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归人-酒瓶底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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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栖安镇是个什么地方?地图里找不到,新闻里看不见,不是交通要道,不是能源重地,不是旅游景区,不是革命基地,它什么都不是。若干年前,或许有人为逃避动荡的日子而来这里隐世,却不曾想他们的后代也就永远隐在了这里。到了太平繁荣的年代,栖安镇便也是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地方,亦如栖安镇中的某些人,无足轻重到即使消失,也不会被人发现。

    酒瓶底的好日子到头了,一天早晨醒来,他蹲在茅房里,屙出一摊像咕咕屁股底下一样的稀屎,妈的,他骂,用手纸擦了擦,才站起来没一会儿,又想拉,一天之内接连拉了四五次,浑身无力,这是吃坏什么啦,他想,躺在床上拿自行车座敲得哐哐响。那是暴雨降临的前夕,砖、瓦、墙壁、桌、椅、床铺什么都一层湿,方知道在罐头厂18号的家里,瑟缩着问酒瓶底要四十块钱的补课费。酒瓶底那时候已经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他的额头和全身都滚烫,闭上眼睛是红的黄的纷繁的梦,梦是小公鸡咕咕的羽毛,羽毛下面是一摊绿油油的稀屎,他的儿子长高长大,长出一脸的胡须,粗壮的手脚掐着他踩踏着他,给我钱,这粗壮的野孩子说,他鼓着眼告诉野孩子方知道,没钱!骗子!他喉咙里低低地发出声音,滚!他又说。方知道滚了,他回厨房去给酒瓶底烧茶水,做早饭,他家里用的是六十年代的土灶,他劈柴,木屑飞溅到眼睛里,他用手去揉,不得出来,更痛,他哭,把木柴粗暴地捅进火里,火星飞出来,燎在他的脸上,他浑身发烫,头顶如烧开的水一般冒着白烟,他哭着把那壶开水提到酒瓶底充满馊味的房间里,酒瓶底闭着眼,大张着嘴呼出难闻的气体,他抓起开水壶一把浇了下去。酒瓶底猛地睁开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嘴张大叫着,却发不出声音,咕噜咕噜地冒出白气,眼珠子要迸裂出来,看得方知道心惊,他哆嗦着把开水壶整个砸向酒瓶底圆滚滚的眼珠。

    他做完这些事情就走,到职中去,照样上学,他甚至还去澡堂洗了个澡,把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他看人不再躲闪,走路腰背都挺直,他等着警察来抓他,他想好了,到时候只说一句话,“是我干的。”他可以以这种方式被记住,成为一个神话,或者一个段子,随便。他大摇大摆去操场上玩,摸了几个女孩子的屁股,被骂神经病,又冲到一帮打篮球的人中间,抢了一个球,跳起来灌篮,居然跳得那么高,进了,有人甚至为他喝了彩。他轻快地跳了几下,舒展了身体,走了,坐在教室里继续等待,但是一天、两天、三天,他要等的穿制服的人始终没来。他累了,饿了,只好回家。他推开门闻到一股恶臭,他去看了看他父亲,以奇怪的姿势倒在床下,脸已经烂了,旁边有老鼠,一见人就吱吱叫着逃开。那个倒在地上怪模怪样的物体并不能让方知道联想到自己的父亲,他除了恶心之外连恐惧也不曾有过,他去厨房铲了一铲灶灰,扑在那腐烂的脸上,就自己生起火做饭,他甚至做了两个人的饭。他一直安静地坐在灶边看,看着锅里白花花的蒸汽把板栗木的锅盖熏透。他揭开盖子盛出一碗白米饭,撒了些盐蹲在篱笆墙内的树墩上吃着,微烫的饭粒被他的口水包裹,他咀嚼出些亲切温暖来,鼻子用力一吸,眼泪鼻涕随着饭粒一起吞咽下去。

    方知道在他父亲死去的那张床下挖了个半米深一人宽的洞,让他父亲的身体躺在里面,又把家里所有的被子床单衣服都拿出来压在酒瓶底身上。他起初是在夜里不敢进屋,后来到白天也不敢进,只能抱着公鸡咕咕一起蹲在鸡窝里,跳蚤蚊子让他脸上身上都起了红色的疙瘩,他整夜整夜地抓,挠出一道道血痕。

    方知道要离开这里,他锁好了门,拿了钱,背了半袋米,走到繁华街去,他看中的是依雯和她爷爷住过的那个旧祠堂。

    旧祠堂里留存着前人住过的痕迹,方知道从这里可以看见零号房外头飘起的白烟,曾经的小老大周同在烟雾缭绕中挥洒着汗水,挥舞着调料刷,女孩依雯给她的小丈夫系上围裙,戴上鸭舌帽和口罩,小老大周同皱着眉,眼睛里闪闪的水光。女孩跑前跑后地忙,老人坐在身后咳,没有人注意祠堂角落里盯着他们看的方知道,方知道抱着他唯一的亲人小公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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