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又扯远了,因为从小到大,我虽然表面上老实巴交,可脑子总是走神儿,总喜欢幻想空想加假想,无论现在的过去的还是未来的,总喜欢把它们掺和在一起,有时自己也分不清一些事到底发没发生,或者已经发生的,我还在怀疑,致使发生过的也像没发生似的,所以,用“意淫”来形容我的思维再合适不过了。就像不择猪的马骡,连择猪刀都扔了。对此,我一直耿耿于怀,暗地里不知骂过他多少次,活该让猪择了!不教我择猪就算了,择猪刀扔了都不给我。对于扔择猪刀这事,我也想过多次,只有一种解释最合理,也最恰当,当初他得到择猪刀,谁也弄不清是别人送的,还是他自己捡回来的,现在,择猪刀不知去向,是真扔了,还是没扔,我也弄不清,这极有可能成为周庄史上的一件悬案。这说起来有点像周庄的孩子,在大人嘴里,捡就捡了,拾就拾了,生就生了,走就走了。由此推断,择猪刀也理应有它自己的去处。马盖爹被猪择了,妇女主任还为此和赵队长一家大吵了一架,弄得全周庄的人都知道马骡成了阉人,自此,马骡的名字从育龄男人的黑名单中彻底扫除,也不用像个嫌犯似的东躲西藏了,周庄人都羡慕地说,马骡因祸得福。
我虽善于意淫,可有很多事,我依然想象不到,也想不通,用哲学家的话来说,这叫历史局限性,我当时没有这样的意识,也不可能有这种意识,可这事直到现在也还是没想通。那年冬天冷得特别早,深秋还没结束的时候,芦苇荡还有零零星星的绿意,跑出去的男人陆陆续续都回到周庄,不是因为快过冬,外面待不住,而是因为几乎所有的育龄妇女都去公社卫生院做了结扎手术。至于她们为什么心甘情愿地去挨这一刀,她们可能不知道,我更难以理解,男人们躲了那么长时间,算是躲过去了,但女人们最终还是没躲过去。
我爹也是那时候回来的,因为他也得去卫生院照顾我娘。家里只剩下我和一明,我爹去的时候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家里有烙好的煎饼,饿不着我们,可一明一到家就想娘,这样挨了三天,第四天一早,我问他敢不敢跟我一起去公社,他满口答应,还说肯定不嫌累。于是,我壮着胆子带着他走出周庄,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周庄,有点兴奋,还有点担心,兴奋的是终于可以像个出逃的男人一样,到外面去看看了,担心的是不知道卫生院离周庄有多远,也不知道具体在哪里,只知道公社在东南方向,但我一直坚信只要方向不错,就一定能走到。一明起先走得起劲,可越往前走,就越害怕,怕迷路找不到卫生院,更害怕的是找不到卫生院,连家也回不了。我劝了他一会儿,他嘴上应着,心里还是不踏实。其实我心里也没底儿,从没走出过周庄,也没走过那么远的路,不知道还得多久才能走到。幸好一路走一路问,我们才没走冤枉路,直到太阳西斜,终于看到吴镇公社卫生院的牌子。
卫生院跟学校似的,几排房子围在一个院子里。按照他们指点的地方,我和一明来到最后一座排房,我们从东到西挨门进去找,每个屋子都是三间通敞的大房子,前后靠墙的地上铺着厚厚一层麦秸,中间留出一条可以过往的路,上面躺着很多人,也有和我差不多大的或坐或躺在大人旁边,每到一处,都能闻到一股浓浓的怪味,我第一次闻就喜欢上这味道,它不仅新鲜、清爽,让我精神也为之一振,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一振竟让我联想到马骡择猪时的情景,虽然有种罪恶感,但我知道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
每个屋里都住满了人,人们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夹杂着婴儿的啼哭声、叫嚷声,吵得我头晕,就这么一间间找下去,直到最西头一间,我匆匆看了一圈儿,也没找到我娘,一明也没发现,我拉着他,转身走出门时,一明一眼看到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扑到爹身上。爹吃惊地看着我,紧眨几下眼睛,什么也没问,愣了一下,带着我们走进屋里,我才发现娘躺在屋门后的墙角处,娘看到我们时,忍不住流出眼泪。我们在卫生院待到第三天时,医生说可以走了,爹带着我们,用地排车拉着娘,一起回到家里。
周庄唯一没做结扎手术的是妇女主任,也就是马盖娘,人们都知道是因为马骡生不了,所以妇女主任马盖娘的结扎手术也就免了。当男人、女人们重又回到周庄,一切都像以前一样,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周庄也又变成了原来的周庄。
直到第二年夏天来临的时候,周庄重又骚动起来,因为马盖娘又从芦苇荡里给他捡回来个小妹妹马泉,这激发了周庄人的无限遐想,人们不断地进行各种各样的猜测,这一猜就是几十年,直到马盖爹去世,也没有人知道马泉到底从哪里来。
责任编辑 王宗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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