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河也是极宽广极湍急的。
据说,早年间,在这里也有人以渔业为生,在河里打了鱼,送到城子街昌茂渔行去,再用卖得的散碎银钱买米买油买酱,养活着一家老小。
据说,马成格的祖上就在这河边打过鱼。
他的祖上几辈不大清楚。从河北乐亭过来,见这里水草丰美,遂压了一个窝棚,苦挣了几春几夏,终于打出这么个基业。当然,马成格现在不打渔了,他写书、编杂志。他在一家小报上班,是个科室主任的角色,主要的工作是搞农村科学普及。他很黑很瘦很灰,那样子完全不是个在风浪里穿行的人物。
他写过一本名叫《农村实用致富技术》的书,托一些朋友在农村发行。其实呢,所谓朋友,也不过是一些拐弯抹角认识的人,杂三杂四的,干什么的都有,他们用业余时间帮他发行,他一本书给人提成多少,一次一利落,不拖不欠,极其公平。
那本书印了一万三千册。
马成格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儿子已经结婚出去单过,儿媳是个脾气酸性的人,经常和婆婆小姑闹些矛盾,老伴疼儿子,有气自己找背阴儿的地方去生,马成格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却没有办法。直到上一年秋天,才在单位调得一间标准房,打发儿子儿媳欢天喜地去了。
马成格平时话不多,干什么事都是,属于小心翼翼、有把握就干没把握绝不冒险的那种人。他遇到什么问题爱在心里琢磨,不喜欢和别人商量。对老伴也是,早年间,老伴还叨叨他,这一段时日,年岁大了,快退休了,老伴也不再空劳精神。
他老伴是一个和他截然不同的人,干事风风火火,说话叮叮当当,家中的操持一多半是老伴一人独撑,马成格落得闲人一个。他就一门心思地扑在工作上,年年9、10月份都到各个县市去跑发行,六十几天在家过不了几夜,一身。尘土,一身风霜,唯两鬓至今不染一丝杂色。
他一门心思地要写一本书,要以一生的努力写一部小说,好不使他国高毕业的资历被埋没。但他的几十年准备,只成了一本《农村实用致富技术》的资料汇编,且是合作出书,自费印刷。他每天工作到深夜,从各种报刊杂志上抄剪那些在他看来有用的文字,一页一页地做到卡片上,待书成的时候,卡片也是上千张。
他还写过一些科普方面的小品文,发在自己编的那块版儿上,署名亦可,或者维公,或者其他的什么名字,他只把这些小文字给他老伴看,使他老伴在这种平凡的生活中得到些微的自豪。
老伴在一家小印刷厂上班,有四个手指头献给了机器,为了她这点贡献,厂子在承印马成格的书稿时把费用压到了最低限度,几乎是只收了成本,并未在钱的方面和他们计较。
马成格夜里工作的时候多,泡一壶茶,拿一包烟,坐在灯下,无论冬夏,肩膀上都披着一件外衣。他老伴有时起夜,见他还在苦熬,就迷糊着说:“睡吧,明儿还得起早呢。”
这也是马成格的习惯,晚上睡得多晚,早晨六点一准起来,先给老伴烧一锅水,然后,就出门从小街的胡同穿到河边去,在那些稀稀落落的柳树间散步。有些年,河道疏于治理,变窄变浅,加之工业排污,原来干净清凉的河水变得污污秽秽,岸上也有附近的人家倒掉的垃圾,实在脏得很不像个样子。近年呢,上边重视了一些专家的呼吁,用了不少人力物力对河堤进行了加固,又在河水的下面安了排污管道,还要建立市内水上交通,马成格家的后边就是一站。
马成格散步的时候,喜欢看着河水出神——早晨的空气在他的身体周围推推涌涌,柳树上的灰雀子也不甘寂寞地唧唧喳喳——不过是百十年的变迁,这原来荒凉的地界也生出了这么稠密的人烟。
马成格的小女儿问他:“爸,我祖爷真的打鱼了么?”
小女儿20岁了,读了许多琼瑶的书,也想当个作家,所以,经常提一些古旧的话题启发他。马成格望着小女儿娇美的面庞,不知怎么回答她好。
小女儿说:“爸,听说泽湖上来了打鱼队,摆了鱼阵打鱼呢。”
马成格就从报纸上抬起头来,仿佛看见那些丰茂的湖草下面各种各样漂亮的鱼儿正沿着那渔网织成的鱼阵向着又一个转弯处进发。
马成格对小女儿说:“我那本书,就剩下几十本了,你挑两本给图书馆送去吧,就说我赠给他们的。”
小女儿想:“干吗这么认真。”
马成格想:“是啊,干吗这么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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