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情况已经十分凶险。你吃不进东西,只能靠米汤和清水,浇灌那似乎马上就要彻底干涸的身躯。每吸一口气,都仿佛需要调动全身的力气。你很少睁眼,不知是太累了想歇歇,还是在拼命回忆什么。
“还等什么,快送医院吧!”“不!即使最后的时刻到了,也要让妈在家寿终正寝!”我明白寿终正寝对人生的含义,在我老家,是要在堂屋里寿终的。但是,“孩子太小,别让她们看见奶奶走,让她们留下奶奶美好的印象吧!”我做了决定:“在家过五一节,大家放假了,也可以聚聚。”我心里明白,让你离“家”去医院意味着什么。
过了节,再不能拖延了。我们要了120救护车送你去医院。众人七手八脚抬你出家门时,我无法看清你的脸。我急忙随担架跨出家门,可突然停住脚步,回头望望家里,不知怎的,眼泪扑簌簌地涌了出来。离家的是你而不是我,为何我这般伤心呢?因为我清醒地意识到,从你被抬出家门的那一刻始,这个家注定将要破碎了!破碎的家对我意味着什么?痛苦仿佛已经摧毁了我的神经,白茫茫的头脑里,忽悠忽悠地飘着无数黑白碎片!这个家,这个家呵,它是什么,有几多分量,只有咱俩最清楚。你没说一句话,我不知你离家时想了些什么。可后来发生的事,依稀将你的想法告诉了我。
到医院,输了一袋营养液,又输了400cc鲜血。直瞪双眼看着那殷红的血液慢慢滴进你的身体,我默默祈祷:老天爷,上帝,让你的血创造奇迹吧!拯救你善良的孩子,别那么无情地掰碎我的心!拔出输血的针头,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
护士刚收拾完器具,你突然说:“走,回家!”众人一愣,我也一时语塞。过了一会儿,我终于想出了一句话:“明天还要输液呢!”你本来是个慢性子,平日里问你一句话,总需等老半天才能得到答复。可这时你的反应出奇地灵敏,我话音刚落你便答道:“明天输液,明天再来呗!”儿子一旁说:“妈,天已经很晚了,你又行动不便。”“不是有救护车吗?”“半夜三更叫救护车也不方便呀。”“你们是不是舍不得花钱呀?我是存了一些钱的!”“妈,哪里是钱的问题!给你治病,花多少钱我们都愿意。”“那为什么不能回家?”我贴你近些说:“凤娴,我答应你回家。可你正吸着氧气,不能断,家里总得要做些准备呀!”你不再说什么,静静地闭上了眼睛,几滴泪珠从你闭着的眼角里滚了出来。我知道你心里苦,心里痛!也许,你已经预感这是最后一次回家的机会了,可我们也很无奈呀!
我是真心同意你回家的!我心中默默做出了决定:咱俩共同生活的航船从这个家起锚,就让它在这个家落帆吧!
第二天,小儿子忙着租来了氧气瓶和一套输氧器具。两个儿子还张罗要买一张医用床,可要忙着接你回家,有些来不及,只得作罢。但是,当我们准备好之后,你却不再提回家的事了。我知道,你不是忘了回家的事,而是神志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你的身体一动不动,可我知道,你的心已经飞回了家。也许正在整理我和儿子穿的衣服,“夏天来了,该换季了,这爷儿几个总找不着自己的东西,我得给他们找好”。也许,在收拾孙女的书桌,“怎么这样乱呀!这小东西从小没养成好习惯”。也许在厨房准备晚饭,“早上对付几口,中午在单位随便吃点,晚上大家都回来了,得做点大家喜欢吃的菜”。也许站在卧室里,端详着床头上挂的我们年逾花甲补照的“婚纱照”, “瞧,笑得多甜美!”……“家,家呀!”家是什么?这个家对你我的含义,任何辞典、百科全书的解释都说不清楚,只有你和我心里明白。
自从你最后一次离家去医院,就再也没能回家。对你来说,那是天大的、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我对不起你,没实现你最后的愿望。我何尝不想让你回家呢?家中没了你,对我而言,家还在,房子、桌子、书籍、微机、床、灯……我们共同用过的一切,静静的,仍旧老样子,“物仍是”;可家也不在了,没人与我朝夕相伴、耳鬓厮磨,成功、欢乐无人分享,委屈、烦恼无人诉说,“人已非”,这还是家吗?
已经回想不起5月7号那一天,我是怎样上车回家的。在车上昏昏沉沉,我习惯于坐副驾位置,你就坐在我身后。车到家门口,我下了车,等了好一会儿,仍不见你下车。我正奇怪,忽地一个沉重的声音在我脑际嗡嗡回响:“她走了,走了,走了……”
饭厅的东墙上,挂上了你的照片,就是那年我们去山东在张裕葡萄酒厂照的那张。你穿着我从台湾买回来的那件红色的阿迪达斯T恤衫,富富态态的,一脸灿烂的笑。姊妹和孩子们张罗着摆鲜花、点蜡烛、烧香……我坐在一边,呆呆地望着你。模糊中你走了下来,我说:“凤娴,你回家来啦!”你笑着戳了一下我的脑门儿:“你犯什么傻!我走了,再也不回来了!”“你不要这个家啦?”你收敛了笑容,呜呜哭了:“家、家、家……”
(二)
人们常将结婚称之为“成家立业”,可我们结婚时,既未真正成家,更未立业。
本来,我们计划的是1971年“五一”结婚。那年春节,我准备回四川老家探亲。我希望年迈的父母能见到我妻子,特别是慈母体弱多病,她迫切想看看儿媳。父母几经生离死别方走到一起,前面的两个孩子都夭折了,年近四十岁才生下我。他们视我为命根,对我婚事的那个关心,常人是难以想象的。不断催促我赶快找对象,见我没反应,又张罗着要在老家替我找对象。他们知道,几千里之外的儿子再也回不到自己身边了,无法再将父母之心化作日常的关爱。只有儿子结婚成了家,有了照应,他们悬着的爱子之心才能稍安。若等到结婚后再探亲,我就没了探亲假。两人从东北到四川的路费,往返一千元钱左右,在今天看来,无足轻重。可对那时每月只有43元5角工资收入的我,却无疑是一个很大的压力。我希望春节就带你一起回川探亲,这样可以省一个人的路费。
老岳母听了我的想法,非常理解:“我也是母亲,知道母亲的心。儿子娶妻,父母把自己的骨肉托付给了儿媳,当然想看看儿媳怎么样才放心。”思索了片刻,岳母又道:“可是,从东北到四川,来回好几千里地,路上要走不少天,乘车、住宿,你们又没结婚,怎么方便?再说,让人家说长道短也不好呀!”
那年月,急风暴雨式的阶级斗争正如火如荼。虽然传统道德之类被“史无前例”地扫荡殆尽,但对男女之事的忌讳却胜似多年之前。我心里一紧:“看来,这次带凤娴回川无望了!”没想到,岳母低头想了一会儿,抬头说:“唉!干脆提前把婚事办了吧!反正是早晚的事。”你因为事出突然,思想上、物质上毫无准备而有些犹豫,而我可喜出望外,恨不得跪在地上给她老人家磕几个响头,连声道:“好、好!”你瞪了我一眼。我并未生气,从带有几分羞涩的眼神看出,你答应了。
那年代,说是“办”婚事,其实有什么可办的呢!我几乎身无分文,住单位的单身宿舍,“房无一间,地无一寸”。一被一褥,装有几件衣服的一个破木箱,就是我的全部家当。那是1月11日的下午,我背着铺盖卷儿,手提破木箱,走进了岳父母的家门。
老岳父在“供改薪”时就是17级干部,住的是“盟公署”的、号称“1.75”、不足40平米的干部房,那房在当时的通辽就算很不错的了。可是,在今天的人眼中,不过是一个蜗居而已。今天的人,别说是一定级别的干部,就是城里刚结婚的小青年,住这样的房也会气得眼珠子从眼眶里蹦出八丈远。可那时候住上这样房子的人,心里美滋滋的。这也难怪,“时代不同了”。
东北的房子,一根梁为一间。“1.75”就是一间半多一点。爸妈的“府第”是一间半多一点的平房。“1”间被隔成了南北两室,向南一室稍大,向北一个小屋。“0.75”间是外间,走廊加厨房。岳母将北间四五平米的小屋腾出来,给我们作了新房,其余六七口人全部被挤到了六七平米的大屋。临时决定,就几天时间。别说没钱,就是有钱也来不及做点什么。新房,除了一床新被之外,别无任何新物。
结婚了,可“家”在哪里呢?
本已十分拥挤的岳父家,因为我的“入侵”,变得更加拥挤不堪了。岳父母和几个已成年、半成年的子女挤在一铺炕上。有一个妹妹取笑说:“好几个人一大炕,像挤粘豆包,没有一点缝儿。翻身得叫一二三,否则就翻不动。”看着这情景,我心里真不是滋味。虽然瘦小,谈不上“堂堂七尺”,肩也不够硬,可我毕竟是一个男子汉呀!娶了妻,连个窝都没有,这算什么!岳父母慈且贤,众姊妹通情达理,但我实在有点不像人样!我与你商量,自己动手,在你家房山头盖一间小土房。
我们随即就这个打算征求家人的意见,大家一致同意。岳父大人缓缓言道:“我支持盖小房。盖房的材料我那里都有,但我一件半件都不能给你们,一切由你们自己想办法。”众人有点愕然。我平静地说:“谢谢大家支持,材料我来想办法吧!”我理解老泰山,一点也不责怪他。
老岳父幼时随几个兄长从山东闯关东到了黑龙江。据说那时的黑土地上人烟极稀,十里八里无人家。兄弟几个跑马圈地,经营了不小一片地;几个壮汉辛勤劳作,收获颇丰。一些年后居然发了家,成了一个小地主。老岳父也因此念完了高中。解放军到东北,作为小秀才的老岳父进入新政权的税务局。他认为自己出身不好,做人、做事,分外严谨,从不把“公家”的一根草往自己家里拿。清清白白一干就是几十年。他没入党,可同事们都说他比共产党还共产党。他的口头禅是:思想上入党、做好事情,比组织上入党更重要。
那时,经过“文化大革命”的种种改造、“洗礼”之后,岳父重新工作,在盟(内蒙古的盟管辖几个旗县,相当于内地的地区)生产资料站任储运科长,管着偌大一片仓库。大院里,各种盖房用的木料、砖石、芦席,有的是。在老岳父眼里,那些东西是“公”家的,无论是谁半点也不能化作“私”有。他老人家不是不心痛自己的子女,更不是装腔作势摆摆样子给外人看看,完完全全真心实意。他就是“公私”分明的那一代人。“文革”前岳父做过很多年的财税科长,没在钱财上出过半点差错。在急风暴雨时期,连善于从鸡蛋里挑骨头的造反派,也未能找到他半点儿碴儿。我理解老泰山。我不能因自己盖小屋,毁了老泰山一世清名。我说自己想办法,也是真心诚意的。
只要动脑筋,舍得下笨力气,办法总是有的。没有砖石,就垒土房。你发动两个尚未成年的弟弟帮忙。下班后,我们找地方挖土、挑土。星期日天刚蒙蒙亮,我就和两个弟弟到城外去割草,晾干了作羊角。一把汗水一身泥,顶烈日,披星戴月,累呀!记得当地有一俗语:“和大泥,脱大坯,累死叔叔累死爹。”那时虽然年轻,但也的确累得够呛。不过,一想到要给我们自己垒一个窝,心里乐滋滋的。
盖房最关键的材料是房梁。栋梁栋梁,无梁不能成房。盖一间小房可以因陋就简,不用大梁,但必需几根横梁,两头直接安放在墙上。小横梁俗称檩子。没有檩子便盖不了房顶。能做檩子的材料是大料,很难买到。后来打听到装运原木车上的“码杆”可以买到。码杆有3米长,可以勉强充作檩子,我买来几根。但是,3米长的码杆除掉担在墙上的部分,仅有两米多一点。无奈,我只好决定盖一间两米多宽的小土屋。起早贪黑地和泥、垛墙,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
墙长到一米多高,我揉揉酸痛的腰,望着眼前的半截“房”,觉得很有成就感。不料一天下班回来,我见你正在刨墙,我付出很大代价取得的“成就”,已经变得面目全非。我有点生气:“你在干啥?”你不紧不慢地答道:“这么小的土窝窝怎么住!将来……”你没往下说,可我心里明白了。我们爱情的种子,已经在你的腹中发芽,你不想让孩子太憋屈了。你有自己的道理呀,这个道理让我无言。无奈,只好忍痛彻底扒掉,从头开始。房扩大了,我在百里之外的林场买了三根杨木,总算解决了檩子问题。
只有房框,没有门窗,也住不了人呀!怎么办?照常理得求木工帮忙。可我的信条是:求人不如求自己!“和尚都是人做的”,还有什么不能学的呢?我决定:自己动手。我借来几件木工工具,斧、锯、刨、凿,买来几块板皮,便干了起来。虽是大眼木匠活,粗粗糙糙,可门窗端端正正地立了起来。看着已有点模样儿的土房,我想:在生活上,什么会不会呀,能不能呀,全看你有没有被逼到那个份上!逼急了,有什么不会、不能的!我不反对学习,也不反对“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之说。但我坚信,地上原本没有路,路是人走出来的。
那时的邻里,就如同亲朋好友一般。吃点儿好东西,给邻居端去一碗尝尝,哪家有大事小情,邻居们不请自到帮忙。我们盖房,在邻里间也算得一桩不小的事,大家少不了忙碌。上房梁、盖房顶那两天,着实热闹了一番。房上地下、屋里房外,大呼小叫,有说有笑。
咱俩看着盖好的小土房,直愣愣地呆站了好一会儿,什么话也没说。后来,我们笑了,眼里湿漉漉的。“无论美、丑,好歹是自己生的儿子。”这土房虽然十分简陋,土里土气,但毕竟是我们用嘴衔泥垒起的窝呀!
(三)
汗洒了,泪流了,一间十来平米的土坯房站起来了。可徒有四壁,那算得是一个家吗?我们是真的把它当家的。你和我都认为,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窝,我们的爱就像天边的一朵浮云,像一个街头流浪汉。有了窝,她终于有了落脚点。至于过日子的东西,既然能自己动手盖房,“家当”也会有的。
我想你一定还记得,一个铺盖卷,一只破箱子装着几件旧衣服,就是我与你结合时的全部家当。几年后,在“铁道南”分得一户小房,搬家时我们的家当装了一手推车。再后来举家迁京,我们的家当足足装了一“130”卡车。我和你一嘴嘴地衔泥叼草,硬垒起了一个像模像样的窝。
土房盖成了,破衣旧衫总得有个地方装呀。妈见状,为我们在聋哑木具厂买了两只大揭盖的木箱。你离我们而去后,我们收拾房子淘汰了大量东西,不少颇值钱的家具都扔了。可这两只已经十分沧桑的木箱子,我坚持留了下来。我并非守财奴,只因为它们之上留有我们一串串歪歪斜斜的脚印,装着我们太多的记忆。
记得那是一个晴天,我推着从老二家借来的手推车,和妈一起去运那两只箱子。推着箱子走在大街上,我觉得有些路人向我投来异样的眼光,仿佛在问:这个小伙子是推小车的搬运工吗?可瘦得一把骨头,还戴着眼镜?是自己买的吗,可当下时兴三开门的大衣柜,年轻人怎么买这种乡下人才用的老古董?开始,我低着头,好像有什么东西沉沉地压在头顶上,理亏心虚似的。没过多久,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一股劲,一仰头掀掉了压在头顶上的东西,昂首挺胸大步走起来。要不是怕妈误以为我的神经出了毛病,我真想大声高唱:“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箱子到家,问题来了:放在哪里呢?放在地上?泥土地太潮,木箱子怎么受得了;放在炕上?炕本来就很小,箱子再占去一大块,人怎么睡呢?我突然灵机一动,找来几根大树枝,锯短了,削尖了,在泥土地上打下几根桩,然后把箱子放在桩上。你见了,先皱皱眉头,眼里似乎在说:这像啥呀!可过了一会儿,你笑了:“你怪能对付的!”我道:这是有点四不像,可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不过你别担心,等着瞧好吧!
没过多久,我找来几根破木头,又操起木匠活儿。拉锯累了,捶几下腰;推刨子渴了,喝一碗凉水;榫做差了,劈了重来……几个星期天不休息,一对箱墩儿做成了。虽然很不专业,可刷了漆,门上的玻璃画上花,却也像个样儿。拔掉地上的桩子,换上箱墩儿,我心里那个得意!你是话很少的人,居然也奖励了两个字:“还行!”
我们婚后的第二年正月,我最亲近、最敬爱的慈母去世了!这是我一生中遭受的最重的一击,击得我天旋地转、辨不清南北、站不稳脚跟。见我魂不守舍的样子,你啥也没说,只默默地用温存给我递来安慰。稍稍定神之后,我咬咬牙:“还得干呀!”因为我们的孩子即将降生,我的“靠山”塌了一半,我得挺起腰来做孩子的靠山。我又买来一堆劈柴伴子,东挑西拣,做家具。我的话少了,可抡斧子的声儿格外沉重,“咚,咚……”仿佛砸得地在动。在斧凿声中,小屋里有了书桌、椅子,居然还有了一对沙发。
你知道我的脾气,没劝、没挡,只说:“别着急,慢慢做!”你是最爱挑毛病的。可见了有些歪扭的桌椅,总是向我投来温热的目光。邻居们见了,免不得说上几句:“嗨,这书生还玩得粗活儿!”“胳膊细,可劲不小嘛!”“这才叫兴家过日子哩!”你听了,似乎比我还得意。可能你觉得大家也是在夸你吧:瞧,人家凤娴有眼光,找的女婿能干!
你当然也没闲着。啥也不说,默默地忙这忙那。土房盖好了,你找来好些报纸,用面打成浆糊,给墙糊上一层报纸。你有孕在身,我有点担心。你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糊上点儿暖和、顺眼。”我用树桩支起两个木箱子,你找来一块布把树桩围起来。我看你一眼,你冒出一句:“遮遮吧。”我做家具,你在炕上裁裁剪剪,棉的、单的,小衣被、尿布做了一堆。虽然大多是用旧衣服改的,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我心里热乎乎的,又像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撞击着,轻一下,重一下。我清醒又有点似醉非醉:“这里真要有一家人了!”
那些日子,我意识中,更多的是下意识地感到,我们生活中增加的不仅仅是一间土屋、几件家具。此前,我觉得你我之间时而很近,时而有些远,虽然伸手可及;而现在总是很近很近,近得能时时听到彼此的呼吸,感到对方的体温。此前,虽然执子之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寒来暑往,可总觉得从南国飘到塞北的那颗种子没落地,有些飘飘忽忽;而现在,慢慢落了地,生了根,而且就要发芽了。此前,完全跟爸妈、姊妹们在一起,热热闹闹,可我总觉得在做客,或在参加什么会议;而现在虽然仍旧天天与大家见面,可我实实在在地感到回家了……
变了,看得见、摸得着的,看不见、摸不着的,想到的、没想到的,眼前的、心中的……总之,“家”,由模糊变得渐渐清晰起来。不过,我产生了疑问:“难道此前我们没有家吗?”
(四)
不,此前我们都是有家的。
你说过,姊妹们说过,爸妈说过。爸妈是在大草原上的扎赉特旗成的家,后来搬到红色城市——乌兰浩特。爸虽早已是革命干部,可“土改”时被定为城市贫民,分了两间房。你从天上降落到老谷家,一声啼哭让这个贫家“富有”起来。黑油油的土地上长出的大豆,磨成浆把你喂得壮壮的。会走路就到草原上去摘野花,红的、黄的、白的,在你幼小的心灵里,埋下了美。摘一大把野花,望着辽阔的蓝天、悠悠的白云,你稚声稚气地喊:“回家喽,回家喽……”再大点就跟小伙伴一起到王爷庙——有人说那是成吉思汗庙——周围的山坡上采蘑菇,小柳筐让你从小勤劳。蘑菇装满了小筐,你放眼无际的草原,兴高采烈地蹦跳着:“回家喽,回家喽……”
一些年后,爸妈带着你到了科尔沁草原上的通辽。上小学、中学、师范,放了学,你高兴:“回家喽!”后来,你做了一名教师。送走了学生,下了班,你轻轻地掸掸身上的粉笔末:“回家了!”
你有家,一个父慈母爱、姊妹众多的温暖大家。
我出生在四川南部的一个长江边小镇。如果与你的出生地连一条线,那差不多是中国地图从西南到东北的对角线,两地相距数千里之遥。小镇在长江南岸,永宁河在这里汇入长江。这里是丘陵地带,往南行不远,便进入川、滇、黔交界的大山区了。滔滔大江,冲淘出小镇人广阔的心胸;淙淙小河,织成小镇人缕缕柔情;绵绵山岭,铸就小镇人神清目明的智慧。小镇沧桑,几百年,窄窄的青石板大街,被一代代人踩出了一串串深深的脚印。小镇偏远,外边的人像讲童话一样讲述着小镇的故事,小镇人像说神话一般谈论着外边发生的事情。
儿时,我心中的家,滚滚东去的大江边,四面透风的黑洞洞的小屋,房后有风声、雨声、涛声,屋里有母亲的微笑、爱抚、哄我入睡的儿歌,有父亲的呵护、亲手为我做的一大堆玩意儿、夜里送来的担担面。小学生时,我眼里的家,还是那间从房顶透进一根光柱的小屋,但有母亲爱怜而期待的目光,父亲熬夜做工的灯火,妹妹弟弟的欢声笑语。
1963年8月,从未离过家的我,告别父母、妹妹、弟弟,告别哺育我的大江、小溪、青山,赴千里之外的京城求学。只身漂泊,冬去春来、寒来暑往,望大雁归来、南飞,真想家呵!可哪来相当于父亲半年工资的路费!遥遥千里关山,只有梦是挡不住、隔不断的:我一次次回家,看见了母亲头上不断增多的白发,父亲脸上越来越深的皱纹……在长江边钓鱼,在永宁河戏水,在大山里奔跑……
大学毕业后,无论是在茫茫的黄河河套里踏雪破冰种地,还是在北风呼啸的科尔沁草原上餐风饮露做养路工,或是在通辽铁路中学任教,只要一到休假,我便一刻不停、风风火火地“探家”。家呵,流淌在我的血液里……
但是,自打与你结了婚,特别是有了那间土房,情况大变!说回“家”,是回那间土房;而去四川,便成了回“老家”!
“家”也在不停地变着。大儿子诞生了。初为人父的兴奋,稍稍冲淡了我失去慈母的悲痛。夜深了,看着红乎乎的儿子,我坐在你的产床边打盹儿,居然做了一个梦:老家的永宁河发洪水,浊浪在长江里向前伸呀伸呀,望不到头……老家山坡上那棵百年黄桷树,长出好多新枝,长呀长呀,树荫遮了半条老街……在此之前,尽管家里有了锅碗瓢勺和几件家具,可还是显得有些空旷。自打有了儿子,家里充实了许多。两年后又有了二小子。这一下,不仅家里满了,我们的心里也满了。而且,那间小土房,已经盛不下亲人们的欢笑,儿子们的喧嚷。
家在变,你更变了。清晨你早早起床,将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把炉子烧得旺旺的,给儿子准备好早餐。下班回家,你哄睡了儿子,不是洗一堆衣服,就是缝缝补补。我劝你别太累,你一句话:“家就得有个家样!”爸患了再生障碍性贫血,需要不断输血。第一次,是我给爸输的血。后来爸不止一次说:“输明光的血最舒服!”每到这时你就说:“可不能一个人,他还有一个家呢!”向来最孝顺、顾家的你,因我们的家变得有点“自私”了!
后来,我们在“铁道南”分了一套小房子。说它小,其实就是一间卧室,一小间厨房。可不管怎么说,告别了小土房,搬进了红砖楼房,总算有了一处“正儿八经”的窝。我们借了一辆手推车,装上我们的全部家当,搬了“家”。
那时候,虽然没有什么装修之类的说法,不会像今天这样有了新房要装修,把人忙得晕头转向,折腾个半死,但新房子毕竟要收拾一番的。“把箱子靠西墙”, “把炕沿下面的炕墙换成一块铁板,早上屋子热得快些,免得孩子起床冷”……你一边说,一边动手干。忙碌了几天,这回鸟枪换炮,真有点像个家样了。可是,过日子的担子几乎全压在你的肩上。
二儿子出生不久,我便被调到郑家屯铁路分局工作,你仍在通辽铁中。郑家屯离通辽一百多公里。我周六深夜回通辽,周一凌晨四点多就离家乘火车上班。虽然戴月归家、披星离家,不无辛劳,但我仍帮不了你多少忙。引煤火需要干柴,你天不亮便到南坨子去捡干树枝。你带着儿子去摘猪毛菜、马齿苋,为了省点菜钱。入冬了,你说:“嗨,咱们挖个菜窖吧,要不冬天一家子吃啥呀?”看着你一身的疲惫,我很心痛,也很内疚:“我作为一家之长,为过日子做了点什么?”你却一脸无所谓:“兴家嘛,忙点、累点,有成就感呀!”
1978年夏,我到北京读研,过日子的担子就完全压在你肩上了。你送我去车站:“放心吧,你和我都是为了这个家。”放假探家,听邻居讲你的故事,我真心酸。难为你,一个女人柔弱的双肩,居然担起了独立撑家过日子的重担!自己上班,两个上幼儿园的儿子……那有多少事呵!今天,夫妇俩管一个孩子,雇着保姆,还嚷嚷:“真累呀,真累呀!”你当年是怎么过的,真难以想象!
我盼着,和你共同支撑这个家。
(五)
我们终于又可以在一起过日子了。
1981年夏,我研究生毕业后被留在北京的一个机关工作。我对老局长说:留京可以,做什么工作都行,但请求尽快把我爱人调来,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撑家过日子,实在太难了。老局长答应了我的请求。
第二年夏天,调你来京的函件发出了。没想到,你居然对是否来京很犹豫:“这个家好不容易有了个样儿,又要重新开始!”你既留恋有爸妈和姊妹们的“大家”,又舍不得你我一口口衔泥叼草垒起来的“家”。是呵,这个家从无到有,从家徒四壁到齐备了箱箱柜柜、锅碗瓢勺;两个陌生人在这里成为夫妻,并且有了一双儿子,怎么说舍就舍得下呢?这个家,承载得太多、太重了:汗水、泪水、欢笑、艰辛……春风、夏雨、秋露、冬雪……垦荒、播种、耕耘、收获……哪能说离就离得开呢?不过,最后你还是眼含着泪,微笑地告别爸妈、妹妹弟弟,携儿子到了北京。
家搬到了北京。但是,在北京真的有了家吗?我很疑惑!要说没有吧,又给了一间不足8平米的小屋供我们居住,有了一个小窝。这里是老北京大学的学生宿舍,当年一两个学生住一间,算不错的。据说,《青春之歌》里的卢嘉川、林道静们曾在这里住过哩。要说有了家吧,小屋里放一张双人床,再挤进一张三屉桌,就只能勉强站四个人了。连从通辽运来的那点点可怜的家具都无处放,只好不拆包装地寄放在一间废弃的锅炉房里。我们一家老小四口,要在这里就这样过日子,实在是没有一个家样!
双人床并不宽大。两个儿子都已经上小学,虽然个子还不算高,可四口人睡一张床,还是很拥挤。无奈,只得横着睡。可横着,床宽又不足咱俩的身高。你搬来两个凳子,放在床前,将咱俩的枕头放在凳子上。我见状笑道:“你是一个巧木匠嘛,用凳子就把床加宽了!”你一脸正经:“少贫嘴,既然安家落户,日子总得过呀!”
儿子写作业、全家人吃饭,就全仰仗那张三屉桌了。说起吃饭,更加揪心。我们靠放在走廊上的一个蜂窝煤炉子做饭。咱俩都没有用过这种炉子。早晨起来,炉子里的蜂窝煤,不是烧过了,就是憋灭了。全家等着吃早饭呢,看着黑洞洞的炉膛,我心中冷冰冰的,真想哭!你一边给儿子收拾东西,一边说:“发什么愣呢?快去给儿子买点什么吃的吧!”咱俩往往来不及吃上几口,就该去上班了。我唉声叹气,你却道:“一家人在一起就好!”
是呵,日子虽然艰难些,可一家人能天天在一起,耳鬓厮磨,说说笑笑,我空空的心充实起来。吃、住对对付付,但口中的苦味仍未冲淡心里的“家味儿”。不过,我的喉头总不时冒出一股酸水:把老婆儿子接来,就是过这样的日子!
后来,大概是1985年吧,我终于分了一套两居室房子。我们把寄放在废锅炉房里的家具搬了出来。那些家具像久别的故人,满脸岁月,一身沧桑,真有点不认识了。搬家那天真热闹,局里的同志们都来帮忙了。晚上大伙儿在我家吃饭。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分了新房,还不干一杯!”“这下像个家了,还不干一杯!”“你迟上桌,罚三杯!”我一连干了三杯酒,马上觉得天旋地转,一头歪在了椅子上。
我睁开眼睛,已是初更时分,同志们都走了。你还在抹家具,见我醒了,走到跟前淡淡一笑:“真没出息,喝醉了酒,在众人面前喊老婆!”我有点紧张:“没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吧?”你一敛笑容:“你告诉我,楼下还有两块木板没搬上来!”接着补了一句:“你呀,心中就是你那些桌椅板凳、锅碗瓢盆!”我伸了个懒腰:“你冤枉我了,啥也没有,你和儿子怎么过日子?那还像个家吗?”“那倒也是!”你说得认真。
以后,又搬过两次家。
对于过日子,咱俩有同又有些不同。我,一日三餐,粗茶淡饭,有滋有味;布衣旧衫,缝缝补补,不冷就行;家里用的,能对付即可。而你呢,不讲究吃穿跟我差不多,可建设这个家,比我却舍得多了。第二次搬家时,家里居然有了一千多元积蓄。你全拿出来,买地板革将餐厅地面铺了,把卫生间贴上一圈瓷砖,还竟然买了一台小天鹅洗衣机。
儿子说:“妈,你买衣服几十块钱都舍不得,搬家怎么舍得花这些钱呢?”你道:“等你们成家立业就懂了!”我很生气:“有一台朋友送的破洗衣机对付用就行呗,干吗花几百块钱买一台小天鹅?太资产阶级了!”你道:“洗衣机大家用,要说是资产阶级,你们也跑不了!”
1997年,又一次搬家,这一下搬得远了,从东城搬到了南城。你问我:“咱们不会再搬家了吧?”我道:“都这一大把年纪了,恐怕没有机会再搬家了。你干吗问这个?”“如果不再搬家了,那咱就把家好好弄弄。”“那你就弄吧!”于是,你开始设计:这间屋床放哪里,那间屋在北墙上打一组柜子,客厅和餐厅可以从视觉空间上隔开……自己想还不够,问这个朋友,到那个同志家看看。我不厌其烦:“行了吧!”你很认真:“家,可不能对付!”
装修开始了,你天天去“监工”,不仅布置任务,还问这怎么做,那怎么干。工匠师傅笑了:“你不仅要当老板,还想学木工、瓦工吗?”若不满意,你就让拆了重做。我说:“差不多就行了!”你却道:“建设一个家,不用心怎么行?”我们一趟又一趟地跑建材城买这买那。买一件东西,你要东比比西看看,半天定不了。我索性坐在大门口的台阶上生闷气,让你一个人去逛。你好不容易出来了,我憋了半天的恶气当然得出:“我好歹也是一个领导干部,坐在路边灰头土脸当流浪汉,这算怎么回事!”你一身疲惫,说话有点力气不足:“建设家嘛,就得有付出!”
你缺啥,自己很木然,常常得我想我办;而家里缺啥,你可清楚了,自己跑、自己办。饮水机,什么频谱的,好几千块钱一台,说买就买。不粘锅、智能锅,动辄几百上千,你眉也不皱地往家拎。我心里有点纳闷儿:“你对自己那么抠门儿,往家买东西却很大方!”你大概猜到了我的心思,笑笑:“当家当家,哪能只想着自己,要想着大家。”
这个家呀,装满了你的心。
(六)
那天,虽然嘴里没说,但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已经意识到自己即将告别这个世界了。你坚持要回家,我心里明白,你希望在这世界上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家”,咱俩的生活从这个家开始,你要从这个家出发远行。从你极度消瘦的脸庞上显出的期待、留恋的神情,至今回想起来,仍令我心碎!
你走后,关于这个家,我想了很多很多……那些风霜雨雪,那些艰辛欢笑,历历在目。可不知怎的,事情想得越多,对“家”这个概念越发有些模糊了。家,家到底是什么?除了“出家”人,谁没有家!谈到家,谁也没想过还需要什么解释,心知肚明。至于我,也好像都知道、都明白;可回想你我走过的路,我却感到很难说得清楚。
家,词典上说指“家庭,人家,家庭的住所”。不能说这不是解释,也不能说什么也没告诉我们。但在我看来,这等于在说:家是什么?家就是“家”。
我就“家”请教过一位夫子,夫子给我讲了一番话。家,乃门里一豕。家字上半的门,可指穴,古人曾穴居;也可指有门能关启的居处,如房屋之类。故家需先有一居所。仅有居所尚不成其为家,还需有“豕”。人类从开始驯养畜、禽,才出现了“家”。今天有家畜、家禽之说,此说以区别野畜、野禽也。要驯养禽畜,就需有粮食,农耕与驯养相伴出现。故“家”乃人类告别蛮荒,居有定所,食有耕种、养殖之谓也。不知夫子的话能否经得起推敲,但我认为讲出了一些道理。
家,需有一个可居之所。可我又有了疑问:住旅馆、住亲友处,也有可居之所,可算家吗?显然不算!在我看来,得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可居之所,造的、买的、租的、借的、占的,方可称得家。当年,我们住在爸妈的后屋,虽然居有定所,但你我都觉得没有“家”,是寄住在爸妈家。只有当我们披星戴月地垒起了爸妈房山头那间小土房,才感到有了家。
当然,我们感到有了家,并不仅仅是因为有了那间土房。如果没有你,只有我一个人住在那间土房里,那间土房是我的家吗?反之亦然。故我觉得,在属于自己的居所里,与自己的另一半生活在一起,方称得上家。若再有了爱的结晶,哇哇的啼哭,咿呀的话语,那就使这个家更丰满了。家,是一个窝,生活在这个窝里的,有自己的另一半,有自己的骨肉。难怪有人说,“老婆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但是,凤娴,你对家的生死难舍,难道仅仅因为通辽的那间土房、北京的几居室楼房,你我和儿子们曾经生活在那里?我看,主要不是!看看你眼角的泪花,想想我们一起经过的寒暑风雨,我心里明白。通辽的土房、砖房无数,为何唯爸妈房山头那间土房叫我们魂牵梦萦?因为,那间土房是我们用汗水和泥垒起来的;我们在这里早出晚归,夜以继日,相携立业;在这间小屋里,你常用温存融化我心中的冰霜,我跟你兴奋地谈论未来,到斗转星移;在这里有了我们的儿子,屋里盛开着用心血浇开的花朵……
北京的大楼、小楼多若繁星,为何唯咱家的那几间房难舍难离?因为,在这里,冬日我们曾“抱团取暖”,你伤心,我陪你流泪;我摔了跤,你用心给我抚平伤痕;春天我们曾一起欢笑,为成功、进步、掌声、荣誉。在这里,我们的儿子被你捧在手心里,夏天怕热着,冬天怕冻着,吃少了担心饿着,吃多了担心撑着。随着冬去春来,他们慢慢长大,小学毕业,上了中学、大学……苗长成了树,树又开了花。此中的艰辛我知道,但不如你知道的多。儿媳妇进门,红霞从你心中飞到脸上,绽放出五色光彩的微笑。孙女一出生就蹦进了你的眼珠……你从这里出发,早晨把咿咿呀呀送进幼儿园,傍晚把嘻嘻哈哈接回来,无论是风和日丽,还是飞雪满天。
爸妈来这里住。大闺女、姑爷跟他们有说不完的话,从塞北草原的蓝天,到江南水乡的风帆;从百年前的闯关东,到眼下的下海、留洋。外孙子陪着姥爷姥姥下象棋、打扑克,争输赢互不相让,然不时爆出老声、稚音的哈哈大笑。妈说,住在咱家跟住在自己家一样,舒服、开心。妈是从咱家去天国的。亲友们你来我往,人坐了一大桌,欢声笑语充满了一屋子……
从这里,你每天辗转乘公交车两三个小时上下班,风里来雨里去二十年。傍晚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还要这儿整理整理,那儿洗洗抹抹。俗话说“破家值万贯”。家里的东西随岁月流逝而不断增多。可若什么东西找不着了,只要问你,差不多都能找出来。记得我曾笑你:“一天到晚婆婆妈妈,没完没了,你也不累!”你道:“累呀!可成绩不小,我愿意!”“你有啥成绩?”“儿子被我从小红虫培养成了大学生、研究生,老公被我从布衣白丁培养成了领导干部,成绩不大吗?”我无言。
细细品味我们的足迹,“家”似乎还当有更多的含义。家,是一个成果,我们为之付出过心血,用心设计规划,用汗添砖加瓦,将岁月挂在墙头。家,是一个窝,累了在这里歇,伤了在这里养,还在这里孵化养育后代。家,是一个港湾,不仅在这里避风避险,还从这里扬帆出海,满载而归。家,是一个蜜罐,装着爱情,春日花前月下,秋来相扶相携;洋溢着亲情,骨肉之亲,手足之情,让人生多了艳阳天。家,是一个人最熟悉的地方,哪里有门窗,哪里有桌椅……甚至听得见它的心跳和呼吸。家,是终生的情。儿时念着、唱着,成人了依着、靠着;身在天涯海角割不断思念,西归时难舍难离……
“家”,到底是什么?是巢、港湾,还是……凤娴,过去我想过,你走了我更常想、常问自己。我觉得心里明白,可真难用语言说得清楚道得明白。大概家本“无相”,得靠心去“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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