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人生中接受的第一个打击就是,没有接纳残疾人读书的大学,他上高中的时候门门功课过硬,次次考试第一,临毕业了,却只有回家一条路好走。其实也不好走,那条路还不是高高低低、七沟八坎、凹凸不平的。
他家离早市不远,每天凌晨,都听见卖这卖那的喊声,搅了好觉,就穿衣起来,一踮一踮地去街市散心。
他也在琢磨活路。
可以说他暗淡人生的一次辉煌是他在一家公司做部门经理,北京、上海、广州、深圳跑了无数次。开始,连他自己也不肯相信他们的公司是皮包公司,以空对空、以空吃空几乎成了这家公司的拿手好戏。做了大约一年多,总经理携款做了“隐士”,剩下他们这些部门的“头头”成了替罪羊,东藏西躲如同躲避追杀。
好不容易过上太平日子,生计的困难又来折磨他。
他喝多了酒对他的弟弟喊:“凭什么你过好日子,让我一个人受苦?”
他弟媳妇说:“你还苦?每天什么也不干,在家白吃饭,多大的福气。”
他觉得受到侮辱,就打点行囊,踏雪出门。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雪花那个飘呀!昌平自叹苍凉,在雪地上留下一深一浅两行脚印。他借居在一个朋友家,白天凭窗饮酒,晚上板床薄毡,最怕半夜凉初透,弄得个五尺汉子人比黄花瘦。
好在老父过世前留给他8000元钱,还能让他干点什么。
朋发帮他跑街面,寻来寻去,在早市的尽头盘来一家店,原来叫“老四川麻辣豆腐”,老板急着盘钱干别的活计,出手急,要价低,机会不错,7000元成交,除了5张桌的门市,还有厨房的所有家什。
店有了,得起个名儿,这不劳别人费力,思谋一夜,有了,叫“平民小店”。并出了一副对子,上联“犟眼子老板开店”,下联“二五子厨师掌勺”,横批:“将就对付”。对子贴出来了,一帮人围着看,指指点点,觉得开心有趣。
请厨师。
先请了两个,见了对子,门也没进,转身走了。
后来又来了一个,对对子没有什么异议,价钱要得奇高,自称有一手绝活,昌平想:我一个小吃店要那么多绝活有什么用,能熘会炒就行。价钱谈不拢,只好作罢。
最后来了一个女的,三十多岁,银盆大脸,双眉入鬓,大手大脚,腰里别一个大铜勺。人长得大方,说话也痛快,她原在一家农家饭庄当大师傅,因为跟老板娘口角,一怒之下,不干了。听人说了这副对子,就来了。
“好啊!”
来了就一起干吧,很快招了两个服务员,张灯结彩,燃放爆竹,企望大吉。
昌平终于松了一口气。
总算有一个踏实的落脚之处了。他是店主,大师傅姓焦,叫焦银花,服务员杜小玉、刘大梅,一个前台一个后台,四梁八柱把个小店也支撑开了。昌平的开篇训导就是,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他说:“不容易啊,我一定做出表率,不像其他老板黑心狼。”
其他三个人鼓掌。
不知怎么着,昌平就那么信任焦银花,从早上买菜,到闭店盘算,都交给焦银花管理,他乐得清闲,早上必泡在早市里,守着一个早点摊,吃一碗面汤、两个鸡蛋和两个小包子,喝二两白酒,每日如斯。
慢慢地有了一帮朋友,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接触。大家熟了,免不了侃大山,昌平就讲自己的家史,祖上如何为官,有功有德,自己如何少不得志,如何大展宏图,款款道来,令人刮目相看。装穷不会,装富那不是本行嘛!昌平的一举一动都透着那么一点劲儿,真有点遗少风范,就是那条脚逊了几分风采。
平爷!
昌平很得意自己在早市的名声。
平爷义气。
平爷大方。
平爷讲究。
昌平的小店隔五差六就呼朋唤友,白吃白喝一顿,他自己也醉个一塌糊涂,由人扶进后屋熟睡,一般要睡到第二天的凌晨,窗外的吆喝声如鸡叫,他总能准时起来。起来看看,焦银花光着半个膀子也刚刚醒来,胸前的奶子浑圆硕大,一件小背心怎能遮罩。两个服务员和衣而卧,一脸的梦魇还讲述着什么悲喜故事。
焦银花说:“让她俩多睡一会吧。”
昌平晃晃脑袋,里边如同注了水,他穿鞋下地,并没有什么异议。
漱口净面,推开窗门,清早的空气比水还清润,一下就把夜间的浊气荡尽了。
“平爷早啊!”
“平爷好!”
他一一受用,然后去鸡蛋贩子那里,拾两枚鸡蛋,放下一元钱,微微笑笑,打点自己的早餐去。他知道这样的日子好,这样的日子适合他。也有朋友侧面劝他:哪有老板自己不买菜、不盘点账目的?言外之意,这里边的学问大。
他笑笑,说:“挺累!”
一笑了之。
甚至焦银花跟他说想到别家去做他也没有阻挡,待焦银花在另外的地方自撑门面了,他还去吃了贺酒,表情没什么变化,喝一杯,倒一杯,倒一杯,喝一杯。待焦银花来敬酒的时候,他笑着说了一句:“他们都说我开店没赚,但他们不知道我也没赔。”
说罢连饮三杯,一踮一踮地走了。
焦银花望着他的背影,一脸的赤红。
她想起他说的一句话:“我什么都琢磨透了。”
唉!什么都琢磨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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