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在车站蹬三轮。他年轻,身体好,人又没有脾气,渐渐地有了些固定的主顾。比如,有从外地来这里的大光复市场批发衣服的,往返几次,和他熟了,定下固定的日子。到了这天,老三会准时在出站口处,待人来了,就笑一笑接过手中的东西,一声不响地把货送到市场外的栅栏旁。
老三说:“您去吧,我在这儿候着。”
人家进里边上货,老三就蹲在车子旁抽烟,两角多钱的“姿丽”,要不就是不带嘴的“蝴蝶泉”,但“蝴蝶泉”也是少有的奢侈,偶尔买一包放在口袋里搭配着抽好几天。老三抽剩的烟蒂,都放在烟缸里,等抽下一支烟时再接上,同行们都说,老三怕是要娶二房媳妇吧,不然,怎么这么节省呢?老三笑一笑,不好意思地把烟夹在耳朵上。
老三送客也是,连人带货一直送上扶梯,见着客人的背影消失了,他才转回来,心里好像还惦记着人家一路上的平安。雇老三的车的老板们,也都信得过他,时间长了,和老三成了朋友,一同到饭店吃饭喝酒,谈一谈买卖上的酸甜苦辣。有时,为了候车,也约老三在车站斜对过的小茶馆喝两元钱一壶的花茶,消磨三四十分钟的时间,每每这时,老三就有兴趣和客人下上一盘象棋,客人自称善走马或善走炮的,老三就一心地提防着那炮或马,结果漏洞百出,几乎是屡战屡败,成了一个常败的将军。
但老三他在生活上不是常败的,他高中毕业,没考上学,也没找到正式工作,在社会上千这干那,一点点地摸索着自己生活的道路。他的媳妇,是他的同学,在他们班寄读了大半年,直到高考前才回到原籍。在一起读书澍,两个人没有说过什么话,后来,她进城来换鸡蛋,老三才知道,大学的梦对于她也只做了一年就做完了。
不知为什么,老三就突然想和她结婚。老三结婚了,看着自己的父母残破简陋的家,他默不声响地带着他新婚的媳妇走了。老三自己出去租房子住,只向他父母要了那辆在家闲置了多年的三轮车,他和媳妇开玩笑说:“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什么都会有的。”这玩笑是两人躺在炕上的时候说的,说完之后,他自己都觉得这一点也不幽默,他翻一个身,梦呓似的喃喃:“累了,快睡吧。”
老三的家里,养了几盆菊花,秋高气爽,窗台上的菊花开了,白的,黄的,粉的,有小饭碗那么大,他也就极有兴致地休息一个下午,和他媳妇一起上街买几个螃蟹,用清水煮了,就着酒兴看着菊花,心里甜丝丝的。
老三在车站蹬三轮,蹬的是良心活,他不像有的同行,绕大圈,叫大钱,包括揽活也是,大家都蜂拥着拉主顾,他却靠在一边,如果主顾被吵嚷声挤出了人群,他就会从容地迎上前去,不紧不慢地说:“要不,就坐我的车吧。”
同行们都说:“老三这小子更精!”
老三精不精呢?没有活计了,老三坐在三轮车上抽烟,他想,对于生活,自己是绝不会有过高的奢求了,但自己也绝不想被同行的人流远远地丢下,自己是这些匆忙而又散淡的岁月的一个尾随者,要实际起来,要认真起来。他觉得,手边所有的困难他都可以用简单的方法应付了,他真轻松。
老三挣的钱,要分出一百二百给他的父母,要分出五十付给邢大妈房租,要分出一百二百应付当月的生活,余下了有限的一部分,要积存他们的美丽的构想——他们要有一个孩子,而孩子出生后,他(她)的一切要和别人的孩子一模一样;他们要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他们要在自己的青春还没有完全被损蚀掉之前,努力画个圆满句号。
天黑了,老三随着下班的人流回家,他蹬着自己的三轮车,在街上咣当咣当地走着,他的身体,在车子的摆动下轻轻地摇曳,每一个节奏都非常美丽。有时,遇上一个找不到亲戚的农家老汉,或者一个要去投宿的残疾青年,他都会免费地捎上人家一段,西落的阳光或者东升的月光,温柔地泻落在他的身上心上手上,也泻落在那些受了他帮助的人的祝福上,老三觉得,他真轻松……
他的媳妇说:“累了吧,快喝点酒吧。”
老三觉得,他真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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