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它的建筑面积是800平米,所以得了这么一个名字。
车尚勇刚从红旗街搬来的时候,这地界很空旷,也很荒凉。“800米”连着“1100米”,“1100米”是单位的办公室,“800米”是家属楼。后来,“800米”的对过盖了“900米”,“1100米”的对过盖了“1000米”,四栋楼房都做了连接,只在“800米”和“1000米”的相邻处留了一个门,铁的,很粗糙。车尚勇刚来的时候,铁门还没有油漆,他常在上边“打悠悠”,结果,弄得满手都是铁锈。
这地界空旷,大片的空地上除了这一组楼群,都是野草和榆树。榆树上栖的乌鸦,一到傍晚就“啊啊啊”地一边叫一边飞。乌鸦的影子给夕阳投在地上,像剪纸片一样。
“800米”4层楼,在车尚勇的记忆里,这4层楼的24户人家里,有几个奇怪的。所谓奇怪就是让车尚勇费解。车尚勇是个孩子,让他费解的事实在太多。
车尚勇家在4楼,上楼梯往左,第一户姓马,女主人总烫大波浪头,早晨起来刷牙,脑袋抖动得像狮子似的。有人说,这户的女主人不太正经,经常和“1100米”的一户人家的男主人站在走廊上打眼风。目光在半空打着纠结,噼噼啪啪的,有声响似的。
车尚勇见过这样的场面,但他不太相信外边人的话。
这马家的女主人有几分姿色,在一个孩子的眼里,好看的女人不应该是坏人。
车尚勇家在中间。
里边的一户姓赵,家里有两个女儿,两个儿子。他家很热闹,一是孩子多,一是亲戚多,他家的那些亲戚在山里,经常来走动,来的时候,就用麻袋背来一些野味。有猫头鹰,有刺猬,有山兔,有野鸡,有一次,背来几条蛇。
对于别的动物,车尚勇没什么感觉,那一次,他家亲戚送来了猫头鹰,猫头鹰给装在一个纸盒箱子里,车尚勇觉得,猫头鹰真可怜。
猫头鹰为什么可怜呢?
车尚勇说不清楚。
3楼没什么说头。
2楼有两户,也是楼梯左边。第一户姓史,夫妻俩都是退伍军人,男的高大,女的秀气,似乎很高傲,和所有邻居都不说话。他们的生活都很有规律,清晨起来跑步,晚饭后打羽毛球。
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
史家有一台9英寸的黑白电视,有10000存款,有一刚刚考入科技大学的儿子。有一个学习成绩非常优秀的女儿。所以,这夫妻两个高傲,似乎也是可以被原谅了。
最里边,也就是4楼赵家的位置,姓钱,家里人口也很多,男主人是翻译,女主人在街道的工厂上班,他家的孩子,仅男孩就4个,还不算3个肩挨肩的女孩。女主人不但有婆婆,还有奶婆婆,那个奶婆婆会剪剪纸,满口一颗牙齿也没有了。
车尚勇叫她老奶奶,车尚勇收藏了许多老奶奶的剪纸。最有意思的一幅是《老鼠嫁女》,娶媳妇的小老鼠一脸的坏笑,每根胡子都随着风在动呢。
车尚勇喜欢。
再有就是一楼。
还是楼梯的左边,中间的一户,姓杨。
杨家的大女儿长得十分美丽,街上那些爱慕她的男孩就给她取了个外号叫“黑牡丹”。因为在他们的印象里,“黑牡丹”是漂亮的。“黑牡丹”是一本手抄小说里女特务的名字,而女特务不可能是丑陋的。
杨家的大女儿叫杨悦华。
杨悦华的父亲在走廊的外边为女儿盖了一间不过十平方米的小屋,作为她的独立空间。车尚勇理解,这就是古代女孩所说的绣楼,他常以玩耍为名,坐在大院内的木材堆上,痴痴地看着杨悦华写字、做功课。
杨悦华一个人住在小屋里,很快就有了麻烦,街上的那帮男孩,一伙一伙地来骚扰她。礼貌一点的是敲窗子,粗糙的,用砖头把玻璃打破了。都因为爱慕她,想和她长久地交往。闹了一段时间之后,杨悦华的父亲就一家一家地走动,和邻居们约好,如果那帮男孩再来闹,就敲暖气管子,这24户人家的暖气管子是相连的,敲一家,其他23家都可以听到。
有了这样的报警方式,那帮男孩很快就收敛了。
一年半之后,杨悦华考入了北大,她去北京的那一天,她家热闹了一上午。中午她走,离开了这个有些空旷,也有些荒凉的地方。她这一走,就20年没有回来。杨悦华走的那天晚上,月光像流水一样。
杨家的人,现在,他们又有了一个小女儿;马家的人,男主人闹着要离婚;赵家的人,大女儿疯了;史家的人,小女儿也考上大学了;钱家的人,一个儿子投湖自尽了……还有其他的人家的人,都入睡了。突然,一阵暖气管子的响声把大家叫醒,大家惯性地拉亮灯,打开家门,冲楼下一阵乱吼。
可是,楼下连个人影也没有。
杨悦华已经走了,上大学去了,而那帮男孩绝了念头,早不来这里了。只有车尚勇,手拿一根短棍,站在窗前的月光下,轻轻揩去眼角的一滴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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