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就骂。骂久，铺路的又来了，像给衣裳打补丁，这儿补一下，那儿补一下，补完又走了。
几年下来，老街更老了。
老街有一个十字路口，说是十字路口，还打了一个弯。是建小区的时候占了道，所以，自东向西的路像蛇一样扭了一下身子。
十字路口的西南角有一家店，是一个叫小菊的女人开的。店里租书、租碟，外带出售鲜花。小菊44岁，是一个残疾人。她的一只手让电车给叼出去了。怎么回事呢？原来，小菊小的时候和男孩子一样淘，她喜欢刀，就拿家里的钉子到电车的铁轨上去压。把钉子压平了，再磨，磨锋利了，再在后边缠上红布，一把漂亮的小刀就制成了。
小菊有很多这样的刀。
后来有一天，小菊去压刀，给一辆突然启动的电车轧掉了一只手。
是右手，齐着手脖子轧掉了。
快乐的小菊变成了忧伤的小菊，淘气的小菊变成了安静的小菊。
小菊就是这老街上的孩子，一天天长大，不能总让父母养，就自己出来租了一间房，自食其力。小菊长得很白，俗语讲，一白遮百丑，所以，她在女孩群中不能说是漂亮的，但因为她的白，为她平添了几分标致，让人看着就生了怜爱。
小菊的父母托了很多人为小菊找婆家，小菊也看了十几个，大多因为人家嫌她少了一只手，委婉地拒绝。时间长了，小菊对婚嫁之事少了一份热情，多了一份懒散，对男人失去了信心和希望。
可她毕竟还是一个未婚女人，对生活不可能一点向往也没有。
十字路口的西北角有一家净水公司，专门负责往客户家里送纯净水。公司有一个工人，叫吴连生，人有点反应迟钝，说话略有点口吃，很被别人看不起。他也不回避人。他小的时候得过脑炎，做过穿刺，病虽然治过来，但多多少少留下一点后遗症。
有一次，人家骂他：“你大脑穿过刺呀？”
他一脸的迷惑，反问人家：“你怎么知道？”
后来，连街上的人都知道他得脑炎的事。
吴连生反应是慢了点，但心眼不坏，在街上，人们常可以看见他帮这家扛袋子，帮那家送大米，连扫街的几个老工人的手推车也常见他帮着推，老太太上楼他扶的事更是常有。
他就是这么一个性子，见谁帮谁。
也有欺负他的。
自己本身年轻力壮，手脚懒了，恰好又看见了他，就喊：“喂，吴连生，过来帮帮我。”
当然，也有喊他外号的：“柱子，搭把手。”
他不急不恼，把人家让他做的事做完。
但他有一个原则，他正干活的时候不行。他很尊重自己的一份工作，叫这份工作为恩情。他帮别人做事都是他休息的时候，装车卸车的间隙，没有客户叫水的半天时间，他好像闲不下来，眼睛里四处是活。
也正因为这一点，公司的老板很喜欢他。
吴连生经常到小菊的店里来，来了也不干别的，坐在门槛上看电视，无论电视里放什么，他都看，看得极其认真。他更像一个大孩子，脸上常挂着憨憨的笑，为电视里的感动而感动，为电视里的悲伤而悲伤。
小菊要是干活，他也帮着搭个手，比如，小菊正在修菊花枝，他会一点点凑过来，看着一地的花瓣和枝叶，说：“真可惜呀！”
他帮小菊修菊花，多了一份小心，能保留的尽量保留，仿佛这份呵护不单单是为花。
小菊问他：“你四十几了？”
他头也不抬说：“44了。”
小菊停顿了一下，又说：“咱俩同岁。”
他说：“属狗的。”
小菊说：“可不。”
他说：“一只大黑狗，一只小白狗，还少了一个爪。”
小菊直直地瞧着他，突然哭了。
吴连生吓得站起来，两只手来回地搓着，口吃起来，说：“我……我……我……”
而刚才，他和小菊说话的时候，一点口吃也没有。
那以后，他就不到小菊的店里来了。
小菊病了。
不知为什么，她浑身没劲儿，一天到晚只想在床上躺着，她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她和吴连生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她进了一批花，因为要过母亲节了，来店里拿花的人特别多。她自己去上的货，货提回来了，人也累得够戗，快到店里的时候，她的手下一松，花散了一地。她弯腰去拾，发现有一个人也在帮她拾，这个人就是吴连生。吴连生帮她把花送到店里，转身就走了，不一会儿，又回来，手里多了一捧花瓣，他把那些散落的花瓣也拾回来了。
小菊又好笑又感动。
小菊说：“丢了吧，不要了。”
吴连生高兴地说：“真的？太好了，那我就要了。明天是母亲节，我老妈最喜欢花瓣了。”
停停又说：“她用花瓣絮枕头。”
小菊的心里陡升起一股暖意。
现在，小菊病了，满脑子尽是这些。
她不知道，她没开店的这几天，吴连生一直坐在她的门口，什么活也不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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