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什么,东方的西施总令我想到西方的海伦。堪称欧洲文学史奠基之作的荷马史诗《伊利亚特》,就描述了古希腊时期一场争夺美女海伦而发动的旷日持久的苦战。德国作家莱辛在《拉奥孔》里说:“荷马故意避免对物体美作细节的描绘,从他的诗里我们只偶尔听到说海伦的胳膊白、头发美之类的话。尽管如此,正是荷马才会使我们对海伦的美获得一种远远超过艺术所能引起的认识。”因为荷马让海伦出现在被战火烧得焦头烂额、满腹牢騷的特洛亚国元老们的会议场,这些尊贵的老人看见海伦就忘掉了埋怨,彼此私语:“没有人会责备特洛亚人和希腊人为这个女人进行了长久的痛苦的战争,她真像一位不朽的女神啊!”于是莱辛感叹道:能叫冷心肠的老年人承认为战争,流了许多血和泪是值得的,有什么比这段叙述还能引起更生动的美的意象呢?同样,如果没有吴越之争的烘托,西施就不是西施了,她不过是三千粉黛中的任何一位,默默无闻。战争是残酷的,导致了战争的美同样是残酷的一但必须承认,美毕竟也为战争的传说乃至战争本身披上了一层浪漫的亮色。不爱江山爱美人。吴王夫差为自己的倾向性付出了昂贵的代价。他注定不是一位称职的国君,却是一个夭生的情种。在大家都谴责夫差玩物丧志之时,我偏颇地以为:付出这种代价也是需要勇气的。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如果两手空空,江山美人随你从中挑选一样,或许是容易的。一旦江山在握,美人在怀,勒令你必须从中放弃一样,那就要痛苦得多。夫差因为美色而误国,不能说完全不值得:那毕竟是古今无有的西施。如果让你选择,你有这种勇气吗?江山待价而沽,惹无数英雄竞折腰,不挣扎到鱼死两破不善罢甘休一美是无价的,反倒使谋略之士畏之如虎、退避三舍。所以破吴之后,越王勾践都不敢见西施,背对着那份矿世之美而挥袖,命人将之装入麻袋投沉太湖。希腊神话中俄底修斯渴望倾听海妖摄魂的歌声,命全船水手用棉絮塞住耳朵,独独将自己用缆绳捆绑在桅杆上,歌声响起,他痛苦得不能自拔,急欲投身于水面的诱惑这种冒险的尝试也是需要勇气的。能够拒绝诱惑,是困难的;但敢于拥抱诱惑,也并不那么容易。
有一种观点,说西施是人类间谍史上最早运用成功的美人计,也就是说西施是人类战争中的第一位女间谍。这简直是在开历史的玩笑。即使确实那么回事,也别揭示得太直露了。民间浣纱女出身的西施,没受过任何特种训练,估计连水果刀都握不牢,体弱,多病,据说心脏不太好一更接近后来《红楼梦》里林黛玉那种类型,和我们印象中女谍报员、女特务完全是两种感觉。喜欢绣花、观鱼、穿丝绸衣服、在亭台楼阁间踱步的她,政治觉悟不会那么高。西施只是西施。我们要牢牢记住这一点一一就像历史只是历史一样。
飞我逛遍了苏州的大街小巷,内心有一个不可言喻的秘密:寻找西施。这种行动注定是徒劳的。但这种动机却是极其美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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