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不安起来,觉得这是一种诡异的报复。这居然是他的体温!他似乎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生活正时时处处跟他作对。两年来,他一次都没有超过三十六度五。每个人的日常体温不一定都是三十六度五,他的一位同事是三十五度九,他母亲是三十六度四,等等等等,但他从来是最正常的那个。他有些惶惑无端地气恼起来,好像是害怕别人知道他的体温不正常。他做贼似的甩了甩体温计,又重新掖到腋下。
这时,小卫看到小安出现在门外,一边走一边跟某个人聊天,接着兴冲冲地从门外进来,脸上洋溢着笑容,先看了看老人的挂液——咦,换液了?也许因为自己体温的升高,小卫有些厌恶起小安来,尤其是看到她那张笑脸。他从没有这么期待老人能狠狠地训斥小安一顿,在此之前他总是站在小安的立场上看待老人。
老人已经醒来,但还保持着睡觉时的姿势,目光像磨光的石头泛着的光一样深沉,让人无法猜透。小卫甚至觉得,这是个精明的老头,等他和老人的目光相遇时,他感到一丝微微的蔑视。
此时老人盯着小安,目光追随着小安的走动,在老人的盯视中,小安的笑容渐渐不再那么丰富。小卫非常希望老人开口训斥小安,他一直暗暗期待着,只见小安将矮墩墩的身体放到床的一角,黝黑的脸上窝着一双贼亮的小眼。她转过脸来偷着乐似的看了小卫一眼,似乎希望得到他的回应。小卫却不想回应,他从腋下取出体温计,装模作样地看起体温来,看到红线所指的刻度,三十七度六!而且仅仅测量了不到两分钟,就上升到这样的高度。
这至少意味着,他的伤口有了炎症。
小卫不再去操心别人,他重新躺下,把头扭向另一边。东北人的妻子回来了,带着几个焦黄的馅饼,病房里重新变得热闹起来。莲姨也站起来,格外热情地跟东北人的妻子搭话。小安说着什么,不断称赞那里的馅饼好,说她老早以前去那里买过。她们似乎终于找到了表演的机会,一个个满口的溢美之词。小卫决定无视她们努力营造的虚假气氛,将头稍稍往上一抬,便遇见插在瓶子里的一束玫瑰。那玫瑰开得正好,有一瓣玫瑰俏皮地抽身出来,卷曲着身子。而另一旁的康乃馨垂头丧气,有几朵花还长出溃疡似的黄斑。小卫为小琪的康乃馨感到沮丧,似乎在向他暗示什么。这时,他看到一只粗糙的手伸过来,一把拿住敞口花瓶:
我给换点水吧。
小安胖墩墩的身体已经走到小卫面前,她也许不理解小卫为何有些冷落她,所以先做了个试探性的举动。其实他们的关系一直可以,一开始小安就把小卫当做下一个需要陪侍的人,不断找机会跟他搭话,帮他做些事情。但老人延迟了出院时间,她只好继续去陪侍老人,而小卫不得不另找保姆莲姨过来帮忙。
花瓶又重新放回到小卫的床头柜上,现在只剩下了玫瑰。玫瑰花瓣上洒了水滴,色彩像是受到了滋养,变得肥厚而神秘,绿色的叶子探着身子,向原先康乃馨的位置伸展,占据了花瓶的所有空间。
康乃馨蔫儿了,我给扔掉了。你看你对象的这玫瑰花,开得多好。小安跟小卫殷勤地说。小卫没有回应,他觉得她的举动像是为他做了某种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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