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香:最难是夫妻-千手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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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娴,你走了,亲人们无不万分悲痛!大家感到唯一可安慰的,是你临行时没有经受太多的痛苦。据说,胰腺癌到晚期非常疼痛,令人无法忍受,不少患者要靠注射吗啡来减轻痛苦。临近最后的日子,你不能吃喝,更不能行动,十分难受。但始终未出现剧烈疼痛,连准备好了的止痛片也未服用过一片。医生说,这是一个奇迹!

    那么,奇迹是怎么发生的呢?也许你是医学上此症不出现剧痛的万分之一,也许是某种中药的效力,也许是你一生行善而得报的不幸中的有幸,也许是气功治疗的作用,也许是虔诚念佛感动了上天……这些“也许”,也许都是原因,也许都不是原因。但我认定,之所以发生“奇迹”,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姊妹间真挚、深厚的亲情。

    (一)

    你走后,三妹给我发过一则短信:“大姐走了,我万分悲痛,至今仍在梦中一样!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就没了呢?经常恍恍惚惚的,今后也不会有真正快乐的日子了!”她表达了姊妹们共同的感情。

    你确诊的时候,三妹远在浙江绍兴。闻讯,她立即乘火车赶回北京。四妹退休了,正有一个很好的再工作机会,邹韬奋出版基金会的会长要聘她去做办公室主任,工作稳定,收入不菲。可四妹谢绝了。她说:“工作是一时的小事,而照顾大姐是一辈子不会再有的大事。”姊妹们听说你病了,都要赶来北京。我很理解骨肉相连的手足情谊,深深感知你们姊妹间深厚、炽热的感情。可又担心大家都来,会引起你的怀疑:“怎么啦?都来了,我快不行了吗?”于是,我劝大家分期分批、找一个理由来京。所有的姊妹,先先后后都到北京“办事”来了。

    大家陪你四处求医问药。无论是在医院还是在家里,无论是白天还是夜里,每时每刻至少有一位姊妹照料。三妹、四妹、五妹,顶着星星来,踩碎一路寂静;披着月色回家,拨开阵阵刺骨寒风。做饭熬药,炉火闪烁着情义;不停地按摩、搓揉,用心血温抚你的全身。

    你这一辈子是很重礼数的,更重“羞耻”,直到病重也是如此。有的事,你只让我做,连妹妹也不让插手。你道:“夫妻嘛,这些事就该你做。”可后来你完全不能动了,我扶得了你就腾不出手来做别的,你只好同意妹妹们参与。自那以后,抱上扶下,接大小便,擦身,都成了妹妹们的事。怕你疼痛,她们跪在床上轻轻地搬动你的身体;担心你长褥疮,一会儿为你翻翻身;见你渴,又将温水一滴一滴地滴进你的嘴里……而且脸上总是带着微笑,尽管心里在滴血。

    大嫂来了,因脑出血后遗症行动不便的二妹也来了,还有几个妹夫和孩子们。大家跟你一起谈天说地,当你的面谈笑风生,好像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背地里热泪连连,祈祷上苍保佑你度过这一劫。再后来,六妹、两个弟弟和弟媳也参加了进来。你同室的病友称羡不已:“瞧这些姊妹,多亲呀!”“老老少少,都像一家人。”“真不容易!这可不是三天两天,而是天天如此,风雨无阻!”“在如今的年轻人中,像这样的姊妹难找了!打架还打不过来呢。”

    那一个个日出日落,一番番生生死死,你受尽了折磨。你知道吗,你受的折磨像一条条蘸了水的鞭子抽在大家的身上,像一根根芒刺扎在大家的心中。妹妹都说,宁愿将你的一部分痛苦,转到自己的身上。可无奈呵!

    在你面前,大家做事步调一致,说话异口同声,像一个人似的。可背着你,我们无休止地讨论和争执:上哪家医院,找哪个大夫,吃什么药,点滴该不该打……大家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有时争论得面红耳赤,说到动情处,热泪盈眶。大家心里急,心里痛呵!

    在你最危急的那两天,不知道是大家魂不守舍,还是老天爷认为他还不够残忍,亲人们祸事连连。最大的一件祸事我们没让你知道。你别怪我,那时你已经没有力气呻吟,我真不忍心在你备受折磨、百般无奈之时,再给你的心窝里扎上一刀。现在可以给你讲了。

    最后两天,你没见着大弟弟的女儿婷婷吧?5月5日晚,你已经处于垂危状态。我们做完了事,留下三妹和大弟弟值夜班。我陪二妹、二妹夫坐车回家休息。车刚到咱家大院门口,手机铃响了,一看,是四妹打来的电话。可打开电话,传来的是一阵乱哄哄的吵嚷,没听见四妹说话。我只好合上手机。可马上铃又响了,打开手机,只听见四妹在哭喊:“快来呀!出大事了!出大事了!快来!”我说:“别急!是你大姐吗?”“是婷婷!”我们只留二妹看家,掉转车头赶往中日友好医院。

    急匆匆回到医院,眼前的情景让我们全傻了。天啦!婷婷血肉模糊地躺在急救室,闭着双眼,一动不动!四妹瘫在一边的椅子上。我顿时觉得头轰地炸了!但马上定了神,没有细问,立即联系医生抢救,照X光片,做CT,化验血……婷婷颅骨、小腿骨骨折,颅内出血,头上和嘴边撕开了两个口子。紧急处置后,我轻声地唤:“婷婷!婷婷!”她吃力地慢慢睁开了眼,我松了一口气:“婷婷,要坚持,一定要坚持住,有我们在!”再看四妹,她腰部扭伤,轻微骨裂。我这才问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原来,是出了车祸。那天晚上回家,我的车坐不下六七个人,由婷婷陪四妹坐出租车回家。她们出医院大门,到马路对面去打车。在从人行横道线上穿过马路时,两人被一辆由南往北的出租车撞倒,婷婷被撞出几米远,昏倒在马路上。好在出事地点就在医院门口,民警很快赶到,抢救及时。

    在楼上值夜班的三妹,听说婷婷出事,马上支撑不住,似乎要不行了。你是知道的,三妹身体本来就很弱,一身病,每餐只吃几口饭,风都能吹倒似的。为护理你,没日没夜地争着抢着干。浓浓的亲情,强撑着她病弱的身躯。本来就已经濒临崩溃的精神,怎么经得住又一致命的打击呢!

    说实在的,连我都觉得自己快支持不住了。我已是古稀之人,亲人病危撕心裂肺的痛楚,难眠的日日夜夜,里里外外四处奔波……婷婷、四妹又出了事!天在转,地在摇,人欲坠。但我很快警告自己,为了最亲的人,为了我最亲的人的亲人,绝不能倒下!哪怕是拼到最后一口气!

    我冷静下来,夜已经很深了,大约已是凌晨两三点钟。我飞快地将一团乱麻似的思绪理了理。让楼上的大弟弟来照顾他女儿。又给五妹夫去电话,让他告诉在学校任教的大弟媳:大姐很想见她,明天务必赶到北京。我到楼上联系医生给三妹吸氧,三妹不让我管她:“你去照顾大姐吧!”“放心吧,凤娴那儿我已经安排了人。”“人手也不够呀?”“这就是姊妹多的好处呀!”我不由分说,安排三妹在一间空病房吸氧,同时通知三妹夫立即赶来医院。三妹稍稍缓和了一会儿,很快又更重了。幸好三妹夫和毛毛赶到,立即将三妹送到急诊室抢救。

    那天晚上,同时抢救“老谷家”三个人。老天爷,这是怎么啦?!为什么让灾难暴雨般地打在我们身上!真好在姊妹众多,一人一双手,合起来就是一尊“千手观音”。任苦难连连,有千手观音救苦救难!

    (二)

    常言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说:香飘满园,非一日之功。众姊妹在危难之中表现出的深厚情谊,乃是经年培育的结果。

    古杨家将有“七狼八虎”,八姐、九妹,子女盛也。你家姊妹九人——三个男孩、六个女孩,真可与杨家将媲美了。特别是六个女孩,差一点凑足“七仙女”之数。众姊妹如此融洽,当然与爸开创和维护的家风有关,但我始终觉得妈功不可没。

    记得四川老家有句俗话:“有儿有女是冤家,无儿无女是菩萨。”说的是有儿有女,父母操不完的心,怄不尽的气;无儿无女,反倒落个清净省心。还有一句俗话:“儿女成行,口袋装茄子‘叽叽咕咕’没完了,父母忙断肠。”说的是儿女多了矛盾多,父母疲于说和调解。

    看见一些多子女家庭,子女们或为争家里的好处,或为赡养父母,或为遗产,吵吵闹闹,打打骂骂,甚至同室操戈,觉得民间的俗话乃经验之谈,不无道理。到了你家,看到姊妹们相处的情况,才使我感到事情并不尽如俗话所述。

    爸妈九个孩子,真算得一个大家庭。后来,九个子女都成了家,姑爷、儿媳加入了进来;再后来逐渐有了第三代,大大小小三十多口。每逢年节假日聚会,一摆起码三桌:儿子、姑爷一桌,闺女、儿媳一桌,第三代一桌,“人欢马叫”,更是热闹非凡。就这样一个大家庭,子女孝敬父母,姊妹几十年亲亲热热,第三代交往甚密。别说在当今,即使在当年,天伦之乐如是者,实不多见!

    我常常想,老岳父虽然仁慈厚道,但一生不大过问家事;老岳母为一家庭妇女,“斗大的字识不了一筐”,何以将九个子女调教成如此?有人说,老母有子女九人,“九”正应“上吉”之数,天意使然。我对此说不以为然。同为九个子女之家,有的却打成一团。也有三个、六个子女的家庭,闹得天翻地覆的,难道“三、六”就不是吉数?经过一番观察和思索,我找到了答案。

    在这个大家庭中,凡是儿子和儿媳发生矛盾,老母总是出来说儿子,轻者批评教育,重者责骂几句。很怪,这样一来,“战火”立刻就熄灭了。凡闺女与姑爷斗嘴,老母总是批评闺女,轻者呵斥,重者举起巴掌吓唬。同样,这样一来,仗总打不起来。凡是闺女与嫂子、弟媳有芥蒂,老母总是管闺女,轻者开导劝说,重者训诫。这样一来,少了许多是是非非。妈很少夸奖自己的儿女,却常讲这个姑爷如何好,那个儿媳多么贤惠。

    凤娴,你认为妈有点糊涂,我很不赞成,她老人家于大事清楚着哩。细细思量,妈做的这些,都是些寻常小事,然不失为一治家良方。

    儿媳之于公婆,并无血缘之亲,而是“理智上”的亲情,“丈夫的父母,理当尊重”。故处理与公公、婆婆的关系时,理智多于情感。理智一多,加之女性心细,就会变得很敏感。常常是公婆说者无心,而儿媳听者有意。甚至公婆本来说东,儿媳可能暗想他们在言西。所以对儿媳应以安抚、鼓励为主。儿子与儿媳或儿媳与大、小姑子发生矛盾,婆婆批评了儿子、闺女,儿媳即使有理,大多也会见好就收,不至于得理不让人。儿媳若不在理,有了台阶,大多也会顺势了结。儿女方面,即使受了点委屈,也不会记恨父母,儿女是父母身上的肉嘛!

    试想,若反其道而行之,儿子儿媳有矛盾,闺女与儿媳发生冲突,婆婆站在儿子或闺女一边指责、训斥儿媳,那会是一番什么景况呢?轻者儿媳忍气吞声,但心怨丈夫,记嫌大姑子、小姑子,对婆婆不满,夫妻间遂生芥蒂,儿媳于家增了几分离心倾向。重者奋起反击,形成一场混战,甚至不可收拾。

    女儿之于父母则不然。女儿与父母血肉相连,处理关系,情感多于理智。情感一多,就会冲淡道理上的得失、深浅。父母说话,有理者,女儿大多会听;即使不太在理,女儿也不会太在意。女儿与女婿发生争执,母亲批评女儿,即使女儿委屈,也不会太多抱怨母亲,这点委屈较之母亲的养育之恩、疼爱之情,又算得了什么呢?

    男性一般比较理智、宽容、大度。岳母都批评女儿了,女婿还会怎么样呢?“难道给你脸不要,还往鼻子上挠么?”一般会知趣而退,有修养者更会检讨自己。女婿之于岳父母,多为报答型的,将岳父母的恩惠视为赐予,多思报答。岳母批评了女儿,女婿多会感激,与岳父母家更加亲近。这样,女儿、女婿之间的冲突一般不会扩大。

    若反其道而行之,岳母一味批评女婿,那将会如何呢?女婿一般不会当面顶撞,但在心里结下了疙瘩,觉得太失颜面、尊严。而今的家庭,多是女性当家,男性不少是“被统治者”。若岳父、岳母处尚不能“伸张正义”,那就无处说理了。这样的想法积累太多,不仅影响女婿与岳父、岳母的感情,甚至可能危及女儿与女婿的婚姻关系。

    凤娴,妈有六个闺女。六个姑爷来自天南海北,性格各异,文化程度有高有低,职业不同,能对岳父母敬重有加,相互亲密无间,这容易吗?妈有三个儿子,儿媳进门就要面对六个大姑子、小姑子。常言道:“小姑子多是非多。”各有个性的儿媳,能与“七大姑八大姨”相处得亲亲热热,容易吗?妈是一位平凡的人,然而是一位平凡的智者。把偌大一个家庭调理得如此和谐,给我们留下一团浓厚的手足亲情,了不起!

    你受妈的感染,你也在向妈学习。我们的家庭是和睦、亲密的。放心吧,我会向妈学习,向你学习。

    (三)

    姊妹相处如此和睦亲密,还缘于“榜样的力量”。

    景华大哥,是姊妹中的老大。我称景华大哥为家里的“精神领袖”,得到了众姊妹的认同。因为这反映了一个事实:大哥是家里的主心骨。

    按理说,爸在世时,他老人家才应该是家里的主心骨。爸妈贤且慈,姊妹们对父母是很孝敬的,父母的话大家当然很尊重。但是,大家心里有什么话,还是愿意向大哥倾诉;许多事情,无论爸妈是否已经发了话,大家总是还想听听大哥的意见。世界上的事情,风起云动,春华秋实,总有因果。大哥在众姊妹心中的位置之所以如此,也自然有其缘故。爸妈是长辈,年龄相差大,有些事商量起来有“代沟”;大哥是老大,在家里文化程度最高,见多识广;大哥对弟弟妹妹又十分关爱。这些是大哥成为家里“精神领袖”的原因,但最重要的是因为,大哥为姊妹们树立了榜样。

    景华大哥的情况我听你说过,爸也给我讲过一些。大哥出生在爸妈这样一个城市贫民家庭,家里子女又多。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他初中毕业后,年仅16岁就参加了工作,做了一名机关勤杂员。因他积极向上、聪颖能干、吃苦耐劳, 19岁加入中国共产党,几年后便做到了干部处科级秘书。但是,酷爱读书的他,没有一刻放下过升学的念头。在劳累、繁杂的工作之余,他自学完了全部高中课程,于1959年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中国人民大学财政贸易系。1964年毕业后,本拟分配到国务院财办工作,但内蒙古自治区以边远地区考生应回原地为由,将他要回内蒙古,在自治区党委任书记处秘书。不到两年,“文化大革命”爆发,他被打成“乌兰夫的黑秀才”,并因阻止造反派冲击党委机要室而被打伤。在急风暴雨之中,与内蒙古“党内最大的走资派”有瓜葛,遭遇可想而知。后又被打成“反革命”,隔离审查。而他,利用“隔离”的时间,精读了恩格斯的《自然辩证法》。当这一切烟消云散之后,他决心离开仕途去做学问。于是,到内蒙古大学做了一名教师,后来成为教授、公共理论课教研室主任。

    丰富、曲折、坎坷的人生经历,使景华大哥本已广阔的胸襟,更容得下急风暴雨、严寒酷暑;将他本已吃苦耐劳、锲而不舍的精神磨砺得更加坚韧不拔;使他本已聪颖的头脑变得更加智慧、深沉;使他对亲人本已深厚的爱变得更加炽热。

    大哥理所当然地受到了姊妹们的尊敬。怎么做人、怎么做事,怎么对待信仰、事业、工作、挫折和成功,景华大哥为众姊妹树立了榜样。怎样孝敬父母,怎样关爱亲人,大哥是我们姊妹的楷模!

    大哥事业上颇有成就,在社会上也算得有一定身份、相当影响之人。可是,在父母面前,仍恭恭敬敬、和颜悦色、赤子如初。每隔一段时间,必有问候;年节假日,必有礼物;父母有话,听之诚惶诚恐,办之不折不扣;自参加工作始,工资除了买书,几乎全部补贴家用……对弟弟妹妹,关爱有加。姊妹七八个,哪一个没由大哥交过学费,谁没有穿过大哥买的衣衫?姊妹们工作就业、嫁人娶妻,无不有大哥的心血……

    凤娴,你是大哥的第一个妹妹,我是他的大妹夫,我们受惠于大哥者尤为多多。那一幕幕往事,你一定还记得;我这个“外来者”,更是记忆犹新。当初我们“搞对象”,若无大哥的一番意见,恐难成功;大哥若是反对这门亲事,恐怕就没有今日了。1978年,我考上中国社会科学院的研究生。去不去读呢?你身边的同学、朋友有分歧,我有些犹豫,你也有几分顾虑。大哥坚决支持读。他说,年轻人就应该有所追求,多读书总比少读好;困难不是不可克服的,有苦才有甜嘛。

    我从被大家戏称为“黄埔一期”的研究生毕业,被留在北京工作。当你调京的事提上日程时,又出了“障碍”。你从小到长大成人,没有离开过父母,一旦离开,很难割舍;当年你之所以嫁给我这个外地人,原因之一是你希望我把这儿当家,对双亲、弟妹有个照应,若离家而去,岂不是一场空吗?加之你在家乡人熟、地熟、工作熟,到北京则是两眼一抹黑。所以你很不情愿调京。爸妈也有顾虑:到外地独立支撑门户过日子,两个孩子那么小,又没有父母姊妹相帮,能行吗?小夫妻俩脾气都不好,万一发生冲突,没人调解,事情岂不会闹大!这时,大哥发表了一番意见:青年人,事业是很重要的。留京,明光的天地更宽,下一代也会有一个更好的环境;儿女早晚要自己独立过日子的;再说北京距东北并不远,来往很方便,大家到北京还有一个落脚地儿。有大哥的支持,你才下了调京的决心。

    你来京后,不出爸妈所料,我们真的发生过一些冲突。生活,本来就不可能总是风平浪静的。加上夫妻本来就是“冤家”,咱俩又都是很有个性的人,矛盾冲突自然难免。不过,基本上都是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没有闹大。

    你还记得吗,只有一次,事情真的闹大了。我少小离家,在外闯荡多年,父亲从未到过我工作的地方。你和孩子调来北京,生活条件虽然很差,但总算安定下来了。于是,我将老父亲接来北京小住,以了却我多年的一个心愿。不想,在接待我老父亲的问题上我们发生了争执。我认为你有违孝道,你觉得百般冤屈。一连斗气十多天,互不相让,你甚至赌气独自回了娘家。

    此事惊动了千里之外的兄嫂。大哥让嫂子来调解。大嫂听了你和我的诉说,感到各有各的理,难断是非,无功而返,“我让你大哥来吧”!大哥来了,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根本没那回事儿似的说说笑笑,一连好几天。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大哥把我们俩叫到一起,一句不问曾经发生过什么事,说道:你们认真想想,事情是否已经到了要离婚的程度;若要离婚,那就趁大家还年轻,好说好散。咱俩思索了一阵儿,回想咱俩一起度过的那些艰难但相亲相爱的岁月,心痛了,眼湿了!我俩都表示,还谈不到离婚;闹得虽大,事情本身并不大。大哥道:既然谈不到离婚,那么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今后“约法三章”。大哥这一来,不仅灭了火,还为今后约定了“规则”,使我们夫妻从此再没有正面撞过车。

    有一段时间,因为单位出现了许多复杂情况,我的心情极不好,情绪低落。重病中的大哥得知,给我讲了一大番话:锻炼提高自己,努力工作,是最重要的;不管出现什么情况,组织上、领导者总是需要能干事的人,否则,局面怎么支撑、事业怎么发展!挫折更是展现一个人的品格、才能的机会,不要错过……这一番话,猛击了我一掌。我没有消沉,而是更加发奋地学习、工作。

    这些只是发生在我们家的事。哪一位妹妹、弟弟不能讲出许多大哥的故事呢!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有大哥站在前面,姊妹们岂有不跟上的道理!大哥像一颗吸引力巨大的磁石,把姊妹们紧密地团结在一起。

    (四)

    凤娴,说到榜样,其实不能不说到你。对此,平日里姊妹们说过很多,我几乎没提过。你与我,是上帝将两个泥人砸碎了,加水和在一起又分别捏成的,分不出你我。我若夸你,那岂不等于自我表扬吗,故不免要回避。而今,你去了天国,我顾不得避嫌了,应该还你一个“公道”。

    你也是老谷家的“老大”。其一,你在女孩中排行第一,人称大姐;其二,大哥求学、工作,多年在外,你就成了“驻家的”老大。其三,大哥去世后,你递补了。说实在的,你的所作所为,也真够老大的。

    爸、妈很愿意与我们在一起。尽管孩子们闹哄哄的,搅得天翻地覆,可二老仍是那么乐呵呵的。爸走了,妈特别愿意住咱家。妈说过,住在咱家说说笑笑、深深浅浅无拘无束,想吃啥就发话,闲时跟外孙们打打扑克,比在家还自在。妈仙逝西去,也是从咱家出发的。这也许是冥冥之中的安排。但在我看来,没有云哪有雨,春风不吹,新绿何来?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这与你的为人做事有关。

    按常理说,爸妈应该不满意你才对。你这个“老大”,不仅表现在对姊妹们的“统治”,而且“谱儿”摆到了二老面前。家中的许多事情,仿佛要由你说了才算。在家里,你的话不多。可一旦出口,不仅锋利如刃,而且不容置疑,没有商量余地。难道爸妈的态度违背常理?其实没有!爸妈最了解自己的女儿。你的行动为此做出了解释。

    你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每月的工资只有30多元钱。你几乎不花一分钱,攒钱首先买了一台缝纫机。全家老小十来口人,穿的衣服,棉的、单的,几乎全是妈一针一线地手工缝制。妈为此熬了多少夜,谁也说不清。你看在眼里,记在了心里。大闺女,你要为妈减轻负担。接着,又攒钱为爸买了一辆自行车。爸一年四季,风里雨里,天天步行上班。老爸已经是年近花甲的老人了,又有气喘病,稍走快一点就上气不接下气。大闺女,你要让老爸省点力气。不久,又攒钱为老爸买了一块手表。爸好歹是一个20世纪40年代参加革命的老干部,可连一块手表也没有,实在有点过分“寒酸”了。有什么办法呢!爸虽然工资不算太低,可被十多口人一摊,就很可怜了!大闺女挣钱了,你不愿让老爸这个领导干部,连钟点也得问别人。

    我清楚地记得,我们相识时,你没为自己攒下一分钱。就在我们养育两个儿子的艰苦年月,你每月也要从牙缝里省出几元钱给妈。钱不多,那是一份孝心!过了几十年的日子,走了不少大路小径,看过许多花花世界,我深感孝心、情义的轻重,有时候是不能以钱的多少来衡量的。腰缠万贯、挥金如土,拿出一千八百,九牛一毛;家徒四壁、艰难度日,给出十元八元,倾其所有。二者孝心、情义孰重孰轻!

    爸妈的辛劳、冷暖,你不声不响地放在心上,爸妈的健康、疾病,你更丝毫点滴不大意。记得1975年,爸忽然得了重病,鼻口往外渗血,身上凡有毛孔的地方均有小血点。经诊断,爸患的是再生障碍性贫血。你急坏了,匆匆把我从外地叫回来。你说:血液再生有障碍,那就只能消耗不能补充,岂不是很危险吗?见你六神无主的样子,我很心痛:别着急,尽全力治吧!你支持我为爸输血,又张罗立即去天津诊治。此后,爸多次住院,几次病危。你为此熬了多少夜,跑了多少路,求了多少人,恐怕连你自己也记不清了。在漫长的治疗过程中,有时候需要做出事关生死的抉择。妈伤心得没了主意,大哥没在身边,你真敢做主,当机立断。我有些担心。你道:对爸一片真心,有老天爷看着,怕什么!几家大医院都说爸最多只能活三个月,然而爸一次又一次地闯过了鬼门关,居然奇迹般地活了14年!众人是奇迹的创造者,众人又都说你功不可没。

    1982年夏,我们举家迁到北京。你很不情愿到北京,为了我和孩子才勉强答应。我道:“故土难离呵!”你说:这倒不是主要的,“我是大闺女,不在爸妈身边,我不放心啦”!“大闺女”,我知道这个“大”字在你心中的分量。我安慰说:我会帮你当好“大闺女”。你难得一笑:“你是大姑爷,我信!”此后每一年,不是我们回去探亲,就是把爸妈请来家住。十天半月没爸妈的信儿,你就坐不住了。你就像一首歌里唱的那样:“无论你走多远,不管你在干啥,什么时候也忘不了咱的妈。”

    孝心,你做出了榜样。有人夸你,你却常常自责:“儿女,能用父母对子女心情的十分之一来孝敬双亲,那就很不错了。我差得远啦!”几十年了,我知道你是不会说假话的人。若看你有时和爸妈顶顶撞撞的那个劲儿,还真不像个孝子;可众人都说你最有孝心。这是为何?因为大家把你做事看在了眼里。“坦诚待人,表里如一”,是亲友、同事、熟人对你众口一词的评价。在我心中,你确如一池清水,晶莹剔透,但有时又觉得你并非完全表里如一。刀子嘴豆腐心,装水的暖瓶外冷内热,这样的时候也不少。我曾经为此劝过你,你却道:我就是“心里美”萝卜,外绿里红,外辣里甜,不好吃吗?

    现今生活中,有的儿女对父母的冷暖、病痛置若罔闻,似乎与自己全无干系。更有甚者,对父母动辄恶语相加;为争遗产,全不顾父母生死。我们见了、听闻,都很气愤,也很感慨。我叹曰:“怎么会是这样!”你说:“现在的青年人和我们不是一代人。”“我们这一代人就都很孝顺吗?”“那也不是,只不过孝顺得多一些罢了。”我又问:“为什么有人孝顺,有人忤逆?”你无言以对。你不善言辞,不过,也许心中有答案。

    这个问题,我也在思考。我以为,双亲与下一代之间的亲情,首先是以血缘为基础的。类似的情感,动物,特别是等次比较高的动物也具备的。牛马有舐犊之情、护驹之爱,犊、驹也与双亲,特别是母畜相依相亲。但是,待犊、驹长大之后,便与亲畜“形同路人了”。何以如此?也许是因为牛马记忆力低下,成年后就忘了双亲;也许因为一般动物的本性就是如此。而人则不然。人是万物之灵,有其他动物无法比拟的记忆力,是可以,也应该终生记住双亲的。就本性而言,“人之初,性本善”。孝敬双亲当为“善性”的应有之义。如是说来,不孝双亲者,与一般动物无异,恐怕还没有完全进化为人。

    吾还以为,人与双亲之间的感情,血缘是基础,更有在此基础上的“理智”的作用。老伴儿,你可能又要笑我讲大道理了。其实很简单。血缘是感觉不到的,人长大之后,血缘联系是通过人的理智和潜意识起作用的。这是人与其他动物的重要区别。人们骂有的不孝子孙“驴性”,大概就是因为这样的子孙缺乏理智而丧失了“人性”。理智甚至还会超越血缘关系发挥作用。我父母与你无血缘关系,你为何孝敬他们?因为他们是你丈夫的父母,理智在你身上发挥了作用。我对岳父母亦然。

    道教里常有某某“真人”这一称呼。大概是得道之人才算得上“真”人吧。我不信教。但在我的信念中,人确有真人与非真人之分。那种忤逆不孝、六亲不认者,真是人吗?

    凤娴,你与我都是孝子,我们的儿子也还算孝顺。人的孝心是先天遗传的,还是后天影响、教育形成的呢?我是唯物主义者,肯定环境影响、后天教育和榜样的重要作用。但在情感上,我宁愿相信孝心是遗传的。老伴儿,你怎么看呢?

    (五)

    凤娴,你还记得吗?我想,你一定记得,因为我们为此有过激烈的争论。在家里,关于过日子方面的事,从我到儿子,从年青时到白发苍苍,谁都得听你的。若是我等不从,你就没完没了,直到我们屈服投降。我常说:“你的统治欲太强了!”而儿子小时说:“妈妈是女皇。”你总是反驳道:“别扯了!什么统治欲,那是责任心!”起初,我觉得统治欲跟责任心风马牛不相及,后来慢慢觉得,在你身上二者还真有关系。

    从你开始,妹妹们一个接一个来到人间,相差长者三两岁,短者只有一岁多。爸一心扑在工作上,几乎不过问家事。妈忙着众人的一日三餐、夏单冬棉,已经不可开交。作为爸妈的大闺女,妹妹们的大姐,背着妹妹出去玩,哄妹妹吃饭睡觉,自然是你的事。小时,你就像幼儿园的小园长。妹妹们一无所知,当然一切听你号令。稍长,陆续入学,你便成了小“老师”。妹妹们不仅生活起居要听你指挥,哪个字不会写,什么题解不开,还得有求于你。

    姊妹们长大成人,当然各人有了自己的生活、自己的见解。但是,你从小形成的“权威”已经成了定势,大家尊重你的意见,你的“管理”不见放松。

    老爸要离休了,按那时的政策,可以有一个子女顶替接班。让谁接班呢?不知是老传统思想在起作用,还是有所偏爱,爸有意让儿子接班。而你(当然包括我)认为,男孩子作为“知青”抽调找工作相对容易,应该优先考虑女孩接班。你没有慷慨陈词,也没有说理由一、二、三,但你却使老爸改变了初衷。虽然我也发表过意见,但我知道,是你的分量改变了天平的倾斜。我们也议论过,这样做会不会在姊妹间落下埋怨。你说:只要没私心,作为老大就要负责任,敢做敢当。

    大弟弟处对象了。介绍人是你的老同学,你信得过。那姑娘你见过,而且印象良好。你还领着我到姑娘家“串过门儿”。这门亲事,在你心中已经审定通过了。可万里晴空忽然涌来乌云,大弟弟与那姑娘要分手。你闻之吃惊不小,忙把弟弟找来问个究竟。听过叙述,我俩哈哈大笑。你指着我吩咐道:“你,快去找我那个老同学大红媒!”第二天蒙蒙亮,我就去敲媒人家的门,人家还没起床哩。媒人听了也哈哈一笑。一个说来令人发笑的原因,到底没能拆散一个良缘。不过,若无你我的及时干预,这团乌云兴许带来一场暴雨。

    有妹妹要结婚了,衣服、被褥、锅碗瓢勺、各种大小物件,你一一过问一番。若缺什么,必定亲往购置。你还要到新房“考察考察”, “横挑鼻子竖挑眼”提出意见。就连怎么离家出门、怎么送亲,也要定好程序。妹妹“回门”,你免不了又要问一大堆题目。

    1996年夏,大哥大嫂来京办事。大哥谈到他近些日子愿意喝稀的,觉得吃干的不痛快。我们动员大哥去医院检查,不料查出了贲门癌。你心急如焚,提出让大哥在京治疗。大哥住在我们家,在京治了四个多月。那些忙碌、艰难、痛苦的日日夜夜,你指挥我四处求医问药。晚上,不是陪大哥散步聊天,就是带着我去医院探视。为了服药,你差点儿没引发一场“战争”。我劝你不要喧宾夺主,你却道:“你怎么那么多私心?不负责任!”后来大哥回了家,到最后的日子,你又带我赶到大哥跟前,直至把大哥送走。

    寒来暑往,岁月流逝,我们渐渐老了,可下一代渐渐长大了。老伴儿,你的统治领地也随着岁月的延伸大大拓展了,又管起小一辈来。外侄女、外甥在京上学,你三天两头打电话还不放心,不时就要去看看,吃的、穿的、用的都得问到。每逢年节假日,把他们叫到家来。毕业了,你又开始给我布置任务:“老高,如今的工作不好找,你去求求人吧!”不仅布置,还时时检查落实:“怎么样了?不要偷懒喔!”孩子留京工作没住处,你道:“没关系,住我家里好了!”如此,一住几年,我们家又多了一个“儿子”或“闺女”。孩子住在咱家,你对他们,除了像对我们自己的儿子一样亲,另外还多了几分格外的关照。你常对我言:“他爹妈没在跟前,我们得多尽点长辈的责任。”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外侄女、外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你又增加了“管理科目”。怎么对待婚姻,如何看一个人,找对象什么条件最重要……这些问题,你没有集中上课,可一对一的当面讲解却时时举行。诸如人品最重要啦,要有责任心啦,要通情达理啦,要有文化啦……翻来覆去,没完没了,不知是你担心别人没听懂,还是怕自己没讲清。我有时道:“老伴儿,你这样婆婆妈妈的,我的耳朵都磨出茧子了,人家年轻人烦不烦啦!”你瞪我一眼:“这叫认真负责,哪像你潦草说说,不负责任!”哪个孩子谈上了朋友,你便迫不及待地说:“快领来让我瞧瞧!”我道:“八字还没一撇哩,你瞧啥?”“关把在前头有好处!”“人家父母还没见过呢,你先把啥关?”你来气了:“你这个人说道儿一大堆,就是怕负责任!”在你生命垂危、说话都很困难的时候,还拼尽全身力气、一字一句地对身边的侄女说:“只要人好,别的都是其次的。当初我找你大姨父……”听着已有些模糊不清的话语,我的心滴着泪。

    你不仅管姊妹、管下一代,甚至把管辖范围扩大到了他们的亲友。

    你呀!这就是你!

    在我看来,有些事可以点到为止,有些事可做可不做。而你没有不管,不做的。针对你的统治欲,我说:“你是校场坝的土地爷管得宽!”你道:“谁叫我是老大呢!”你走后,我细细回味了你在父母面前、姊妹之间说的一番番,做的一桩桩、一件件,似有所悟。记得有一位哲人说过,同一句话,从不同的人口中说出,意义可以大不相同。从你的为人我感到,同一“统治欲”,在不同人的身上有完全不同的含义。有人为了权力,有人为了利益,有人为了尊严,而在你那里,却是沉甸甸的责任!虽然显得有些简单生硬,有时甚至有几分霸道。

    世间的事情呵,太纷繁复杂了!要透过现象看清本质,并非易事;而欲从中悟出真谛,那就更需费一番思索。

    (六)

    你走了,没人统治了,众人也散了!

    我在悼词中说:“你走了,带着对亲人和这个家无尽的眷恋,也带走了我的幸福和欢乐。”可日子很快给了我一掌!我错了,你带走的不仅仅是我的幸福和欢乐。难怪三妹说:大姐走了,“从今以后再不会有欢乐的日子了!”

    爸妈仙逝,大哥离我们而去,咱家便成了一个中心。年节假日,妹妹们一家家地从京城各处呼呼啦啦聚到咱家。“来客啦!来客啦!”门还没开,嘻嘻哈哈的笑声先从门缝里挤了进来,一浪卷着一浪。老人、大人、咿咿呀呀的第三代。招呼、问候、你追我逐地打打闹闹。拉家常,从天谈到地,从春夏说到秋冬,大到杨利伟飞天,细至小孩儿长牙、学语……要发言,还真得挤。不时有人嚷嚷:“唉,听我说!”

    东北老家土话有云:“好吃不过饺子,舒服不过躺着。”包饺子,是大家的最爱。你一声令下:“开始吧!”众人便撸胳膊挽袖子纷纷进场,和面、剁菜、收拾盖帘儿……乒乒乓乓、嘻嘻哈哈。一次,外人见状,惊呼曰:“呀!多像人民公社大食堂!”开饭了,偌大的饭桌坐不下,先照顾老小,其余的人只好轮番上前夹菜。你呀,指挥都忙不过来,哪里还顾得上吃呢!不过我看得出,你的脸上像抹了彩霞,语声中和了蜜。

    谁家孩子要结婚,谁家添了丁,或有什么其他大事情,“通知”便发出了:“到大姐家开会!”开会,是姊妹们对聚会的戏称,大概是因为人数众多,聚会很像一次“开会”吧。不过,有时的确有议题:老六的儿子结婚,谁去赴宴,红包多大,小兄弟们凑份子买点什么;老兄弟两个孩子,经济上困难,大家认购“股份”,支援一下;老姨有病了,姊妹们做点什么……凤娴,你是这些会议的召集者,当然也是积极的承办者。遇有需要挑担子的事,你总是首先站出来拣重担。你的口头禅是:“谁叫我是老大呢,老大就要挑大头。”

    你不爱玩,特别不愿意到外地旅行,总说“游游逛逛有啥意思”!外出一次,我得说尽好话、“作揖磕头”求你几回,偶得恩准:“那就给你个面子,陪你走走吧!”我笑你有点孤欢寡欲。不过,近几年有了变化,不但愿意旅行了,而且主动组织。是因为退休久了,想通了,是老来性格有了变化,还是冥冥之中有什么暗示?也许吧!但我感觉到的有一个重要原因:你想多一些与姊妹们亲近的机会。你对我说:“大嫂对姊妹们太好了。大哥走了,她一个人在家多寂寞!我们请她出来走走?”我说:“好呀!”于是,我们和大嫂一起去山东寻根,去广西、湖南作红色之旅。你说:“三妹最近烦心的事很多,我们邀她出去散散心?”“好呀!”于是我们结伴去了河南平台山。你说:“五妹总帮我们干活,又搞卫生、又看孙女,给钱太外道,她也不要,我们带她出去玩玩?”“好呀!”于是,我们和五妹把欢笑撒进了洱海,将身影留在了丽江之源、雪山脚下……

    你走了,没人统治了,众人也散了……“怎么会这样?”我思索着。

    人是群居动物。在远古茫茫荒原上、莽莽丛林中打猎,抵御猛兽、风雨的袭击,为了生存人类需要结伴。然“人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窃以为三人以上,无头恐怕就难以成群了。首领、酋长,不过是头之大者而也。姊妹们也需要“头”吗?也许说“头”并不确切,因为姊妹是平等的。但事虽不同,理却相近。姊妹多了,起码需要一块“磁石”,把大家维系在一起。或者说需要一个召集人,总得先有人呼,方能有应。凤娴,你是姊妹的“头儿”,是那块“磁石”,那个召集人。因为你是大姐,更因为你的作为练就的“磁性”。

    人有没有灵魂?这个问题争论了千百年,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今天,我们身边的人,相信有灵魂者不少,包括你。你是知道的,我不相信有脱离肉体而存在的灵魂。那么,是否有与肉体一起存在的灵魂呢?我以为,如果将与肉体一起存在的精神权且称之为灵魂,那么人是有灵魂的。我以为,人之所以为人,乃因是肉体和精神的复合体。精神离开了肉体,将无承载之所,“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反之,如果肉体离开了精神,成了一个“臭皮囊”,那还叫人吗?

    我进而认为,一个人如此,一群人也是如此。一群人有一群人凝聚而成的精神,人们常说的“民族精神”、“民族之魂”乃此之一谓也。人的群体,乃此种精神与肉体的复合存在。我们姊妹这个群体当然也不例外。凤娴,你停止呼吸的那一刻,同时带走了你的精神。姊妹们凝聚而成的灵魂(精神),也因此缺失了厚重的一份。你离开我们的这些日子,姊妹们恍恍惚惚,不知可也,散多聚少,正是因为丢了你那份魂呀!

    你走了,灵魂消失的同时,活生生的肉体也消失了。人们将兄弟姊妹称为“情同手足”。你的走,使姊妹们被咔嚓地斩断了一臂。“十指连心”,何况一臂!那份痛啊!彻骨剜心的痛楚,使我们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什么是“真”的手足之情!

    失了一臂,缺了一份灵魂,姊妹这个群体永远无可弥补地“残”了!未来要面对什么样的生活……难怪三妹说“今后再也不会有真正快乐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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