心。他婶说:“这孩子,从小命不济,早早死了爹娘,跟着我们过。本打算今年年底完婚的,哪想到……”

    夜幕再次降临的时候,我的心又揪了起来。小石不在了,我遭欺侮的时候,还能指望谁来帮我呢?

    那一夜很平静,我担心的事儿没有发生。地震后的第3天,营救的队伍大规模开进市区。我们得到通知:危重伤员一律往机场转移,送到外地治疗。叔先背出了婶,又回来背我。我趴在他的背上,一路沉默。他也无言。到了集中地点,叔放下我,抹一把脑门上的汗说:“那事……实在对不住了。”我的泪哗地流出来,我说:“我才对不住,添了那么多麻烦,您的侄子为我连命都搭上了。”叔也哭了。说:“丫头,记着小石的好,忘了叔的不是吧。”

    ……一转眼,25年过去了。在这25年当中,我总在想念小石。他不仅仅救了我一命,更难得的是,在那样一个环境中,他还在拼命维护着一个可怜的女孩儿无价的尊严,让她在一朵没有破损的青春花瓣上做了一个完满的梦。最后,他用他的死,唤醒了另一个男人几乎泯灭的良心。

    你明白了吧——因为小石是一个值得想念的人,所以我每年都要送上一束花,告诉小石,也告诉这个纷繁杂乱的世界:有个叫胡明芳的人,将用她的余生默念一个让她的生命澄澈起来的句子——“想念小石”。

    枣树林

    一

    上中学时,语文老师评点《项脊轩志》,长久地为那句“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而唏嘘不已。我却毫不动容,像听笑话一样,看语文老师脸上乌云压城,滞雨尤云。老师姓甚名啥,现在一点儿也想不起了,倒是他那种因激动而鼓胀得几近失态的神情,牢牢地印在了我的心里。当时,我实在弄不明白,一篇古人的文章,何至于此?

    年少轻狂,不识愁滋味,但我还是少年老成一般,很沧桑地由归有光家里的那棵枇杷树,而想起我家庭院里那棵枣树。当时,枣树还只是幼年,主杆如我的手指大小,枝条瘦且长,遍布油亮的锐刺,高不及我的胸膛。

    二

    我家是在1986年做起新砖瓦房的。为了这座典型江西民居——“一字型”新屋,父亲耗尽所有家财,以至与正屋相配套的厨房,不得不延至第二年才缓缓做起。厨房与正屋之间,相距约四五米,疏疏落落间,便形成一个雅致的庭院。

    不知什么时候,父亲从外面盘来一颗小枣树,端端正正地栽植于庭院中间。空旷的小院,因这株幼年枣树,多了些烦恼。其一,是视线受阻,站在正屋耳门口,再也不能一无遮拦地看遍厨房的动静;其二,是夜行伤人,乡村的夜饭总捱到落满星光才开的,从正屋到厨房,从厨房到正屋,定要挨枣树而过的,摸黑走,难免不碰到枣树,这一碰,枣树枝桠上的枣刺,就是伤人的祖宗。几次伤人之后,母亲就闹着,要砍掉枣树。其实,母亲也只是说说泄愤而已,从未见她真动刀斧的。她说砍树,不过是帮我们消解划伤之苦痛罢了。最后就是,鸡刨浮土,满院满屋浮尘漫漫,于枣树而言,这亦为伤筋动骨的灾难。父亲见状,到远处的田畈里打来一些荆棘条,围着枣树兜铺了一圈,以阻止鸡们的寻欢作乐,减轻枣树的苦痛。

    一日一日,幼年枣树,长高了,长粗了,枝桠漫漫,细叶点点,日午时分,庭院中间,亦有了一圈清凉的枣阴。一个春天,忽然之间,枣树开出细小金黄的枣花,粉嘟嘟,晶晶亮,好像深藏着无数个金粉秘密。

    枣树,我家的枣树,是真的长大了。

    三

    枣树,是我们村的标志树之一,另一标志树是柿树。两片树林,一前一后,将村子呵护着,像一双手合围成的爱心标志那样,煞是温暖。十里乡邻,谈及“陈坊”那个生养我的小村庄,几乎统一了口径似的:“唉呀,那个陈坊啊,就是长满了枣树和柿树的村子吧!”柿树,是南方所特有的,身影遍布村前村后的每一处田塍地角尽是,硕大一棵,荫泽四方。枣树,却绝对只是我们陈坊所独有的。

    居城多年,北方大枣,亦是我常买的水果之一,吃起来,比自家枣树出产的青枣味道好多了。凭我有限的植物学常识,知道枣产于北,而我们地处赣东丘陵的村子,何来如此多的枣树呢?

    查族谱,村子的二代光荣“将军”,让我有了追根溯源的欢悦。三百多年前,清顺治年间,陈坊出了第一个“将军”陈昊,他的“专业技术职称”是武举人,于济宁卫担任千总。那个不知是我第几代的爷爷,从山东盘来枣树,栽种在陈坊村的前庭。他一定是喜欢极了异乡的大枣,才如此不畏千里迢迢,甘愿百般呵护,移植一颗枣树。从故乡到异乡,从异乡到故乡,一个男人的生命两端,因一棵枣树完美联结起来。然而,北枣于南,水土差异甚大,难免不变种。陈坊的枣树,个个粒小青嫩,熟透的青枣,才如少女羞怯的脸,红红的一片,熟至极,也会开裂,像孩童开怀而笑的红唇。乾隆年间,陈昊贤孙陈元勋抵达戎马生涯的顶峰,于江淮卫担任守备之职,统率清廷南方一系庞大水军。陈元勋把自己的爷爷安葬在青山碑,一处无枣树的荒寒之地。一个酷爱青枣的男人,不畏艰难的大汉,就这么远远地从后山打量生养自己的村庄,观赏一春一花繁、一秋一叶落的枣树。

    枣树们亦是不忘南方重生之恩,一片一片,努力发迹。我不知道,枣树是落子生发,还是于根系重生,或是两者兼而有之。总之,前辈陈昊所手植的枣树,已蔚然成林。枣树们努力地长高长大,长到恩人陈昊的视野范围之内,而长眠于地下的他,能看到吗?

    四

    江南丘陵,田多,水丰,山少,林稀,有山也是包子似的小山,有林,也只是人过中年的疏发一般的小树林。在我们这儿,马尾松林和杉树林占绝对优势,而枣树林,绝无仅有地只存在于陈坊村的地盘,是一大异类。

    村前的枣树林,是每一个生长在这儿的人的童年欢乐之林。春赏花,夏躲阴,秋打枣,冬燃爆,无一不是快乐之源。

    从陈昊爷爷那辈起,陈坊分成四房,之后,又裂变为上下屋,到我离开村庄时,已是近百户人家,由一独苗起,枝桠浩漫延伸,繁盛如春时的花瓣雨。一棵棵枣树,在一次次分家异之后,归属于一个个小家庭了。

    三百多年来,枣树林延续着陈家香火,亦繁衍陈氏荣光。

    陈坊的败落和枣树林的荒疏,是从中国城市化浪潮之初开始的。第一代离开陈坊的人,是考上大学,被国家分配至城里,肩负知识分子的重任;第二代,是国家在农村招工,坐直通车从乡村到达城里,或做工,或为官;第三代,是有经济头脑的村民,进城经商,富了一大片,他们在城里买地置屋,便再也不回村了;最后一代,也是釜底抽薪的一代,是浩浩荡荡,前赴后继的打工一族,他们一走,村里就空得十分寂寥。

    现在的陈坊,除正月外,偌大一个村子,才寥寥几十人,而且只是老人、妇女和儿童。如果有人来抢劫,都没人能制服;如果有老人仙逝,都没有足够的男丁将棺材抬出去。

    欢乐无数年的枣树林,因缺乏人的光顾,独自花开独自落,粒粒熟枣,在秋风中寂寂地落下,亦或在鸟嘴里完成来世今生的轮回。

    历来,陈坊枣树都是因人而丰盈含笑的啊。而今,寂寞,成了它们命定的悲剧。

    五

    父亲在庭院里栽植那棵枣树后5年,于一个寒寂的春夜,溘然长逝。他还没来得及吃上自己亲植的枣树长出的青枣,还没来得及看见自己的儿子走出乡村,还没来得及……就把自己奔波的脚步停滞在57岁的那一年。人走了,我家的那棵枣树却不曾停止自己生长的步伐,开花结果,年复一年。母亲在乡下的时候,每次都会将打下的枣,蒸好,摊在小竹簟上,再移到秋日的太阳底下晒成枣干。每次回家,母亲都会包一包枣干,让我带到城里。

    后来,母亲也进城,与我们同住,家屋就彻底空了。那棵枣树唯有与风雨为伴,寂然走过日夜晨昏。

    前年清明,我一个人推开正屋的耳门,但见艾蒿等诸多杂草,长及枣树的半树腰,能将五尺男儿淹没。看那枣树,我仿佛看见自己的父亲在荒草堆里安眠,往事历历,泪就那么无声地滑落。

    今年过年,一个人回了一趟陈坊,在那棵枣树旁边,已长出了十几株一尺来高的幼苗。孤独多年的枣树,终于,儿孙满堂,热闹非凡了。

    曾经,这棵枣树也是这么大,这么稚嫩的,如今,它“已亭亭如盖矣”。归有光的愁绪,穿越时空,终于撞进我的心胸,让我面对枣树林,沉在一个人的孤独中,思绪万千。

    六

    这片幼林,是枣儿撒欢的天堂,在我看来,却是芜杂与荒寒。满目落子成株的枣苗林,在风里拔节,在雨里抽枝,由眼入心,粒粒尽是无人来扰的幽静。

    老家空院里,新成的枣树林,枝枝桠桠,在春风里飘摇,摇尽一个家庭的起落,摇出一个村庄的荣枯。

    给真情鞠躬

    那是我师范刚毕业时的事情。那时我刚毕业,被分在一个叫黄花墁的山村当老师。

    如果说风景,黄花墁真是一个好地方,春天满眼青翠百花烂漫,夏天绿阴遍野小溪潺潺,但最美的还是秋天,黄花开遍了一座又一座山冈,似乎飘过这里的每一片云朵都为山冈和沟壑静静地徘徊。

    但黄花墁太穷了,学校的学费虽然很低,但还是有许多孩子因没钱而辍学。尤其是女孩儿,许多刚上两年小学便被家长退学在家,放牛,给猪打草,上山挖草药,年龄大一点的便外出打工,或到城市去帮别人看孩子当保姆。老校长把我领到初二班时,连连叹息地指着破烂教室里的二十来个孩子对我说:“这些孩子能读到现在很不容易啊,你一是要千方百计教好学,二是要想方设法让这些孩子们不失学。”望着那二十来个衣服破旧,但个个殷殷期待地盯着我的孩子们,我郑重地对老校长说:“老校长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心尽力的!”

    孩子们学习个个都很努力,尤其是一个叫玲玲的,虽然每次考试成绩都在中下游,但她学得很勤奋。玲玲是个十分乖巧、懂事的女孩儿,每天都是天不亮第一个到学校,下午放学时总是最后一个走,每次作业都做得一丝不苟,尽管学习成绩不太好,但学校的老师和同学们都十分喜欢她。有一天,玲玲突然缺课没来上学,我问其他的同学玲玲为什么没有来,同学们说:“可能是她父亲又在逼着她退学了。”退学?我吃了一惊,想起老校长嘱托的话,下午放学后我便走了七八里山路到了玲玲家。玲玲家很穷,穷得有些令人伤心,几间破烂的旧瓦房,两张木床和几把木椅,除此以外几乎什么也没有。玲玲的爷爷在家,我问他为什么玲玲今天没去上课,衣衫褴褛的老人摇着头叹息说:“家里太穷,她父亲死活不让她再念书了。”

    我坐在院子里等玲玲,一直等到天马上要彻底暗下来的时候,玲玲和她的父亲才从山上回来了。玲玲背着一个大药篓,手上拎着一把小砍锄,满身的汗被向晚的凉风一吹,冷得一个劲儿咯咯噔噔地打哆嗦。衣着单薄的玲玲看到我,惊喜地喊一声老师,便扑在我的怀里嘤嘤哭起来。我轻轻地拉起玲玲的小手,感觉到她的小手粘糊糊的,拉到灯下低头一看,忍不住惊叫说:“血,手被磨出血了!”我对一旁的玲玲父亲说:“孩子太小了,还不到干活的年龄,看手上打了这么多血泡,还流了这么多的血,还是让她回学校继续读书吧。”玲玲的父亲,虽然刚刚三十多岁,但头发蓬乱、腰身低驼,却似乎成了一个小老头儿,他无奈地蹲在地上说:“俺知道孩子身子骨还单薄,可俺家太穷了,俺实在没有一点办法啊!”

    玲玲也嘤嘤哭泣着恳求她的父亲说:“爹,俺想上学的呀,你就让俺再念几年书吧!”玲玲的父亲说:“孩子,爹怎么不想让你念书呢?可爹实在是没有一点办法啊,你娘要吃药,你弟弟也要念书,还有你爷爷,拄着拐杖都立不稳身子,俺实在是顾不过来啊!”

    见爹还是不答应,玲玲扑通一声跪下了,一双小手撑着地哭着央求她父亲说:“爹,俺给磕头了,你就让俺再念两年书吧!”边说边一个劲地给她父亲叩头。见父亲还是不答应,玲玲说:“只要让俺念书,学费今后俺自己上山挖草药攒,每天,每天只让俺吃一顿饭行不行?”

    玲玲的父亲又叹了口气说:“不是爹不想让你念,爹实在是没一点的办法啊,再说了,你也不是块念书的料,成绩也不好,再念也难念出个什么好怠,不如就算了。”玲玲哭着给父亲说:“爹,今后俺一定好好念,只要你让俺继续上学,俺一定给你考个第一名!”玲玲爹用袖口抹了一把泪,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玲玲说:“只要你下次能考第一名,爹就是砸锅卖铁也要让你继续念,不能考第一名,那就什么也别说了!”见爹终于答应了,玲玲高兴地从地上爬起来,擦了一把眼泪对我说:“老师,我一定好好听您的课,下次考个第一名!”我拉着玲玲打满血泡的小手也高兴地对玲玲父亲说:“我一定会尽心尽力地教,让玲玲下次考个第一名!”

    第二天天不亮,玲玲果然又回到了学校来。对于玲玲的重返校园,我一点都没有感到过轻松。

    玲玲尽管学习向来都很努力,但她并不是一个聪颖而且能触类旁通的孩子,离这个学期期末不远了,像玲玲这样一个学习成绩一直处在中下游的孩子,若想一下子考取班里第一名,简直是比登天还难的事情啊!但想起老校长把这班孩子交给我时说的话,想起老校长那殷殷的目光,想起玲玲那双打满紫亮血泡的小手,想起玲玲跪在地上对她父亲的艰难恳求,我知道再难也不容逃避,必须尽自己的一切力量去帮她,因为如果不这样,玲玲仍有失学的危险。

    就是从这一天开始,上课里我只提问玲玲一个学生,以期紧紧揽住她听课的注意力。课余时间,我按照自己悄悄拟定的补习计划,争分夺秒地给玲玲补课,放学时我总是送玲玲一步一步地回家,利用路上的时间给她讲习题,教她用公式学技巧。同学们都知道了玲玲的事情,他们十分支持地跟我说:“老师,你就多帮帮玲玲吧,不用操心我们,我们都会努力的!”看着这群懂事的山里的孩子们,我又焦虑又欣慰,是啊,这是一群多么懂事又多么可爱的孩子啊!

    通过给玲玲的一番“恶补”,她的成绩果然比以前好多了,但因为她以前的底子薄,尽管成绩提高不少,但距离班级第一名,还是差的很远。我去找老校长帮忙,老校长也没有什么办法,说只要尽心了,一切都只有看玲玲的造化了!

    天气一天一天地冷起来了,大山远处山峦上的那层乳白一天比一天低地逼向了村庄,开始落霜了,枯黄的树叶一夜间像落满了地的黄色蝴蝶,台阶上、窗棂上、操场上、校院的小路上,到处都落满了,不久就会下雪、下大雪,期末马上就到了。我焦虑,玲玲也焦虑,将近一个月,她的一双原本澄亮、天真的小眼睛都是通红的,我知道那是熬的,那是夜里在油灯下读书累的。

    半学期,我没组织过一场考试,我怕玲玲考不上第一她就会失学,她的小手上会被迫重新打满让人心痛的紫亮血泡,她会永远失去读书的机会。

    期末将至,下了一场大雪。天气忽然变得寒气袭人,玲玲的心也开始变得有些绝望起来,她哭着对我说:“老师,我真怕考试呀,我怕我考不了第一……”我能说什么呢?我只能陪着她,然后悄悄地为这个可怜的孩子流泪。

    县里组织的中学期末考试还是来了,临开考前,我只能无助地鼓励玲玲说:“玲玲,什么都不用想,一心一意好好考试吧,即使考不了第一,老师也会有其他办法的。”玲玲满怀忧虑地参加考试了,我看着她瘦小、单薄的背影哭了,我想这或许会是这个孩子在校的最后一次考试了,那么小那么小的孩子,她身上和心灵上背负的东西却多么地沉重啊!

    考试结束了,玲玲果然很沮丧,她哭了,她说:“下学期我肯定不能再上学了,可是老师,我真的想上学啊!”我和老校长看着哭泣的玲玲除了深深地叹气,我们能说什么呢?

    成绩公布出来后,我和老校长都惊讶不止,因为玲玲是第一名,她竟考了全班第一名!我怀疑是不是试卷改错了,或是乡上统计的分数计错了,于是我就在一个下午踏雪去了几十里外的镇上。在镇教育办公室,我看到了孩子们的卷子,除了玲玲以外,其他孩子试卷上最后几道得分大题都像是约定好了似的一个也没有做。我想不透,这些题平时都是我讲过的呀,孩子们平时解这些题都是不在话下的事情,怎么上了考场都不会做了呢?回到学校后,我立刻悄悄找来两个孩子,疑惑地问他们说:“后边的题为什么不做?这不都是我平常讲过的吗?为什么上了考场却不会做了呢?”我批评得声色俱厉,两个孩子低着头什么也不说。我逼问了他们一次又一次,我不知道这些孩子们是怎么考的,这样的成绩,对于我这个师范大学毕业的任教老师来说,让我今后还怎么出去见人?还有什么颜面?

    面对我一次次的逼问,其中的一个孩子终于招架不住了,他怯怯地说:“不做那些题是大家约好的,如果大家做了,玲玲就考不成第一了……”

    我一下子愣了,转瞬,又羞愧了,这是一群多么可爱的孩子啊,他们纯真,他们善良,他们那么善解人意,他们让我们羞愧,又让我们终生难忘!

    面对喜极而泣的玲玲,和兴高采烈的同学们,我哽咽着说:“孩子们,这是最好的一次考试,成绩也是让我最满意的,在此,我向大家鞠躬了!”然后,郑重地向孩子们鞠了个躬,我想自己鞠躬的含意玲玲现在不会懂的。

    向爱鞠躬,向真情鞠躬,在爱和友情面前,什么样的脊梁不会真诚地弯下腰拜呢?

    躲不开那追问的眼神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是美国NBC 洛杉矶4频道专题节目播出的一个很感人的专题片。

    美国对越战争期间,十七岁的瑞奇·路特瑞尔,被伊力诺州为美国陆军航空兵,被送往战场,这个在贫民窟里长大的孩子,在命运的漩涡中茫然地随波逐流。开始了一场“年轻人对年轻人的残酷厮杀”。

    在一次与敌人的正面交战中,瑞奇先发制人,开枪打死了敌人。然而,当他搜查死者尸体时,意外地发现了死者和他女儿的照片。照片中的死者身着草绿色军装,相貌清秀,眼神明亮;旁边的小女孩儿,五六岁的样子,有着和他父亲一样的眼神,清澈,明亮。那是一种固执地追问一切不解、委屈、不幸和丑恶的敏锐眼神。

    瑞奇怔住了。他一下感觉到这两双眼睛盯住了自己。向他发出疑问,同时充满幽怨和仇恨。虽然此后,瑞奇的冲锋枪从没间歇射出子弹。可是,每一发子弹都让瑞奇有所顾忌,瑞奇有了前所未有的感觉,感觉一双眼睛死死纠缠着他,像神灵,像幽魂,捕捉着瑞奇每一次心灵的逃避。瑞奇想忘记那双眼睛,可是这几乎没有可能。

    战后的瑞奇,回国立功受奖,娶妻生子,过上了安定富足的生活。可是,那双眼睛一直在找他说话,追问他:“你为什么要杀我的父亲?”

    瑞奇在心里一遍一遍向她解释:“我不杀死他,他就要杀死我。”可是,得到的只是片刻的安慰。不安,却如影相随,且日复一日。

    为了把自己从痛苦中解脱出来,瑞奇试着去做一件事。他写了一封感人至深的信,信中表达了自己数十年来的不安和深深的忏悔,对自己破碎了那双明亮眼睛里的期盼和一家团圆的梦想表示歉疚。他把信和照片放在华盛顿的越战纪念碑前,试图就此放下三十年来的精神重负。或许,是冥冥中有所安排。一位同样参加了越战的黑人老兵,发现了这封信和这张照片,同样被小女孩儿的眼神震慑,他把这封信和这张照片发表在越战老兵回忆录中。由此,在全美引起轰动。

    终于,瑞奇费尽周折,在美国驻越南使馆的帮助下,找到那个叫“兰”的女孩儿。寻找的过程中,有很多感人曲折的情节,令人感慨唏嘘。最终,瑞奇飞跃太平洋,历尽艰辛,找到兰,与兰紧紧拥抱。

    当兰拥抱着这位30年前杀死自己父亲的敌人——一位进入垂暮之年的老人,兰痛哭不止。而瑞奇,更是老泪纵横。

    美国的民众观看着电视现场直播。当荧屏上出现白发苍苍的瑞奇与已到中年的“小女孩儿”抱头痛哭的场面时,许多人的泪水夺眶而出……第一章在爱的阳光下爸爸的手机号码一天,正走在路上,手机响了,话筒里是个稚嫩的小女孩儿的声音:“爸爸,你快回来吧,我好想你啊!”凭直觉,我知道又是个打错的电话,因为我没有女儿,只有个六岁的独生子。这年头发生此类事情也实在是不足为奇。我没好气地说了声“打错了!”便挂断了电话。

    接下来几天里,这个电话竟时不时地打过来,搅得我心烦,有时态度粗暴地回绝,有时干脆不接。

    那天,这个电话又一次次打来。与往常不同的是,在我始终未接的情况下,那边一直在坚持不懈地拨打着。我终于耐不住性子开始接听,还是那个女孩儿有气无力的声音:“爸爸,你快回来吧,我好想你啊!妈妈说这个号码没打错,是你的手机号码。爸爸,我好疼啊!妈妈说你工作忙,天天都是她一个人在照顾我,都累坏了。爸爸,我知道你很辛苦,如果来不了,你就在电话里再吻妞妞一次好吗?”孩子天真的要求不容我拒绝,我对着话筒响响地吻了几下,就听到孩子那边断断续续地声音:“谢谢……爸爸,我好……高兴,好……幸福……”就在我逐渐对这个打错的电话发生兴趣时,接电话的不再是女孩儿,而是一个低沉的女士:“对不起,先生,这段日子一定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实在对不起!我本想处理完事情就给您打个电话道歉的。这孩子的命很苦,生下来就得了骨癌,她爸爸不久前又被一场车祸夺去了生命,我实在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她。每天的化疗,时时的疼痛,已经把孩子折磨得够可怜的了。当疼痛最让她难以忍受的时候,她嘴里总是呼喊着以前经常鼓励她要坚强的爸爸。我实在不忍心看孩子这样,那天就随便编了个手机号码……”

    “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我迫不及待地追问。

    “妞妞已经走了,您当时一定是在电话里吻了她,因为她是微笑着走的,临走时小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能听到‘爸爸’声音的手机。”

    不知什么时候,我的眼前已模糊一片……

    纸钢琴

    女儿酷爱音乐。每天清晨,当对面阳台上响起琴声时,她便痴痴地趴在阳台上静静地聆听。她多想自己能有一架钢琴……不,不,哪怕能摸一摸,坐上去弹一次也好啊!

    一天,父亲来到阳台,看到女儿趴在阳台上,十指在阳台上跳跃着,父亲便有了一桩心事。

    女儿从没见过父亲买一件像样的衣服,穿在他身上的总是洗得发白的工作服。女儿知道应该铆足劲儿学习。她想,将来一定要考上音乐学院,那样,就可以天天弹钢琴了。

    父亲似乎比以前忙了许多,每天很早出去,很晚回来,裹着满身泥灰,倒头便睡。

    日复一日,女儿不知父亲为何如此拼命,却知道父亲的白发她已经再也数不清了。

    年复一年,5年过去了,女儿考上了最好的高中。父亲去银行取出了存款。一路上父亲陶醉在喜悦中,却不知道背后跟着一双邪恶的眼睛。他来到商店,来到一架钢琴前。这是一架锃亮的立式钢琴,标价:一万八。“够了。”他想,于是叫来售货员。当他满心欢喜地将紧拽在手里的工具包打开时,一条被刀划开的口子凝结了他的笑容。

    父亲茶饭不思,一下子憔悴了。担忧笼罩着女儿的眼眸。几天后,父亲拿出一样东西:一块木板,上面贴着厚纸,画着键盘。父亲说:“爸爸没用,本来想给你买架真钢琴的……”女儿第一次看到了父亲的泪水。“爸爸!”女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什么都明白。

    她坐过去,十指轻快地跳跃在琴键上,周身沐浴着暖暖的父爱,心中响起父爱谱写的旋律,她泪流满面,如痴如醉。

    关怀

    柯维讲述了如下一段经历:我还记得,几年前我曾与我的两个儿子共同度过了一个良宵。那是一次有组织的父子户外活动,所安排的娱乐项目丰富多彩,有体操、拳击比赛,还提供热狗、橘子水,还可以看电影,可谓慈善之举。

    电影演到一半时,4岁的肖恩坐在椅子上睡着了。他6岁的哥哥斯蒂芬还挺精神,我们一起看完了电影。电影结束后,我抱起肖恩,将他送到车里,放在后座上。那天晚上很冷,所以我就把外衣脱掉,轻轻盖在了他身上。

    到家后,我马上把肖恩抱进屋,安顿在床上。待斯蒂芬穿上睡衣,刷完牙后,我躺在他身边,与他开始聊起共同度过的这个晚上。

    “斯蒂芬,你感觉今晚过得怎么样?”“还可以。”他回答说。“你觉得开心吗?”

    “还可以。”“你最喜欢什么?”

    “不知道,我想是蹦床吧。”

    “蹦床真有趣儿,是吧?可以在空中来回翻筋斗,做各种动作。”

    斯蒂芬对我的话不爱搭理,我发现我在自言自语。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愿多说话。以前一有令人兴奋的事情,他总是喜欢谈论。我感到有点儿失望,觉得这里有些问题:他在回家的路上一直默默无语,一到家就准备睡觉。

    突然,斯蒂芬转过身去,脸冲墙。我不知这是为什么,于是微微抬起身子,使自己正好看到他的脸,就发现他眼里含着泪水。

    “宝贝儿,怎么了?到底怎么了?”他转过身来,我可以感到,他由于泪珠盈眶,嘴唇和下巴都在颤抖,神色有些窘迫。“爸爸,如果我感到冷,你也会用你的衣服裹着我吗?”

    我们在外共同度过的那一非同寻常的晚上所经历的一切事情中,最重要的就是一个小小的关怀举动,瞬息间,我下意识地流露出对他小弟弟的爱。

    这件事情当时对我的教育太大了,甚至至今仍然如此。人的内心是极为脆弱,极为敏感的。我并不认为,这会因年龄或经历的不同而有区别。每个人的内心都包含着脆弱的情感,即使那些表面最强悍、最冷漠的人也不例外。

    “爹,放手”

    我发现前门廊有只粉红色的飞蛾。当时我大概8岁。我踏出前门,来到玻璃罩着的门廊上,我们冬天就是把靴子留在这里的。那只飞蛾正拼命想找出口飞出门廊。

    好几次我都曾发现有蜜蜂或飞蛾困在门廊,我总是把它捕捉之后放走。不过这一次我注意到飞蛾的颜色很特别,是从未见过的——粉红,通体粉红。我捉了飞蛾,拿在手里。

    人捉了只粉红色飞蛾之后怎么办呢?我找来鞋盒,在里面塞满青草,又放了一汽水瓶盖的水,然后把飞蛾放进去。

    结果它当然死了。任何东西都不能老是死抓住不放——必须放手,给予自由。我把鞋盒、汽水瓶盖和草都扔进垃圾桶,把飞蛾埋葬在花园。

    直到今天,我仍是感觉到自己常有这种矛盾:既想抓住不放,又想放手。卡伦学会骑自行车的那个下午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是初秋,我带着卡伦学骑自行车。我拆去她车上的练习辅助轮,但在街上练习时她坚持要我扶着车把和座位。

    “卡伦,我现在放手,只放开一秒钟。”

    “不行!”她坚持。没用多久她就学会了用脚去踩踏板。我扶着自行车前进,卡伦的头和黑发就贴在我脸颊上。几星期后,我不扶着把手她也不害怕了,不过她仍要我扶着车座的后部。

    “爹,别放手。”几个月过去了,树叶飘零。我们练习的时间越来越少。风起天冷,是寒冬了。我把卡伦的自行车挂到车库的钉头上。

    圣诞节来临,卡伦那年的心爱礼物之中,有她妈妈送的五块蚬壳型肥皂。

    除夕下了大雪,燃料账单上的数目可不小,然后天气突然转暖。

    “露伊,”我醒来时对太太说,“听到小鸟在唱歌吗?是红衣风头鸟。”露伊和我侧耳倾听,孩子都在楼下看电视。

    吃完早餐,我发现卡伦在车库里想把自行车拿下来。我走进车库,从钉头取下自行车。

    她跳上车,我推着她横穿我们家的碎石车道到街上去。我轻轻推了她一下。“爹,放手!”卡伦在车上摇摇晃晃、左摇右摆,笑着踏车驶去了,留下我一个人在原地。

    我想追上去,替卡伦扶着自行车的座位,抓住车把,让她的黑发贴在我脸颊上。但我一动不动,只是不断喊着:“继续踩下去,卡伦!”然后用力鼓掌。

    死抓住粉红色飞蛾不放是没用的,死抓住女儿不放也一样。他们学会自立,一点儿问题都不会有的,给他们自由好了。

    继续踩,卡伦,一直踩。

    一封寄往天堂的信

    在英国一个小城里,有位邮局职员叫弗雷德·阿姆斯特朗,是个送信高手,凡地址不详或字迹不清的死信,经他辨认试投,几乎无不一一被救活。弗雷德每天回到家,总喜形于色地把一些新发现告诉妻子。晚饭后,他总是点了烟斗衔到嘴里,两只手领着小女儿、小儿子坐在院里讲故事。他像个总能成功的侦探家般快活。生活像是一片晴空没半点儿云影。

    可就在一个晴朗的早晨,他的小儿子病了,医生赶到,一筹莫展。次日,孩子就死了。

    弗雷德的灵魂也死了。他的生活如今好像也是一封地址不详的死信,失去了寄托。他每天早早起床,出门上班,走路像个梦游者。他坐在办公桌前,默默办公;下班回到家,默默吃饭;吃完饭,早早上床。可他妻子知道,他常常整夜整夜看天花板。

    贤惠的妻子眼看他一天天消瘦,忧心如焚;她百般安慰,一无所获。

    圣诞节近了,周围的欢乐气氛也不能冲淡这一家人的悲哀。本来是年初便跟弟弟一起翘首盼望年尾的玛丽安,也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像有心事。

    这天,弗雷德坐在一张高凳上分发一摊信件。他捡起一个用彩色纸做成的信封,但见上边用蓝铅笔写着:“寄交天堂奶奶收”几个大字——真是来无头去无尾。即便是去请教比利时大侦探波洛也无济于事。弗雷德轻轻地嘘了口气,正要顺手丢到一旁,但“寄交天堂”的字眼似乎把他的心触动了。他拆开信,信写道——亲爱的奶奶:

    弟弟死了,爸爸妈妈很难过。妈妈说好人死了到天堂,弟弟跟奶奶会在一起。弟弟有玩具吗?弟弟的木马我也不骑了,积木我也不玩了,我藏了起来,怕爸爸看见伤心。爸爸烟也不抽了,话也不说了,我爱听故事,也不要爸爸讲了,让他早点睡。有次我听见爸爸对妈妈说:只有主能解救他。奶奶,主在哪里呢?我一定要找他,请他来解救爸爸的痛苦,叫爸爸仍旧抽烟斗,讲故事。

    玛丽安

    这天下班时,街灯已经亮了。弗雷德快步回家,也没注意自己的影子一会儿在前,一会儿移后,因为他把头抬起来向前看了。他踏上门前台阶,没有马上推门,却摸出烟斗,装上一袋,点了,才推门进去。他向迎上前来的妻子和女儿微笑着,徐徐吐出一口烟,立刻把她们笼罩在久违的气氛中……风雨中的菊花午后的天灰蒙蒙的,风没有气息。乌云压得很低,似乎要下雨。就像一个人想打喷嚏,可是又打不出来,憋得很难受。

    多尔先生情绪很低落,他最烦在这样的天气出差。由于生计的关系,他要转车到休斯敦。距离开车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他随便在站前广场上漫步,借以打发时间。

    “太太,行行好。”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顺着声音望去,他看见前面不远处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儿伸出鹰爪样的小黑手,尾随着一位贵妇人。那个妇女牵着一条毛色纯正、闪闪发亮的小狗正急匆匆地赶路,生怕那双黑手弄脏了她的衣服。

    “可怜可怜吧,我三天没有吃东西了,给一美元也行。”

    考虑到甩不掉这个小乞丐,妇女转回身,怒喝一声:“滚!这么点儿小孩儿就会做生意!”小乞丐站住脚,满脸是失望。

    真是缺一行不成世界,多尔先生想。听说专门有一种人靠乞讨为生,甚至还有发大财的呢。可是……这个孩子的父母太狠心了,无论如何应该送他上学,将来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

    多尔先生正思忖着,小乞丐走到他跟前,摊着小脏手:“先生可怜可怜吧,我三天没有吃东西了。给一美元也行。”不管这个小乞丐是生活所迫,还是欺骗,多尔先生心中一阵难过,他掏出一枚一美元的硬币,递到他手里。

    “谢谢您,祝您好运!”小男孩儿金黄色的头发都连成了一个板块,全身上下只有牙齿和眼球是白的,估计他自己都忘记上次洗澡的时间了。

    树上的鸣蝉在聒噪,空气又闷又热,像庞大的蒸笼。多尔先生不愿意过早地去候车室,就信步走进一家鲜花店。他有几次在这里买过礼物送给朋友。

    “您要看点儿什么?”卖花小姐训练有素,彬彬有礼而又有分寸。

    这时,从外面又走进一人,多尔先生瞥见那人正是刚才的小乞丐。小乞丐很认真地逐个端详柜台里的鲜花。“你要看点儿什么?”小姐这么问,因为她从来没有想小乞丐会买花。

    “一束万寿菊。”小乞丐竟然开口了。“要我们送给什么人吗?”“不用,你可以写上‘献给我最亲爱的人’,下面再写上‘祝妈妈生日快乐!’”

    “一共是20美元。”小姐一边写,一边说。小乞丐从破衣服口袋里哗啦啦地摸出一大把硬币,倒在柜台上,每一枚硬币都磨得亮晶晶的,那里面可能就有多尔先生刚才给他的。他数出20美元,然后虔诚地接过下面有纸牌的花,转身离去。

    小男孩儿还蛮有情趣的,这是多尔先生没有想到的。火车终于驶出了站台,多尔先生望着窗外,外面下雨了,路上没有了行人,只剩下各式车辆。突然,他在风雨中发现了那个小男孩儿。只见他手捧鲜花,一步一步地缓缓前行。他忘记了身外的一切,瘦小的身体更显单薄。多尔看到他的前方是一块公墓,他手中的菊花迎着风雨怒放着。

    火车撞击铁轨越来越快,多尔先生的胸膛中感到一次又一次的强烈冲击。他的眼前模糊了……给孩子一生最温暖的父爱隔壁的小吕从湖北老家回来,给我们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1998年8月1日晚上8时左右,湖北省嘉鱼县接兴洲长江大堤突然决堤,洪魔卷起惊涛巨浪呼啸而出,100多平方公里的美丽家园顿成泽国,5万余人被洪水围困。

    梁冬华所在的村庄依山傍水,呈梯状布局。他的家在最低位置的河边。

    洪魔扑进梁家时,冬华刚刚哄女儿入睡,正准备洗碗做家务。见洪魔突然涌进,冬华大吃一惊,洪水流量之大、涨幅之快,是冬华平生从未见过的。稍一迟疑,水已涨至大腿。

    “不好啦!决堤了!”外面传来了村民的惊慌呼叫。在这危急时刻,冬华首先想到的是留在家中的另一个人——年仅一岁的女儿。他冲向卧室抱起熟睡的女儿欲往外冲,谁知一个浪头将冬华逼进屋内,水一下子涨至腹部。

    “女儿不能浸水,否则有生命危险。”想到这儿,冬华急中生智,抓过浮在水面上的女儿平时洗澡用的塑料盆,将女儿放在盆里,自己划着盆护着女儿顺流从敞开的后门游出。

    外面一片漆黑。冬华原想护着女儿游向村后的小山,可是洪水太急,自己的腿又有伤,已经力不从心。他只好顺流而下。

    冬华护着盆中的女儿,犹如护着汪洋中的一条小船,就这样漂流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梁冬华已精疲力竭,接连呛了好几口水。就在这时,他们漂到一片树林里。冬华抓住了一根树枝。顺着水势将女儿推向树干。这是一棵三杈枝,树的分叉部位正好嵌上女儿的洗澡盆。冬华将女儿安置好,自己抱着树干稍作休息。

    水仍在上涨。冬华明白,自己早晚会坚持不住,只要离开这棵树,父女必然葬身洪流。

    得想个办法救下女儿才行!冬华一手抱树,一手脱下衬衣。他用牙用手将衬衣撕成布条,结成两根布绳,再用布绳在盆上套了一个十字捆,系在树上。他唯恐不牢,又换手脱下自己的长裤用同样的方法将盆子绑成井字形,分别系在三根树杈上。他又除下身上唯一的内裤,用尽最后的力量撕成布条,围在盆周围。布条如网一样将盆子紧紧网住。

    做完这一切,冬华没有丝毫力气了。望了望熟睡的女儿,他笑了笑,松开了自己的双手。

    天亮后,解放军救灾部队的冲锋舟在抢救附近树上的群众时,听到了孩子醒来后的哭叫声。冲锋舟驶近那棵树时,船上的指战员和先前被救起的群众惊呆了:这是人世间多么伟大的一种爱呀!

    父爱就像梁冬华用布条编成的网,看似粗糙,孩子睡在里面却很安全。父爱像缕缕阳光,能给孩子一生温暖。

    断指

    他来自农村,学的是医学专业,上了几年学,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他上没了。医院不好进,没钱也没关系的他,混了几年还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乡卫生员。

    一辈子土里刨食,对他寄予太多希望的老父亲为此很着急,从百里外的农村老家赶来,带着他到医院里求职,他成功地为某医院做了一例断肠结合手术。有热心人提醒他们父子要及时送礼。礼也送了,只是太轻了,轻得微不足道——一壶家乡产的小磨香油。院领导说,如果他能做断肢再植手术,就可以把他调进医院。

    老父亲听不出弦外之音,不知道要等到啥时候才会来这家医院做断肢再植手术。即使有也未必轮到他儿子做。如果还没有上手术台的机会,就意味着儿子还要一直等下去。

    为了儿子的前途,生性笨拙的父亲突发奇想,一急之下剁掉了自己的一个手指,在手术台上指名要儿子做手术……手术后拆线,看着还能弯动的手指,父亲笑了,儿子哭了,医院领导无话可说。

    已经很好

    他的儿子生下来就有智力障碍,看上去,样子也有点儿怪。

    他却不像有些父母,将这样的孩子寄养到乡下,或关在家里不让出门。他到哪里去,总是尽量地带着儿子,迎着别人怜悯的、轻蔑的或是大惊小怪的目光。一路上,他对儿子讲许多话,指着让儿子看这儿看那儿,不厌其烦地教他、夸他、启发他。

    儿子后来就迷上了画画。一路上所见,回家都能描摹下来。儿子画的那些人物和景物,与别人眼中的完全两样,但出奇的准确,是本质的准确。

    尽管如此,智障仍是智障。儿子无法独自在家,因为生活不能自理;也不能单独外出,因为找不到回家的路。这个儿子,现在已经二十多岁了。

    他也过了知天命之年,老了。好在下面还有个女儿,女儿是健全的,十五岁,在澳洲读书。多年以来,他从未停止过为儿子寻医问药,希望治疗或改善儿子的状况。亲人、友人、同事也都对此抱以关注,时常提供一些信息、偏方。忽一日,他获知一个好消息,说是有一种新的手术治疗方法,效果明显。

    但手术是有风险的,任何手术都有风险。他十分慎重,咨询了许多专家。专家说:成功的把握还是大的,术后,你的儿子智商将明显提高,起码生活能够自理;失败呢,失败的话,他连目前的智力也要丧失殆尽。

    他与夫人商量了又商量,权衡了又权衡,倾向于做。他们想,等自己也需要人照料的时候,这个傻儿子,谁来照料他呢?

    正犹豫,这件事让远方的女儿得知了。女孩儿就在越洋电话里哭了,又写来一封长长的信。女孩儿责问父母:为什么要给哥哥动手术,哥哥现在不是很好嘛!做父母的震惊了。他们从未想到,自己这么努力、亲友那么热心地为儿子治疗,都是基于一个缘由:这孩子不行,要竭力让他更好一些。

    而在15岁女孩儿的眼里,哥哥——很好。从小到大,她对这一点没有疑义。原来真正接受了他的,唯有她。

    难怪在哥哥画的所有人物中,妹妹最美。

    母亲的婚纱照

    母亲去照相馆照了张婚纱照。照这张照片的时候,与母亲16岁结婚做新娘的时候已经相隔57年。

    而我作古的父亲在地下已安睡16年。母亲完成的是一个人的婚纱照。

    母亲去照婚纱照之前,曾经颤颤巍巍地问过我,小区里有几个老年人朋友邀她去照相馆照婚纱照,可不可以?我几乎什么都没想就说:当然可以。

    夕阳红呢,你就是。我搂着我矮小的母亲说。得到我的鼓励,母亲像完成一件大事似的嘘了口气。那天,我开着车把她的几个老姐妹送到照相馆取照片。平常开车,我很张狂孟浪。那天,我的车开得很小心。所有的车我都小心避让着。因为车上坐着我的母亲——我的去取婚纱照的并不年轻的母亲。

    取照片的地方不是很远。从我住的望月湖小区开出,不出20分钟就到了一个叫碧湘街的地方。母亲携着几个老姐妹快快活活地去取照片。我把车停在路边买了份报纸等候。

    但坐在车上,一张报纸我一个字都看不下去。

    母亲73岁了。73岁的母亲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照了一张婚纱照。

    我有那么多搞摄影的朋友,长沙有那么多漂亮的婚纱影楼,所有认识母亲的人都知道她有一个活得风光的儿子。但母亲的婚纱照是自个儿找到一个收费最低廉的照相馆完成的。

    为什么所有人生里重大的事情到了母亲那里,就变得不那么庄重?不那么重大?仅仅因为她是母亲吗?

    我的头耷拉下去。

    过了一会儿,母亲和几位老姐妹取着照片回来了。照片上的母亲穿着白白的婚纱,脸上打了很浓的腮红,还描了她一辈子不曾描过的眼线和口红。不太高的身材在高跟鞋的衬托下也显得高挑了不少。唯一无法修饰的是母亲额上和眼角的皱纹,深深地苍老着。母亲有些满足又有些难为情地说,就图个时兴,不挂的。

    我突然变得言辞笨拙了。看着母亲的一个梦想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完成,我心有不甘但又无能为力,我觉得做儿子的在母亲身上真的使不上一点儿劲。

    我不说话,启动了车。那一刻,我只有一个冲动,很想紧紧地拥抱我的母亲。

    打往天堂的电话

    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居民小区旁边的报刊亭里,报亭的主人文叔正悠闲地翻阅着杂志。这时一个身穿红裙子,十五六岁模样的小女孩儿走到报亭前,她四处张望着,似乎有点儿不知所措,看了看电话机,又悄悄地走开了,然而不多一会儿,又来到报亭前。

    不知道是反反复复地在报亭前转悠和忐忑不安的神情,还是她身上的红裙子特别鲜艳,引起了文叔的注意。

    他抬头看了看女孩儿并叫住了她:“喂!小姑娘,你要买杂志吗?”“不,叔叔,我……我想打电话……”“哦,那你打吧!”“谢谢叔叔,长途电话也可以打吗?”“当然可以!国际长途都可以打的。”

    小女孩儿小心翼翼地拿起话筒,认真地拨着号码,善良的文叔怕打扰女孩儿,索性装着看杂志的样子,把身子转向一侧。小女孩儿慢慢地从慌乱中放松下来,电话终于打通了:“妈……妈妈!我是小菊,您好吗?妈,我随叔叔来到了桐乡,上个月叔叔发工资了,他给了我50元钱,我已经把钱放在了枕头下面,等我凑足了500元,就寄回去给弟弟交学费,再给爸爸买化肥。”小女孩儿想了一下,又说:“妈,我告诉你,我叔叔的工厂里每天都可以吃上肉呢,我都吃胖了。妈妈你放心吧,我能够照顾自己的。哦,对了,妈妈,前天这里一位阿姨给了我一条红裙子,现在我就是穿这条裙子给你打电话的。妈妈,叔叔的工厂里还有电视看,我最喜欢看学校里小朋友读书的片子……”突然,小女孩儿的语调变了,不停地用手揩着眼泪,“妈,你的胃还经常疼吗?你那里的花开了吗?我好想家,想弟弟,想爸爸,也想你,妈,我真的真的好想你,做梦都经常梦到你呀!妈妈……”

    女孩儿再也说不下去了,文叔爱怜地抬起头看着她,女孩儿慌忙放下话筒,慌乱中话筒放了几次才放回到话机上。“姑娘啊,想家了吧?别哭了,有机会就回家去看看爸爸妈妈。”“嗯,叔叔,电话费多少钱呀?”“没有多少,你可以跟妈妈多说一会儿,我少收你一点儿钱。”文叔习惯性地往柜台上的话机望去,天哪,他突然发现话机的电子显示屏上竟然没有收费显示,女孩儿的电话根本没有打通……“哎呀,姑娘,真对不起!你得重新打,刚才呀,你的电话没有接通……”“嗯,我知道,叔叔!”“其实……其实我们家乡根本没有通电话。”文叔疑惑地问道:“那你刚才不是和你妈妈说话了吗?”小女孩儿终于哭出了声:“其实我也没有了妈妈,我妈妈死了已经四年多了……每次我看见叔叔和他的同伴给家里打电话,我真羡慕他们,我就是想和他们一样,也给妈妈打打电话,跟妈妈说说话……”听了小女孩儿这番话,文叔禁不住用手抹了抹老花镜后面的泪花:“好孩子,别难过,刚才你说的话,你妈妈她一定听到了,她也许正在看着你呢,有你这么懂事、这么孝顺的女儿,她一定会高兴的。你以后每星期都可以来,就在这里给你妈妈打电话,叔叔不收你钱。”

    从此,这个乡下小女孩儿和这城市的报亭主,就结下了这段“情缘”。每周六下午,文叔就在这里等候小女孩儿,让女孩儿借助一根电话线和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电话号码,实现了把人间和天堂、心灵与心灵连接起来的愿望。

    感恩的心

    我来自偶然,像一粒尘土,有谁看出我的脆弱。我来自何方,我情归何处,谁在下一刻呼唤我。天地虽宽,这条路却难走,我看遍人间坎坷辛苦……这是我几天前刚学会的一首手语歌《感恩的心》。很美的音乐,很美的歌词,却只能用无声的语言来表达它深刻的内涵。我回来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从网上下载这首歌,把它存在我的电脑里,一遍一遍地听,一遍一遍地教我的孩子做着手语。我给她讲了一个故事,关于这首歌的由来。

    有一个天生失语的小女孩儿,爸爸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她和妈妈相依为命。妈妈每天很早出去工作,很晚才回来。每到日落时分,小女孩儿就站在家门口,充满期待地望着门前的那条路,等妈妈回家。妈妈回来的时候是她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刻,因为妈妈每天都要给她带一块年糕回家。在她们贫穷的家里,一块小小的年糕就是无上的美味了啊!

    有一天,下着很大的雨,已经过了晚饭时间了,妈妈却还没有回来。小女孩儿站在家门口望啊望啊,总也等不到妈妈的身影。天,越来越黑,雨,越下越大,小女孩儿决定顺着妈妈每天回来的路自己去找妈妈。她走啊走啊,走了很远,终于在路边看见了倒在地上的妈妈。她使劲摇着妈妈的身体,妈妈却没有回答她。她以为妈妈太累了,睡着了,就把妈妈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想让妈妈睡得舒服一点儿。但是这时她发现,妈妈的眼睛没有闭上!小女孩儿突然明白:妈妈可能已经死了!她感到恐惧,拉过妈妈的手使劲摇晃,却发现妈妈的手里还紧紧地攥着一块年糕……她拼命地哭着,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雨一直在下,小女孩儿也不知哭了多久。她知道妈妈再也不会醒来,现在就只剩下她自己。妈妈的眼睛为什么不闭上呢?是因为不放心她吗?她突然明白了自己该怎样做。于是擦干眼泪,决定用自己的语言来告诉妈妈她一定会好好地活着,让妈妈放心地走……小女孩儿就在雨中一遍一遍用手语“唱”着这首《感恩的心》,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从她小小的却写满坚强的脸上滑过……“感恩的心,感谢有你,伴我一生,让我有勇气做我自己……感恩的心,感谢命运,花开花落,我一样会珍惜……”她就这样站在雨中不停歇地“唱”着,一直到妈妈的眼睛终于闭上……我给孩子讲完这个故事,发现她的小脸上已经挂满了泪珠。她真的很伤心,不停地抽泣着。她说小女孩儿真可怜,她的妈妈真可怜。我不知道她能不能明白这首歌的真正含义,但是我相信到某些特定的时刻,她一定会想起这首歌,想起这个小女孩儿。

    母亲的菩提树

    家乡老屋的后院里曾有一棵很高大的桂树,是母亲在我出生不久时栽种的。母亲称它为菩提树。

    那时我身体瘦弱,经常生病,高烧不退。因为家里经济情况不好,生病的时候很少住院。每次发烧,母亲都会用一条蘸湿了的毛巾放在我的额头,然后拿一炷香匆匆来到后院的桂树下点燃,跪下向神祈祷,让菩萨保佑我平安无事。或许是我的命大,或许是母亲虔诚的祈祷感动了上苍。每次我的病都能奇迹般地好起来。

    母亲极是感动,对桂树越发地敬重起来,细心照料它,而且每遇大事,母亲都要来到桂树下面,烧上一炷香,许愿一番。

    读书的时候,到了夏天,天气燥热,我耐不住屋里的高温,便把煤油灯和书桌移至桂树下温习功课。因为白天桂树宽大的枝叶遮住太阳,桂树下一片清凉。我一边做老师布置的作业,一边听桂树的枝叶在微风轻拂下发出轻微的响声,仿佛在我的耳边唱着一支动听的歌曲。

    在我复习功课的时候,母亲每次都陪在我的身旁,用一把大蒲扇给我扇风,驱赶蚊虫。煤油灯的光亮照在母亲的脸上,我看见母亲满脸的皱纹和疲倦,但母亲始终微笑着,一副很欣然的样子。母亲一边给我摇着蒲扇一边对着桂树,嘴里轻轻念着:“菩提树,我儿读书这么用功,您可要保佑他考中大学……”今天,每当回想当年的情景,我都非常感动,为我善良的母亲。然而母亲的菩提树终究不是万能的,它虽保佑我考进大学,但却不能保佑我的姐姐从病魔中逃脱出来。我的大姐就是在满院桂花飘香的季节离开了人世。

    桂树于母亲来说,不仅是保佑我们一生的神的象征,而且母亲还能从它身上取得许多有用的东西。到了八月,桂树上开满了桂花,风儿吹过,地上落满了缤纷的花瓣,母亲把它们扫起,晒干,做成桂花茶,供我们饮用。母亲说桂花茶清凉解毒,常喝人不会生病。我不知是否有此一说,但每次喝桂花茶,都觉得清淡爽口,香甜无比。

    大学毕业后,我在离家遥远的城市工作,之后又去了南方闯荡。虽然我已长大成人,可是母亲却一直对我放心不下,牵肠挂肚,每次来信,问寒问暖,信里说:“后院的桂树已经砍去,我虽不能去桂树下为你烧香求愿了,但每日在心里我都为你祈福,愿你平安地出去,平安地回来。”那一刻,我热泪盈眶。原来母亲的桂树早已种在她的心里了……月光下的父亲父亲出门的时候,月亮还没下山。父亲回家的时候,月亮早就上山了。

    三五岁时,去镇上看杂技,父亲总把我扛在肩膀上。我的目光,可以穿越无数个黑压压的人头,十分清晰地看到那个放开双手,在圆铁桶里骑车的漂亮女人。看到一个猴子,穿着小孩儿的花衣服,扭着屁股在地上推滚轮。还有大力士,赤裸着膀子,让一条粗大的蟒蛇,缠在身上。或者把石头搁在肚皮上,让人拿榔头敲开。杂技很精彩,每次我都看得手舞足蹈。我总把我看到的精彩场面,颠三倒四地说给父亲听,父亲每回都听得乐呵呵的。回头到家里,有人问起:你们今天干吗去了?父亲就答:看杂技去了。又问:好看不?父亲就说:好看。然后把我颠三倒四说过的话,一字不落地说给别人听。

    有次村里放电影,父亲回来得晚,带我去时,已经在很后面了。人群一拨拨地把我与电影隔得十分遥远。父亲把我扛在肩上,我还是看不太清,父亲就把我举过头顶。问:“看到不?”我说看到了,看到了,正打得精彩,有人用一根辫子打败了一帮人。父亲听说好看,就高兴,嘿嘿地笑。父亲是农民,从他一笑,就可以看出来,一张笑脸,跟乡里的沙土一样朴实。父亲大概是在地里劳作了一整天,累了。举了没一会儿,又重新把我放回到了肩膀上。我不同意,正打到紧要关头,突然只看见人家的后脑勺了,那种失落感,至今想来,仍无可比拟。所以当时想都没想,一伸手,便拍父亲的脑袋。父亲于是又把我举过头顶。

    回家的时候,我过足了瘾,兴奋地哼哼电影里的插曲。而母亲说,那晚,父亲睡在床上,也哼哼了一夜。平日里干活再累,也不至于累成这样子的。

    以后上了学,人长大些,心也就大了,不再骑在父亲肩膀上到处逛荡。那时,父亲大概很忙,很少见到。晚上,吃完饭,在洋油灯下做完作业,还是不见父亲回来。有几次,作业多,做至半夜,才会看见父亲,踩着月光回来。一把锄头上,也亮锃锃地挂着月光。而早上,我几乎见不到父亲的影子。虽然我学习很用心,每次都能比其他的同学早到学校,可我还是早不过父亲。

    有几年,为生计,父亲去钱塘江边扛石头。扛石头大概是一种最苦的力气活,不过工钱多,母亲说父亲苦点也就值了。想起来,那时候,父亲靠卖力气来养活我们一家四口人,又要供我和姐上学,实在是很不容易的。

    自从去了江边,家里就很少见到父亲的影子。偶尔想起,父亲的面容竟然像被云遮住的月亮,有些模模糊糊。我知道,父亲是一个好父亲,而儿子,却不是个好儿子。如今,月光早已悄悄爬过父亲的额,落满了头。

    月光是淡淡的。月光下,父亲的影子比从前短了。而我的影子长了。是父亲,用他的衰老滋养了我的茁壮。我与父亲,不再仅仅是父与子的关系,而变作了两个男人的对视。我从父亲身上,看见我的未来,父亲从我身上,看到他的过去。父亲与我,远了?又近了。近了?又远了。

    母亲的直觉

    那已是六年前的事了。那一天,是冬季里一个寻常日子,美国费城,一户人家无端起火,瞬间即火光冲天。正所谓水火无情,浓烟滚涌着,嗜血鬼样的火舌贪婪地舔噬着屋檐下的一切,满耳皆是烈焰下不堪忍受的木料发出的噼啪声。

    救火车呼啸而来。警戒线外,是一个呼天抢地的母亲,乱发纷飞,不顾一切地要冲进火海。她叫科瑞斯,原来,她刚从外面回来,而家里,有她出生仅十天的宝宝。

    本以为不会有事,不过是去附近的超市买一些婴儿的尿片,走时,宝宝刚刚入睡,甜甜的睡态是那样沉醉。哪里想得到,竟会起火。似乎一切的悲剧总是在人们猝不及防的时候造访,否则,又怎称得上意外?

    这场火灾实在太大了,尽管它最终被扑灭了,但是,一切都无可挽回。科瑞斯踩着不甘退却的火苗冲进婴儿室,床上空空如也。小宝宝的尸骸遍寻不见——随之而来的人们残忍地告诉这位母亲,那团粉嫩的生命已经成了灰烬。

    你有没有试过,心爱的东西被生生地掠夺?又或者你就是一位母亲,那你就能体会科瑞斯全部的崩溃。我不知道,她最后是如何接受现实的,但,那一定是一场心灵的战争,其中的煎熬与心碎,痛过千百次的烈火焚身。

    直到6年后……那是一个朋友的生日派对,科瑞斯看到一个女孩儿,第一眼,就不由得呆住了:可爱的酒窝、美丽的黑发、似曾相识的眼神。一瞬间,强烈的直觉告诉她:眼前的女孩儿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也就是6年前在大火中“死去的那个孩子”。

    科瑞斯急中生智,佯称小女孩儿的头发上粘了口香糖,然后借给她整理头发的机会拿到了五根头发。像福尔摩斯所做的那样,她找了一张干净的餐巾纸,小心翼翼地将头发包好,装在一个塑料袋里。因为她知道,做一个DNA 检测,五根头发足矣。

    6年的时间会怎样?沧海可变桑田,平地会起高楼,而对于一个婴儿,她的脱胎换骨又会是怎样的日新月异。所以,我们不能不惊叹于一个母亲的直觉——DNA 测试证明,小女孩儿果然是科瑞斯的女儿。

    警方不得不对当年的那场火灾重新调查推断。曾被认为是电线短路造成的火灾,现在看来,是狡猾的犯罪分子将孩子偷走后故意制造的。案件很快就侦破了,偷走孩子的竟然是科瑞斯的一个远房亲戚。火灾当天,她曾远道来访,并称自己怀孕了,但此后再未上门,直到在那个派对上再次露面。

    而科瑞斯也说出了久藏于心中的疑点:当我冲进女儿的房间后,床上什么也没有留下,但我发现,一扇窗户竟然是开着的,而当时是冬季——再狡猾的罪犯也终会留下蛛丝马迹,就算逃得过警探的眼睛,却逃不过一个母亲的直觉。失散六年的女儿终于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有一种说法,说是只要两个人互相思念,就会有一条看不见的线把他们连在一起,即使战争、疾病、误机、邮路不通……使他们阴差阳错地分离,但,这条线会越收越紧,而他们,终归有一天还会再见。

    我知道这不是说男欢女爱,因为看得太多,相爱的人一旦错过了,别说再聚首,就是再见一面也难求,就像茫茫大海中的两粒沙,散了,那便是一生的海。

    但我也相信,世间确有一种爱,能创造这样的奇迹。

    血迹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年近六旬的张老汉靠卖草药养家糊口,儿子正在上大学,一年几千元的学费对张老汉来说无疑是个天文数字,张老汉不得不起早贪黑挖草药。尽管这样,药贩子依然将价钱一压再压,就在昨天,张老汉挖草药的时候不小心划破了手指,鲜血顺着指缝流向小臂,洇染了药贩子递来的一张纸币。

    那是一张10元的纸币,张老汉小心地将它用绢布包起来装进贴身口袋。张老汉刚回到家儿子的手机响了,儿子的同学邀儿子去上网,张老汉忙伸手到袋中摸绢布,张老汉早已习惯了这种方式,大概儿子也习惯了。

    张老汉一张张地将钱递给儿子,当递到那洇着血迹的纸币时,张老汉分明看到儿子眼睛里折射出的厌恶,但儿子还是接了,谁会和钱过不去呢?尽管它很脏。

    张老汉一夜未眠,第二天像是做出了一件重大决定似的披了一件平常极少穿的衣服,戴上一顶草帽,喝一碗酒吃两碗红薯,蹒跚着向县城里去了。

    儿子在县城的网吧玩了通宵,第二天准备和同学一起去跳舞,当儿子和同学经过县城最繁华的地段时,儿子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人跪在地上,儿子不愿多想便随手将那张洇着血迹的纸币扔向了跪在地上的人。

    “有钱人出手就是阔绰!”“人家老爸做草药生意,有的是钱!”“我有你这样的老爸也不枉此生!”听着同学的赞赏和吹捧,儿子的心醉了。

    跪在地上的人心却碎了。傍晚在桌上,零钱和硬币居多,但有一张洇着血迹的纸币十分抢眼,是10元的。儿子稍愣片刻,“扑通”一声跪下来。

    爸爸还能笑呢

    美国人克里斯托弗·里夫因在电影《超人》中扮演超人而一举成名,但谁也想不到,没多久,一场大祸降临在了他身上。

    1995年5月27日,里夫在弗吉尼亚一个马术比赛中发生了意外事故,他骑的那匹东方纯种马在第三次试图跳过栏杆时,突然收住马蹄,里夫防备不及,从马背上向前飞了出去,不幸的是,摔出那一刻他的双手缠在了缰绳上,以致头部着地,第一及第二颈椎全部折断。5天后,当里夫醒来时,他正躺在弗吉尼亚大学附属医院的病房里,从脚到腿高位瘫痪。医生说里夫能活下来就算是万幸了,他的颅骨和颈椎要动手术才能重新连接到一起,而医生不能够确保里夫能活着离开手术室。那段日子,里夫万念俱灰,甚至想轻生。他用眼睛告诉妻子丹娜:“不要救我,让我走吧。”丹娜哭着对他说:“不管怎样,我都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随着手术日期的临近,里夫变得越来越害怕。一次他3岁的儿子威尔对丹娜说:“妈妈,爸爸的膀子动不了呢。”

    “是的。”丹娜说。“爸爸的腿也不能动了呢。”威尔又说。“是的,是这样的。”威尔停了停,有些沮丧,忽然他显得很幸福的样子,说:“但是爸爸还能笑呢。”“爸爸还能笑呢。”威尔的这一句话,让里夫看到了生命的曙光,找回了生存的勇气和希望。10天后的手术很成功,尽管里夫的腰部以下还是没有知觉,但他毕竟克服了巨大的疼痛而顽强地活了下来。他充满自信,每天坚持锻炼,以好身体和好心情迎接每一天。后来,他不仅亲自导演了一部影片,还出资建立了里夫基金,为医疗保险事业做出贡献。

    在克里斯托弗·里夫的自传里,他郑重地记下了儿子的那句话:“爸爸还能笑呢。”是的,不管灾难有多严重,都要记得,我们还有微笑。

    给母亲的短柬

    柬虽短,但用字淳朴,发自真心,令人泫然。在大阪梅田纪伊国屋书店,发现了一本动人的书,叫《给母亲的短柬》。我跳着看,最先看到千叶县一位71岁的须藤柳子写的:“妈:转眼间我已古稀之年了,请千万安然活着。我渴望有机会与你见面——我此生仍继续尽力寻找你。”

    信很短,但“故事”跃然欲出,这是一个自欺欺人的渺茫的梦,但无人忍心戳破。

    再挑选一些意译送给各位:“当我见到桔梗花突然绽放,令我想起你在年轻的日子,大太阳下,持着一把伞。”

    “妈,不要再操劳了,你做得够多了,让我们把爷爷从医院带回家去——我好担心你俩都会死。”

    “妈,每当我软弱,夜里想哭,我会梦见你,温柔地拍着我的背。”

    “在我小时候,曾骂:‘你去死吧!’我多想把那小孩儿杀掉。”

    “妈,节日来了,我常忆起好想吃你给父亲的供品。现在,我的孙儿也有我当年那么大了。”“求你来领我出去,妈,我在森林中迷路了!”

    “在电话中说真有点不好意思,所以我偷偷写个字条:‘对不起,妈。’”

    “你那么忙:煮饭、洗衣、清洁、照顾小孩儿,种种之外,还有桩大事,便是紧盯爸的艳遇。妈,你好棒。”

    “妈,你别遮瞒自己穿几号衣好不好?我很难给你选购外套的。”

    “你一定很奇怪,我是从来不给你写信的。彩子她有孕了,妈。”

    “妈,你快乐吗?满足吗?你猝然去世后四年,我才有力气问你这个问题。”

    “你常插嘴,又是个爱离间的八婆,好讨厌呢——但你保持现状吧,因为这样证明你很健康。”“妈,我今天在巴士站见到一个女人很像你,我帮她提袋子了。”

    “妈,当哥哥战死沙场,你从未当众流过一滴泪。你究竟在何时何地哭泣?”

    “我很后悔没告诉你,你只有3个月寿命。你一定有很多很多话未说。我一点儿都帮不上。”“妈,你同那个男人一起开心吗——爸至死也一字不提。”

    “妈,不要死,直至我觉得是时候了。不要死,要等我完全报答你,你不要死……”

    柬虽短,但用字纯朴,发自真心,令人泫然。

    遇难者的第三个电话

    当恐怖分子的飞机撞向世贸大楼时,银行家爱德华被困在南楼的56层。到处是熊熊的大火和门窗的爆裂声,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已没有生还的可能,在这生死关头,他掏出了手机。

    爱德华迅速按下第一个电话。刚举起手机,楼顶忽然坍塌,一块水泥重重地将他砸翻在地。他一阵眩晕,知道时间不多了,于是改变主意按下了第二个电话。

    可还没等电话接通,他想起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又拨通了第三个电话……爱德华的遗体在废墟中被发现后,亲朋好友沉痛地赶到现场,其中有两人收到过爱德华临终前的手机信号,一个是他的助手罗纳德,一个是他的私人律师迈克,可遗憾的是,两人都没有听到爱德华的声音。他俩查了一下,发现爱德华遇难前曾拨出三个电话。

    第三个电话是打给谁的?他在电话里说过什么?他俩推断,很可能与爱德华的银行或遗产归属权有关。可爱德华无儿无女,又在五年前结束了他失败的婚姻,如今只有一个瘫痪的老母亲,住在旧金山。

    当晚,迈克律师赶到旧金山,见到了爱德华悲痛欲绝的母亲。母亲流着泪说:“爱德华的第三个电话是打给我的。”迈克严肃地说:“请原谅,夫人,我想我有权知道电话的内容,这关系到您儿子庞大遗产的归属权问题,他生前没有立下相关遗嘱。”可母亲摇摇头,说:“爱德华的遗言对你毫无用处,先生。我儿子在临终前已不关心他留在人世的财富,只对我说了一句话……”

    迈克含着激动的泪水告别了这位痛失爱子的母亲。不久,美国一家报纸在醒目的位置刊登了“9·11”灾难中一名美国公民的生命留言:

    妈妈,我爱你!

    方妈妈

    方妈妈本来是个幸福的妈妈,但不幸却访问了她。她的儿子方亮在前年因为勇敢阻击抢劫犯张君一伙歹人而遭到枪击,因为子弹是从太阳穴进去的,方亮的大脑几乎全被破坏了。

    当方妈妈赶到医院里看到已经是植物人的儿子时,她有些不相信,两天前儿子还活蹦乱跳地站在她面前的呀!儿子一直昏迷不醒,方妈妈一直陪着儿子,吃睡在他身边,而且嘴里面只有一句话:儿子,你醒醒吧,你醒醒吧。

    7天后,儿子的肌肉因为血液流通不畅开始萎缩。妈妈就开始给儿子按摩肌肉,夜晚的时候,方妈妈为了增加儿子的温度,把儿子没有知觉的腿放在自己的怀里暖着。

    儿子一直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所有医护人员都束手无策的时候,细心的方妈妈发现,每当她叫儿子名字的时候,昏迷着的方亮的心脏都会跳动一下,而且表现非常明显,这说明方亮已经有了感觉。当这一结果被医生发现的时候,一些专家也称其为医学界的奇迹。

    方亮昏迷49天后,方妈妈在给方亮揉完腿以后,开始给方亮讲他小时候的故事,然后流着泪问方亮:“孩子,你听见妈妈的话了吗?你要是听见就眨一下眼睛,好吗?”这时方亮的睫毛动了一下,他的眼角处流出了一滴眼泪。

    当方妈妈激动地告诉医护人员时,她创造了又一个奇迹。

    方亮在病床躺了15个月以后,医生让他下床练习走路。在两个医护人员的帮助下,方亮下了床,但他的两条腿已经没有知觉了,是方妈妈跪在地上,先挪他的左腿,然后再挪他的右腿,然后再往前走一步,再跪下来……方亮入院18个月后,他终于第一次开口了,他的口形变化了很多次,但只说了三个字:“妈,妈,妈……”

    妈妈的骨锤

    小时候家里很穷,除了爸爸有一双胶鞋雨天里用之外,其余的鞋都是妈妈亲手缝制的。妈妈有一手好活,无人不夸奖,无人不称赞。上世纪50年代妇女绝大部分没有就业机会,在家搞家务,所以邻家的小媳妇经常到我家剔鞋样,剪鞋底,裁鞋帮,有时炕上坐几个婶婶、大娘,一起纳鞋底,那情景实在是太熟悉太亲切,难以忘怀。

    记忆犹新的是妈妈纺线时的情景。东北农村有一种骨头做成的纺锤,骨锤中心有一个眼,上面插一根棍,也是骨头做的,样子很像放大了的钩针。这东西早已不见了,也不知妈妈的那个骨锤哪里去了。记得,纺麻绳前,顺墙边挂一束麻纰垂下来,差不多到炕边。纺麻绳的时候,妈妈右手提着银闪闪的麻,然后动作利落地把它举过头顶甩到身后,左手提着骨锤奋力转动一下,那骨锤便一圈圈地飞快旋转起来,这样几股麻就紧紧地扭在了一起。麻绳长了,就把它缠在骨锤的两边,然后再从那悬挂的麻纰里拽下一根或两根续在麻绳里用手捻住,再把它举过头顶甩在身后,再旋转起来……如此循环反复,于是一条粗细均匀长长的麻绳便在妈妈手里生成了。

    妈妈就是用这骨锤纺出来的麻绳为我们纳鞋底,上鞋帮。那包着白边的厚厚的鞋底千针万纳、横竖成地,当中还纳一个小盘肠。一双双精心制作的夏鞋冬靴都非常适时应季地穿在我们的脚上,暖在我们的心里。如今虽然店里琳琅满目的名牌耐克、奥特、老人头……摆满了鞋架,但在我的心里,再亲近不过的还是妈妈做的鞋,舒适、合脚,我怀念妈妈的鞋。

    可是,我再也看不到妈妈那油亮亮的骨锤和那常用的袜底板了。这两件东西虽然不是妈妈生活的全部,但它却牢牢地系在我心里,牵动我的情思。妈妈用骨锤为儿女编织着温暖和慈爱,妈妈用骨锤编织着儿女童时的希冀和梦幻。想起那骨锤,便想起了妈妈那神情、那动作、那微笑。

    我们就是穿着妈妈用骨锤纺出来的麻绳做出来的鞋,走过了春秋冬夏;我们就是穿着妈妈亲手做的方脸鞋、圆脸鞋、大边鞋、元宝鞋……走在风里,踏在雪上,行进在人生的跑道上。想起妈妈的骨锤,忆起妈妈的纺麻,妈妈的音容笑貌便一股脑儿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珍藏着这一切美好的记忆,如同珍藏一份可向人娓娓诉说的美丽童话;如同珍藏一曲生活给我谱写的童年的歌。那就像童年的小摇车、妈妈的摇篮曲那般温馨,令人留恋。

    我又忆起了那小小的骨锤,像从童话的梦里醒来,无限的思念从心底涌起,重温母爱,令人心醉。

    母亲·儿子

    满仓娘是个瞎子。满仓当兵时,她正患病在床,临走前她把满仓唤到床前摸了又摸,然后满仓一步三回头地当兵去了。

    满仓出事那晚,风很大,地上有水的地方结着薄薄的冰。

    满仓抢修线路时,电线杆突然倒下来,压在了他身上。据后来查看,那根电线杆被汽车撞过。在抬往医院的路上,满仓示意班长凑过头来,用尽全身力气说道:“不要让俺娘晓得,不然她会受不了的。”说罢头便歪了下来,去了。

    满仓牺牲后不久,连队掀起了学习满仓字体的热潮。满仓档案上填的是初中毕业,其实初中只上过一年。战士们比练庞中华的字帖还要投入地练着满仓的字。

    满仓家里有哪些人,有几亩地,有几头猪,战士们了解得很清楚,一封封书信飞向那个小山村,信首称的都是娘。

    满仓娘收到每一封信都欢天喜地地请人念,当念信人念完后她还要摸一摸,好像那就是满仓的脸。念信的人一念完信,就紧咬嘴唇,眼睛一红赶紧找借口往外跑,他们不能在屋里哭,全村人都知道满仓其实早已经回来了,就在村口的东山坡上。满仓是被指导员和政治部组织科的一位干事装在一个小匣子里带回来的。这一切只瞒着一个人——满仓的娘。

    过年前,满仓来信说要回家和娘一起过春节。过年的气氛很浓很浓了,空气中散发着炮仗的火药香味。满仓又来信说:有任务,回不来了。同时寄回了一张照片,还有一些药物、营养品。其实,那照片,只是个和满仓穿一样衣服的兵。满仓娘把照片贴在胸口,直唤“满儿”。又是一年,梧桐树叶落完了,满仓还是没有回来。满仓娘究竟收了多少信、药物和营养品,她也搞不清。寄来的照片有上百张,照片上都是满仓的战友。

    满仓已是“超期服役”的兵了。初冬的一天,满仓娘突然病情加重,昏迷不醒。黄昏时,她醒过来了,把满仓的姐姐唤到床头吩咐:“我见不到满儿了,我死了,千万不要让满儿知道,他会伤心的,会影响他干大事业……”说完,满仓娘干枯的手轻轻地抚摸着那一沓厚厚的、盖着红色三角邮戳的信,忽然停住不动了。

    满仓娘去世的消息传到连队,她那群儿子全都哭开了。

    母爱无言

    听说过两个有关母亲的故事。一个发生在一位游子与母亲之间。游子探亲期满离开故乡,母亲送他去车站。在车站,儿子旅行包的拎带突然被挤断。眼看就要到发车时间,母亲急忙从身上解下裤腰带,把儿子的旅行包扎好。解裤腰带时,由于心急又用力,她把脸都涨红了。儿子问母亲怎么回家呢?母亲说,不要紧,慢慢走。

    多少年来,儿子一直把母亲这根裤腰带珍藏在身边。多少年来,儿子一直在想,他母亲没有裤腰带是怎样走回几里地外的家的。

    另一个故事则发生在一个犯人同母亲之间。探监的日子,一位来自贫困山区的老母亲,经过乘坐驴车、汽车和火车的辗转,来探望服刑的儿子。在探监人五光十色的物品中,老母亲给儿子掏出用白布包着的葵花子。葵花子已经炒熟,老母亲全嗑好了。没有皮,白花花的像密密麻麻的雀舌头。

    服刑的儿子接过这堆葵花子肉,手开始抖。母亲亦无言语,撩起衣襟拭眼。她千里迢迢探望儿子,卖掉了鸡蛋和小猪崽,还要节省许多开支才凑足路费。来之前,在白天的劳碌后,晚上在煤油灯下嗑瓜子。嗑好的瓜子肉放在一起,看它们像小山一点点增多,没有一粒舍得自己吃。十多斤瓜子嗑亮了许多夜晚。

    服刑的儿子垂着头。作为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正是奉养母亲的时候,他却不能。在所有探监人当中,他母亲衣着是最褴褛的。母亲一口一口嗑的瓜子,包含千言万语。儿子“扑通”给母亲跪下,他忏悔了。

    一次,一位结婚不久的同龄朋友对我抱怨起她母亲,说她没文化思想不开通,说她什么也干不了还爱唠叨。于是,我就把这两个故事讲给他听。听毕,他泪眼模糊半晌无语。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