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梦-二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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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医院走的时候,我伸出手,在二姐的头上轻轻地抚了一下,说:“今后自己注意照顾自己。”

    那一刻,我的内心很悲凉,也很悲哀。

    二姐哭了,她的手一直在撕扯着一块原来用于装什么东西的塑料口袋,一条一条的,像小小的灵幡。

    二姐夫不行了,也许就在今天,也许就在一会儿。

    我已经快40岁了,在我的印象中,从未见到二姐哭过。她是我舅舅的孩子,因为人偏执而愚钝,出嫁很晚,她出阁那天,我正在市里读书,所以并未亲见,但听说婚礼仓促而简单,送亲的人也是早早就去了,又早早地就回来。

    二姐仔细,仔细到吝啬的程度。

    为了节省两三块钱的车费,她能走几十里的路,步行去县城,然后再步行回家。从不肯借一分钱给亲戚花,包括她的父亲我的舅舅。舅舅早年丧妻,一个人拉扯七个孩子十分不易,到晚年了,他喜欢在农闲的时候,去各个儿女家走一走,一是改善一下伙食,二是可以要几个零用钱。他这样的想法有点农人的狡黠,但在每一个儿女那里都可以“梦想成真”,唯有在二姐那里不行。舅舅去二姐家,二姐能给他做清水熬白菜,做土豆拌大酱,决不会放一点油星。至于零用钱,那更是难以企及的事了。舅舅气得直骂,每次走的时候都发誓永不登门,可老人对儿女的惦念往往让他的誓言化为乌有。

    二姐的这些事我们都当笑话听,好像发生在她身上是很合理的。

    二姐口省肚攒,存了十几万块钱,这在农村来讲是很不容易的。她把这些钱放出,收取高息利率。所谓放钱,就是过去的高利贷,这是她喜爱的用钱生钱的方式。

    二姐爱钱,爱到无与伦比的程度。

    二姐和二姐夫婚后生有两个儿子,两个儿子都听话可爱。尤其是大儿子,爱学习。知道节俭,还很孝顺。有时,对母亲的不近人情感到无奈甚至气愤,但他还是一个孩子,左右不了母亲的行为。姥爷来了,他常常把自己的零用钱给姥爷,有时为了给姥爷攒点零用钱,还一个人利用暑假去卖雪糕。

    这个孩子多好啊。

    可惜,死了。

    孩子着了凉,感冒发烧,这本不是一个死人的病,可是他却死了。死因很简单。开始的时候,二姐舍不得花钱,不给孩子治,等小病拖成大病,不得不治了,又不肯用好一点的药。她找乡村的庸医来给孩子打吊针,打到一半,孩子说心难受,说着的时候,身上泛青,可是,二姐死死地按住孩子,坚持把药打完。她有她的理由,药是花钱买来的,打不完钱就白花了。结果,等大夫拔针的时候,孩子已经不行了。

    孩子死了,我以为二姐会改变她的金钱观,但是,没有,她反而变本加厉了。

    二姐夫病了,是脑血栓,轻微的时候,她不主张每年两次去打融栓针,等病情发展了,需要住院了,还是尽量找小一点的医院看,二姐夫的病在几年之内就连连升级。

    今年的春天,我一直在外地出差,在给家里的电话中得知,二姐夫终于来省城看病了,只是,这个时候,他治疗的价值和治愈的希望几乎是零了。二姐夫临走的头一天晚上,二姐回家里取东西,在医院看护二姐夫的人给她打电话,告诉他二姐夫不行了,让她赶快回来。二姐却因为没有长途汽车,硬挺到第二天早晨。其实,现在的乡下,出租车也是很多的。

    二姐赶回医院,二姐夫已经进入高度昏迷,不省人事了。二姐怕二姐夫死在医院里,就想放弃治疗,把他抬回老家去。医院有120急救车,她不肯用,而是给老家打电话,要了一辆便宜一点的车,一群人等在医院里,眼看着二姐夫一口一口地捌气儿。

    就是这样。

    二姐夫走了,没留下任何一句话。

    二姐的婆家来了许多人,他们吵吵嚷嚷的,乱哄哄,像一群没头的苍蝇。

    我离开医院,一个人走进阳光地里,我一直在想一件事,就是二姐送我出来的时候,尽管在哭,但还是一个劲地问我,她婆家的人把二姐夫的身份证拿走了,会不会去银行改她口袋里存折的密码,会不会去银行挂失,会不会把那些钱取出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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