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病床上，两只眼睛被纱布裹得密不透风。晚秋的风有些刺骨，一股一股地透进窗户，渗进我的肩膀，驱赶着我的困倦。疼痛和寒冷让我的头脑又一次清晰起来。我张开嘴巴喊人关窗，可听到的只是自己的声音。粗心的护士很早就离开了病房，临走时丢给我一句话：你的眼睛需要透气，寒冷的风比医生手里的快刀和特效药管用得多。我不得不听护士的话，就只能在黑暗的冷风里发抖。
作为一个二十九岁还未成婚尚对生活充满感情的超龄男青年，我没有理由不惧怕这漫长而痛苦的黑夜。于是，整个夜晚，我感到自己的年龄严重缩水，缩回到了童年。我像一个被关在小屋子里的受了伤的小孩，很无助，很孤独，仿佛世界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渺小得只想流眼泪。可此时，我唯一不能做的就是流泪。医生说手术后流泪眼睛就会失明，我尽力地控制着体内那根最脆弱的神经。于是，在这样的夜晚，我只能在漫长的痛苦中等待，等待白天的来临，等待有人能来到我身边。
我终于等来了一声轻柔的呼唤，那声呼唤像一只温热的火球“哗”地一下滚进了我冰冷的心湖，把我黑暗的世界照出了一片亮光。我立即辨认出了声音的主人——王小蔓，我的一个女同事。我听到了她的声音，那一刻，我没有丝毫的激动，只是委屈极了，一种强烈的想哭的感觉憋得我透不过气，我不顾一切地抱住了她的腰，抱得紧紧的，让她也喘不过气来。我就这样地抱着她，一只手不自觉地抓住了她的一个乳房。顿时，一股浓浓的睡意像雾一样朝我笼罩过来，我一下子睡着了，像个婴儿。
我就这样把王小蔓抱进了我黑暗的世界里。我会在醒来的时候想王小蔓，睡着的时候梦王小蔓，我黑暗的世界里从此不再有恐惧，不再有寂寞和孤独。
我想王小蔓最多的是她的一双眼睛，还有她时常套在脖子上的那条玫瑰色的丝巾。
王小蔓的眼睛很好看，清澈而纯净，几乎不含任何杂质，于是，好多男人总在王小蔓的眼睛上长久注目。可王小蔓的眼睛不是随便就能让男人看的。她有一个凶悍的丈夫，同在一个单位，他常常像猎犬一样暗中监视那些多看了王小蔓眼睛的男人。而我虽然和王小蔓在同一科室，看王小蔓是易如反掌的事，可我却总不敢抬头仔细地看她的眼睛，一看就觉得可惜。为什么她的眼睛让我不忍心去看？因此，我暗下决心，这次等我眼睛复原了，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盯着王小蔓的眼睛不放，一次看个够。
我就在这个夜里做了一个关于王小蔓的梦。
我梦见王小蔓牵着我的手在茫茫的野地里飞奔，她用纱巾不停地遮盖她的眼睛，让我怎么也看不着，我伸手抓她的纱巾，却抓不住，于是我拼出全身力气抱住了她。梦醒了，原来我死死地抱住了病床前的一根铁杆子。
护士恰在这时走进了病房，她问我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我就张开嘴巴给她笑了一下，我相信，我此时的笑一定非常灿烂。
在送走了二十多个没黑没明的日子之后，医生终于拆掉了蒙在我眼睛上的纱布。我看见了一屋子的玫瑰，却没看到王小蔓。
几天后，我带着礼物郑重地走进王小蔓的家，向她道歉。我一进门就说：小蔓，对不起，我那天不是故意要那么做的，只是心里太恐惧了，就那样了……
她对我笑了笑，说：没什么了！王小蔓清澈如水的眼睛把我的脸盯成了一块红布。我不敢抬头看她，只能看自己的脚。我借故抽身离开，可她坚持让我多待一会，还装了一些水果让我带回去补眼睛。我坚持说不要。就在我们俩拉拉扯扯在门口相持不下的时候，我突然感到我背后传来两道冷冷的目光。
一阵闷声闷气的声音带着一股浓烈的酒味，传进我的耳朵和鼻孔：什么事就不能在屋内解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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