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教授静静听着小罗的话,双眼看着这个讲寓言的、有锐气的漂亮女记者,先是沉默不响,接着点点头,额上冒出汗珠来,叹口气说:“我懂了,我懂!……”
“群众对您的批评,请问您有什么看法?”小罗语气和缓但问题尖锐。
江教授点点头:“基本正确!”稍沉吟后,又说:“当然,我还需要好好想一想。但有一点无须多想我也已经明确,那就是要多关心那些不声不响、默默忘我工作的同志,这些同志像裘静芬,也有个人利益,也有多种烦恼,只是他们觉悟高,不愿为个人的事开口。可是我们就以为他们没有困难,只给加重担,不问死和活。我过于注意让裘静芬这样的同志练出飞毛腿来,别的就不关心。这太不对了!其实,越是这样的人,领导越要主动关心。不要等到他们鞠躬尽瘁了再来惋惜。谢谢你提醒我!”
小罗被江教授朴实谦虚的态度感动了。这时,忽然有人敲门,进来了一个穿白衣的中年医生,说:“江教授,外宾已经到了,院长请您马上就去。”
江教授点头应了一声:“好,我就来!”
中年医生走了,小罗觉得无法继续谈了,站起身说:“江教授,请约个时间,我想再跟你谈一谈,可以吗?”
出乎意外,江教授点头,说:“可以!这样吧,今晚七点,我们在裘静芬家见面,好不好?我把她家里地址告诉你,我们一起谈!”
“她地址我有!”小罗笑着说,“问题是她拒绝见记者!”
“是呀!”江教授风趣地说,“正因为这样,我要亲自牵线搭桥呀!”他笑笑,“这样,你满意吗?”
小罗喜出望外了,说:“太感谢了,那就拜托了!”她伸出了右手。
江教授笑着同她握手告别,说:“不,应当感谢你!你知道,当你谈着群众的批评和讲那个寓言时,我出了一身大汗。我已超龄服役,本不想多管什么了。我不善于处理人际关系,没有纵横捭阖的本领。对这类问题,我常感到比给塌鼻子垫高、腭裂缝合等手术艰难。这需要另外一种手术,我不会的一种手术。可是,你今天的一番话,促使我省悟到了些什么。我退下来之前,有多少力要放多少能量,要尽量做些可以办到的好事!”
江教授会外宾去了。小罗离开医院,走到阳光下,回味着刚才一番谈话,余味无穷。对晚上的采访能有什么样的效果,小罗还心中无数。现实生活中就是有无数这种难以分解、难以理顺的难题。有些事看来好像可以有点解决的苗头了,其实离解决还远着呢!有些事看来是非快分清了,其实早搅成一锅粥不好办了!可是这个年轻的女记者罗天天呀!锐气很盛,而经验极少,复杂的事物在她思想中常常只是得到粗线条的反馈。她真以为新闻工作者是真理和主义的化身,真以为每一个人都在追求美好的未来,真以为口诛笔伐,可定天下呢!
她在灿烂的阳光下,轻松地向报社走去。……
(原载《十月》)
单行道上的女经理
生活中总会有些挫折,你要默默承受
有一双漂亮的眼睛的魏碧云同她丈夫丁森分手那天,显得特别冷静。不,不仅是她,西装整洁、衬衣领子雪白的丁森也十分冷静。双方似乎要尽量做到“好说好散”,因此,前一阶段的火爆“全武行”消失了。双方都变得“高姿态”起来,都变得“高雅”“客气”起来。
丁森早把五岁的女儿娜娜搬回爸妈家里去了。他父亲是省军区离休的后勤部长,住处宽敞,回去住没有问题。法院判离婚时,双方共同财产本来判定一人一半,但这时丁森来搬东西了,魏碧云镇静大方地说:“你要什么你都拿去就是。”
丁森则说:“不,电冰箱、洗衣机什么的都留给你。我回去家里有。这样,你生活上可以方便些。”他现在倒好像替魏碧云设想得很周到了!
魏碧云摇头。她本来是不吸烟的,闹离婚后偶尔也吸了。她用修长的手指点燃一支摩尔薄荷烟说:“用不着了!连娜娜都给你了!这些身外之物我会稀罕吗?都搬走吧!”
“女儿是你自己不要的!”
“是的!”魏碧云点头,“但将来她总会仍是属于我的。”说到这里,她捂住眼睛,泪滴像明亮的萤火虫从指缝间爬出来。她咬牙忍住了泪水,脸朝窗外,看着天上一群在飞翔的鸽子,坚强地喷了一口浓烟。
丁森摸不透她的话意,更猜不透她心里想的是什么。他知道,女儿娜娜平日是魏碧云的命根子。魏碧云爱娜娜要胜过他丁森许许多多。原先打官司时,开头魏碧云一定要将娜娜判给她,后来又提出不要丁森付哺养费,最后却又突然提出:她不要娜娜了!愿意将娜娜判给丁森。是什么原因使她变了又变的呢?丁森弄不明白。两人之间的关系早已破裂到无法谈心与交心的地步。既然离婚的判决已经下了,像一株繁花满枝的树木已被斧子拦腰砍断,像一只美丽的彩盘已被从高高的楼顶掷地粉碎,又有什么可以多说的呢?
丁森的三个哥儿们坐着一辆双排座的“一吨半”在楼下门外等着丁森,他们应邀来帮丁森搬东西。平日有的人都同魏碧云处得不错,自从丁森和魏碧云闹离婚后,他们有的最初做了些“圆场”“调解”工作,后来看到事不可为就不愿多插手了!现在社会上离婚的事太多太多,离婚率以惊人速度上升。年轻人对这种事已经司空见惯。每每觉得这种事说不清也难加干涉。他们讲义气,要帮助丁森可又不愿得罪魏碧云,所以都赖在楼下不上来。
秦金河与丁森年龄相仿,与丁森是五金进出口总公司业务科的同事,他似乎很直爽,其实有历经风霜的世故、阴沉。他平时对魏碧云印象不错。在离婚这件事上,他埋怨过丁森,说:“碧云脾气是不好,个性也强,可是这次离婚怪不得她,要怪你!好端端的一个家,本来可以非常幸福的!如今像豆腐被刀子切成两块,团不拢也合不成了,多叫人心里不是滋味!”
留着兜腮胡的袁梦强,爱穿黑色皮夹克,是丁森初中时代的同学,这些年做个体户,买了辆小车自己做出租车司机。凡个体户和司机这些行业容易感染上的毛病他都有。他虽当面不想得罪碧云,背后却同情地怂恿、安慰丁森:“离就离吧!比碧云好看的女人有的是。男子汉还能在一个女人的腿上拴死?我是喜欢自由自在享受快乐的,最讨厌女人像头狮子。哪个女人要指挥我、限制我可不行!”
彭通身材壮实,一张孩儿似的天真笑脸,使他原本平凡的五官变得讨人欢喜了。他文化层次比较高,是丁森和魏碧云高中时代的同学,在高中时是丁森的好友,后来上过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分在出版社当编辑。因为住处离得近,就常有些往来,同丁森、碧云都处得不错。他自己结婚后的最深体会是:“婚姻生活中最重要的事对双方来说都是忍耐。”可是,朋友们常笑他“气管炎”。他在丁森闹离婚时,一再劝丁森和魏碧云:“你们曾经相爱过,为什么现在要闹得不可开交呢?还是和和睦睦多为孩子着想,别上法院的好!”这种话对丁森和魏碧云丝毫不起作用。逐渐,彭通了解到:丁森确已在悬岩上勒不住马了,而且,碧云既无法忍受也不愿再欺骗自己了,彭通也就不再劝解了。他在家里悬挂着一个镜框,是结婚时一个编辑朋友送的结婚礼物,白绸上有红丝线绣着萧伯纳的名言:
结婚后夫妇间的关系并不是单方面的要求和给予,必须各尽所能,各得其所,才可以发挥爱的极致。
——萧伯纳
自从丁森和魏碧云闹离婚后,每当他晚上睡觉看着迎面墙上镜框里的这句名言,心里就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感受。既有庆幸,也有怅惘。庆幸为自己,怅惘为友人。
今天,丁森邀他来帮着搬东西,主要是搬一套乳白色的组合式家具和些家用电器。他本不乐意来,又不能不来。他默不作声地坐在省军区卡车司机身旁,闷闷吸烟,等丁森在二楼同魏碧云谈妥后打了招呼再与秦金河、袁梦强一同上楼去抬东西。
一会儿,听到丁森在二楼窗口里露头叫喊了:“嗨——,你们上来!……”
彭通懒洋洋地跟随秦金河和袁梦强下车走进门洞上楼。对丁森和魏碧云的离异他心里感到酸楚。秦金河虽然当头在走,嘴里轻轻哼的却是一支舞厅里流行的带着悲伤的歌:“……我们曾经拥有,现在却只能擦肩而过。踩着相同的脚步,走向不同的归处,明天是个未知数……”
袁梦强在他背上捅了一拳:“别乱唱!”
秦金河停止哼哼,叹了一口气。
二楼丁森家的门开着,三人到了门口,只见屋里物件凌乱不堪,魏碧云大约在里屋,只有丁森独自在外屋吸烟。见哥儿们来了,他说:“搬吧!”用手指点着,“就把这套家具抬下去算啦!别的我都不要了!”
实际上,早在两人上法院之前,丁森就已经把碧云的金首饰、存折连同他自己的细软衣物都带回自己家里去了。一只二十一寸的松下彩电,也早趁魏碧云去上班时,他找大胡子袁梦强开了车来帮他抬走了。但如今,他确是有点“良心发现”,抛弃了他在法庭上那副穷凶极恶索要物件的姿态,有心把一些应该属于他的物件像冰箱、洗衣机都留给魏碧云了。
秦金河听丁森这么说,表示赞赏,说:“对!像个男子汉!”他又转过头去对袁梦强说:“来,大胡子,我们搬这大橱,这最重!”
袁梦强瞅瞅那只屋角的冰箱,歪歪嘴笑着轻声说:“早是古董啦,卖了也不值几个钱。不要比耍聪明!夫妻离婚仁义在嘛!”
彭通听了反感。他本该同丁森一起去搬那只书橱的,却禁不住迈步走到里屋门口朝里张望。他是想看望一下魏碧云。碧云一定十分伤心。无论如何,在彭通思想上魏碧云确是一个好女人,一个贤妻良母,这次离婚,他的同情是放在碧云一边的。过去,他来到丁森和魏碧云的小家庭,受到过碧云一次次的热情款待。今天,这个“窠”翻天覆地了。他既然来帮丁森搬东西,怎能对碧云置之不理呢?丁森和碧云即使离婚了,碧云也仍是嫂子仍是老同学呀!
彭通发现魏碧云倚着窗百无聊赖地朝外张望,悠悠吸烟。一头乌油的黑发有些凌乱。床上的被子乱成一团,墙上的照片框架早已卸走。一只绿色小沙发歪放着,一把镀镍的转椅躺倒在地上,床上、茶几上、桌上都堆放着些零星杂物和衣服。这时正是傍晚,夕阳余晖淡淡射进房中,气氛和景象凄凉异常。
“嫂子,你好!”彭通在门口叫了一声。
魏碧云把视线从窗外收回,转过身来,怔怔地看着彭通。在这深秋季节,她穿着一套宝石蓝的裙装,强打精神,朝向她招呼仍旧叫她“嫂子”的彭通勉强含笑点头。她不是一个爱修饰得浑身有光彩的女人。自从有孩子后,常常忽略打扮,但自有天生气质上的高雅,尤其是那双难得的黑眼睛十分出色,总体来看,总是非常美的。现在那笑里,含有悲哀和憔悴。彭通看了心里难过。
彭通嗫嚅地苦笑着说:“我们来帮丁森抬东西来了,您别见怪!”
“怎么会呢?”魏碧云摇头装着毫不介意地说,“你们是他的好朋友,理应如此。”
“不不不!”彭通解释,“也是您的好朋友嘛!以后……”他善良地说,“我们也仍旧会来看望您的。”
“不必了!”魏碧云扔掉烟蒂,在拼花地板上用脚踩灭——平时她是决不会这样做的,“我想把过去画上一个句号了!”说完,转过身去,依然孤寂地凝望着窗外。窗外有汽车驶过的声音,那是临街的南窗。此刻,那条两旁有树的比较热闹的街上正是人潮滚滚,有喧嚣的市声隐约传来。
话谈不下去了。彭通理解碧云的心情。叹口气回过身来同丁森一起去抬家具。丁森的表情里有一种憾意,但总的还算平静。彭通明白:丁森颇像个“花花公子”。失去魏碧云,他理应歉疚和遗憾,但他既已感情另有所钟,自会取得心理上的平衡。刹那间,他对丁森产生一种厌恶感。他板着脸不再说话,同丁森抬着五斗橱下楼,心里却在思索。
他想:借着温和与耐心,借着安宁稳定之道,不去招惹那些对于双方能产生损害和不快的事情,而是努力去寻求对于双方都能得到好处增进爱情的事物,才能建立起一个美满快乐的家庭。他历来觉得自己这样做是对的,现在从丁森和魏碧云夫妇关系破裂中更体会到了这一点。
那套漂亮的组合家具和一些该搬走的东西,很快就搬走了。原先摆家具的地方现在空落落只有灰尘,地上还有些碎纸和烟蒂。魏碧云木然站在窗口,像尊铁定的塑像。直到听到外边“乒”的关门声,又听到楼下汽车发动声,然后,一切归于平静,她才醒悟到:一切都告结束!曾经有过的甜蜜、温馨而难忘的那段同丁森结合的共同生活,如今镜花水月似的破碎、消逝了!这儿已像一片废墟,是一个被丁森抛弃的家。她最爱的女儿娜娜也失去了!一切都得从零开始,过去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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