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畅

    那是1960年冬末的一天，天气格外寒冷，法国阿讷西城乡间一幢极普通的农舍里，传出一阵一阵悲恸的哀哭——正当壮年的西蒙先生钓鱼时心脏病突发，抛下体弱多病的妻子和9个未成年的孩子撒手西去了。尽管西蒙先生生前并不十分经心自家农场的活计，并且素有“游手好闲”之称，但是，他的去世，还是给了这个家庭以沉重的一击。好比一艘船上突然失去了船长，茫然无措的水手们不知下一步该将摇摇遇毁的的船驶向何方。

    西蒙太太泪眼婆娑地望着孩子们惊恐不安的眼睛，心都要碎了。随后，他将目光停在了16岁的长子卡洛斯的身上。

    其实，早在一年多以前，卡洛斯就开始料理农场了，农场里的活计他差不多样样都干得不错。与父亲相反，卡洛斯是个责任心极强又勤劳肯干的少年。此时，迎着母亲伤恸而无奈的目光，看着身边8个比他年幼、更需要有人照顾的弟妹，他已经明白今后家庭的重担无疑将落在自己的肩上。

    卡洛斯帮助母亲整理父亲留下的那些杂乱的账目，发现西蒙先生去世前曾卖过一些玉米给村里的乡绅杜恩，钱还没有收回来，他决定上门去要。

    卡洛斯来到乡绅家，敲了敲门，很快有仆人领他来到了杜恩的办公室。

    卡洛斯走进去，背对着门，双手托着帽子，恭恭敬敬地站好。

    “你好，卡洛斯。”乡绅说，“你有什么事吗？”

    卡洛斯说明来意。

    “噢，不错。”乡绅说，“你看我都忘了，真对不起！”

    他站起身，伸手慢腾腾地从衣兜里掏出一只棕色的大钱包来，打开，取出一张崭新的1法郎的钞票，递给卡洛斯，又坐回到桌前。

    “我原不想为这点钱打扰你的，可我们的确太需要它了……”卡洛斯解释说。

    “没什么，”乡绅慢吞吞地说，“我早该记着这事儿，可我忘了。因为你父亲还欠我钱，共40法郎。”

    卡洛斯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40法郎！天哪！这对于他们一家人来说可是一大笔钱啊！

    乡绅注视着卡洛斯。一会儿，他问：

    “你今年多大年纪，孩子？”

    “16岁，先生。”

    “你觉得你什么时候可以还清你父亲欠我的40法郎呢？”乡绅问。

    卡洛斯脸色苍白：“我不知道，先生。”

    乡绅站起来：“但愿你不要像你父亲那样，”他说，“他这人懒得要命，从来不肯努力干活儿。”他说着握了握卡洛斯的手，“祝你好运，孩子！”

    卡洛斯从那一握中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信任，在门口和乡绅说“再见”的时候，他已经不再紧张。

    那一年的夏天，卡洛斯到别人家的农场帮工，工钱虽然不多，但总算有了收入。开始，没有人愿意雇他，人们对他懒惰的父亲记忆犹新，所以总把适当的活计让别家的男孩子去干。后来，经过不懈的努力，卡洛斯终于赢得人们的信任。他除了每周六出去给人帮工，其余每天的晚上和周日一天在自家地里干活。

    这个夏天的辛勤劳作使卡洛斯家的那一小块地里不但长出了足够全家食用的水果和蔬菜，还剩下了一些拿到集市上去卖了钱，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卡洛斯整个夏天都在忙碌，他的皮肤晒黑了，身体却更加强壮了。有时候能够轻松一下，卡洛斯也舍不得闲下来——他会马上记起乡绅杜恩的那40法郎，便又出去找活干了。他常常会奇怪地想，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事情需要去做，当初父亲怎么还有时间去钓鱼寻乐？

    一开始，卡洛斯把挣来的钱全都交给母亲，后来，每次领到工钱，他都省下一点。到8月底，他已攒够了1法郎。手里攥着这1法郎，卡洛斯心里便有了底，他感到总有那么一天自己会把欠乡绅杜恩的钱还清的。10月中旬，卡洛斯攒到了5法郎，可以先还乡绅一些了。

    有天晚饭过后，卡洛斯又来到乡绅家。

    “坐吧，卡洛斯。”乡绅说，“我知道，这个夏天你很勤奋，许多人都在夸奖你。如果你今冬需要钱的话，我很乐意帮助你。”

    卡洛斯感到脸上有些发烧。

    “我什么也不要，先生。”他说着，伸手从衣兜里掏出钱来。

    “我想把欠你的钱先还一些，尽管才只有5法郎。请你收下吧！”说着，把钱递了过去。

    杜恩数了数，走到书桌前，把钱放进抽屉。

    过了几天，卡洛斯碰上了夏天和他在一个农场上给人帮工的印第安人塞夫。塞夫告诉卡洛斯，每年冬天他都去森林里猎捕野兽，能猎到许多毛皮，仅仅去年一冬就挣到200法郎呢。

    “200法郎！”卡洛斯眼睛一亮。难怪一到冬天，塞夫就往北走，钻进大森林里去呢！他马上请求塞夫：“今年冬天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塞夫仔细审视了一下卡洛斯，问：“你有猎枪和捕野兽用的夹子吗？”

    “没有，”卡洛斯摇摇头，“买这些东西要多少钱？”

    “75法郎。”塞夫说。

    卡洛斯知道，只有一个人可以帮助他。

    当晚，卡洛斯又来到了乡绅家，到处漆黑一片，只有乡绅的办公室还亮着灯光，卡洛斯能看见乡绅坐在书桌前的身影。卡洛斯感到一阵紧张，一时竟什么也想不起来，更说不出话来。

    “说话呀，孩子！”乡绅提高了嗓音。

    终于，卡洛斯鼓足了勇气说明了来意。

    “75法郎！”乡绅叫了起来：“你是说让我把这么多钱借给一个从没有捕猎经验的毛头小子？”

    “我只想借你60法郎就够了。”卡洛斯说，“可是，如果你不肯，我就不再麻烦你了！”

    “住口！”乡绅呵斥道，“如果我借钱给你，就必须确信你不会在森林里饿死，要不，我的钱不是再也收不回来了吗？这一点你应该明白！祝你走运，明年春天一回来，就马上到这儿来见我！”

    这个冬天，卡洛斯学会了许多本领，打猎，布设夹子，在森林里生活。大森林锻炼了他的体魄，也使他更加勇敢了。

    来年的3月上旬，卡洛斯已捕获了许多野兽，堆在地上的毛皮几乎和他的个子一样高了。塞夫说，卖了毛皮，卡洛斯至少能挣200法郎！

    塞夫想一直干到四月份，而卡洛斯却准备回家了。这个16岁的孩子已经是归心似箭，恨不能一步踏进家门了。

    就这样，卡洛斯独自一人踏上了回家的路。

    傍晚时分，卡洛斯感到腿疼了起来，肩上的行李似乎更重了。可是，当他一眼看见那条河时，就马上又兴奋起来，因为这意味着过了河他就基本上到家了。

    卡洛斯一步步踏上横在河面上的树干，薄薄的冰面下面是湍急的水流。隔着冰层，卡洛斯能清晰地听到水流的声音。可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当他走到一半的时候，脚下的树干开始摇晃。卡洛斯身子猛地一歪从树干上掉了下去，砸到冰面上，冰碎了，他连叫一声都没来得及就沉入水里。猎枪、毛皮和夹子都从卡洛斯身上滑落到河水中。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抓，但湍急的水流很快就把它们冲得无影无踪了。卡洛斯在冰冷的河水中挣扎着游到对岸。这下子他又一无所有了！

    卡洛斯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来到乡绅的办公室。天已经很晚了，卡洛斯发现乡绅在办公室里，便敲门进去。他对乡绅说了事情发生的全部经过以及自己失足落水的悔恨心情。

    乡绅静静听着，一句话也没有说。直到少年讲完，他才说：“我们谁都需要一个学习的过程，只是通过这样的教训来学，对你我来说都是运气不佳罢了。先回家去吧，孩子。”

    为了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卡洛斯在这个夏天仍旧拼命地干活儿，在自家地里种了玉米和土豆，还经常到别人家的农场上帮工，夏天过完时，他又节省了5法郎给乡绅。可是，他还欠乡绅105法郎——他父亲借的30法郎，还有买猎枪和夹子用的75法郎。卡洛斯觉得，也许自己一辈子也还不清了。

    10月到了，乡绅派人把卡洛斯叫来。

    “卡洛斯，”乡绅说，“你已经欠我很多钱了，为了能收回这些钱，我倒有一个好办法，再给你一次今冬到森林打猎的机会。如果我再借给你75法郎，你还愿意去吗？”

    卡洛斯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他激动地望着乡绅的眼睛，好半天才说出了那两个字：“愿意。”

    这一次，卡洛斯得独自一人前往森林去了，因为塞夫已挣到足够的钱，搬家到别的地方去了。不过，卡洛斯对他这位印第安人朋友所教的一切都还记得清清楚楚。他住在塞夫建的小木屋里，在那个漫长孤独的冬季，他天天打猎，从不间断，而且一直干到来年的4月底才往回返，那时，他获得了那么多毛皮，以至于连夹子都无法带回去，只能留在那座小木屋里了。

    卡洛斯又一次来到那条河边，河里的冰已全消融了，他花了一天的时间，做了一个木筏，渡过了河。

    到家后，卡洛斯立刻着手清理他的猎物。他到集市上将毛皮卖了300法郎，还清了乡绅那儿借来买猎枪和夹子的150法郎，又把父亲过去借的钱一一数出来送到乡绅手里。

    夏天又到了，今年卡洛斯不必再去别人的农场帮工，他只在自家的地里干活儿，还抽空读书练字、掌握了许多有用的知识。

    以后的10年里，卡洛斯每个冬天都到森林里去打猎，后来他用毛皮换来的钱买了一个更大的农场。他还不时地到乡绅的石头房子里去看望他，这位老人已让他感到一种真实的爱。

    卡洛斯30岁时，已成了村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那一年乡绅去世了，在他的遗嘱中明确地写着，那座大石头房子和许多钱都留给了卡洛斯，同时还留给他一封短信。

    卡洛斯打开信，发现那是乡绅在自己第一次向他借钱去森林打猎时写的。

    “我亲爱的卡洛斯，”信上写道：“我从未借钱给过你父亲，因为我对他根本就没有信心。但是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很喜欢你，我想证明你和你父亲不同，所以才考验你。祝你好运！卡洛斯。”

    除了信，信封里还装着40法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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