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缘-乞讨女 夜讨求收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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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三更家住马王庙街一个独门独户的四合院里,既无父母又无妻子儿女,是吃饱全家不饿的自由单身汉。

    这院子早先是他老丈人会府博雅轩掌柜马曦存放古玩字画的库房,解放初,马曦被定为资本家兼大地主被农民协会押回乡去斗争,不久死在牢房里。马曦的女儿马二小姐,也就是顾三更的老婆又忽然上吊死了。顾三更便将老丈人的全部财产交给了政府,只留下这个四合院把吓掉魂魄的身子安顿下来。他十三岁进博雅轩当学徒,因为脑瓜子灵通钻进了古玩字画这门深奥的学问里面,马曦看他是个人才,招他为上门女婿。

    傍晚,顾三更安静地坐在灯下拿出那把紫檀木折扇鉴赏。他不放心,怕白天看走了眼。肚子饿了,便从玻璃罐子里抓出一把炒胡豆,一边嚼着胡豆一边看扇子。

    顾三更当学徒的时候,就研究张大千的字画,知道张大千的画风受明代沈周石涛的影响,且独树一帜,不仅绘画精妙高深,书法也很了得,字体秀美师法何绍基具有馆阁体作风。那时候张大千一幅画要值上千块大洋,而且很难得到。老丈人马曦花重金收藏了张大千几幅字画,顾三更才有机会接触、观赏、揣摩、研究。

    顾三更拿起放大镜在画上仔细查看,验过画上风格,用笔用墨和落款印章之后,他心里踏实了。唯有纸张他没法确定,因为张大千本人并不制作扇子,扇面的纸张来自制扇厂家的材料。顾三更便将扇子举到电灯下照亮,乃是皮绵纸,扇子的签条上出现一朱红色戳记“荣昌雅臣堂”。这是解放前一家制作扇子的店号,其扇相当名贵。顾三更回忆那卖扇子的老头,叫什么巴山人,此名有些耳熟,好像是城中有点名气的画家。记得前些年古城画院举办的全省知名画家的画展上,他仿佛见过巴山人的字画,只是印象不深。想这位巴老兄,怎么会落得卖扇充饥的悲惨地步?顾三更觉得五块钱买了人家一件珍品,心里有愧,摇头感叹一番。待他看完扇子已是深夜十二点,罐子里的炒胡豆嚼去大半,他感到手脚冰凉,门外还在落雪,便把扇子放进抽屉里上床睡去。

    睡了一会,顾三更忽然睁开眼坐起来,一脸惊惶地盯着桌上的双铃小闹钟。闹钟指针正好指着零点。原来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摇着那把张大千的画扇在雪地里行走,跌进一个深坑里爬不上来。他大声呼救,有人伸手来拉他,却看不见那人面孔,一下惊醒了。

    顾三更心理上先天生就一种预感,只要他在白天遇着什么事到晚上睡下后必然惊醒,而且时间恰好是在半夜三更时分,不管是祸事还是喜事,包准在这个时候来,十分灵验。这种预感是他从娘胎里带来的天生征兆。他娘生他之时难产,顾三更在娘肚子里脚朝下乱踢,害得老娘生不下他疼痛难忍几番昏迷,接生婆忙乱一阵也束手无策。他父亲顾顺安以为母子俩活不下来,没命了。谁知顾三更母亲叫唤到半夜,街上的打更匠刘驼子正好走到他家门口,恰恰是在三更时分,刘驼子一声梆子响,顾三更哇地一声临盆落地了。顾顺安说不清楚这是祸还是福,干脆给儿子取名三更。说来奇怪,以后顾三更遇着许多祸事和喜事,全是在半夜三更天发生。

    此时,顾三更就听见院子里有响动,他以为有贼翻进院墙来偷东西。他的收藏室就在院子的西厢房,那屋里有他珍藏的一百多把宝扇。家里啥都不贵重,唯有扇子珍贵。顾三更忙穿上棉大衣到院子里察看,雪花静静地飘落,满眼一片银白,东西厢房未见动静,安然无恙。一阵刺骨的寒风吹来,他身子打个哆嗦,正准备回屋睡觉,忽听大门外传来一阵沙沙的声音,像有什么东西在擦门靠门,便觉得不妙。

    顾三更走去打开大门,老天爷,只见那讨饭女满身裹雪蜷缩一团睡在门口。顾三更皱紧眉头,想这女人好没道理,白天在会府街上送了她钱粮还不知足,死皮赖脸地跟踪而来,倒卧在他家门口,便大声叫道:“喂,你怎么在这里睡下了,起来!”

    那女人嘴唇发紫,辫子被雪冻得结成冰棱子,颤颤抖抖地爬起来,向顾三更打恭作揖地说:“大叔,求你收留我吧,我无家可归。”

    顾三更说:“你无家可归和我有什么关系,真是岂有此理!”他不可能收留这邋遢的叫花婆,就推着她让快些走,心想若是让左右邻居看见了,他纵有千张嘴也说不清楚。如果她冻死在此,那就更麻烦了。可是,那女人任凭顾三更推推搡搡就是不肯走,她白天得了顾三更的钱粮买了个锅魁吃,见他心肠善良便吃了秤砣铁了心,偏要投靠顾三更。

    惊动了邻居,把居委会主任吴大妈吵醒了。吴大妈爱管闲事,走来问顾三更:“深更半夜的,这女人哪里来的?和你啥关系?”要他说个清楚。

    顾三更对这位街坊长官,从来都是毕恭毕敬不敢得罪,忙向吴大妈说了事情的原委。吴大妈不相信他的话,认为他撒谎,想这年头家家户户都在勒紧裤腰带渡难关,一颗米都要掰成两半煮,他顾三更一个小小的店员哪会慷慨救人。说道:“顾三更你是庙里的那尊菩萨?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你会送她钱粮?”吴大妈怀疑那讨饭女人可能是顾三更的什么亲戚从乡下来投奔他,而他却不肯收留人家,便又说:“顾三更,这姑娘是你的亲戚吧,你想打发她走她不肯走。姑娘是不是这情况呀?”

    那讨饭女人没想到遇着这样一位好大妈,便顺水推舟地点了点头。顾三更连声喊错了,他根本没这个亲戚。

    吴大妈垮下脸说:“顾三更,不管这姑娘是不是你亲戚,先领回家安顿下来再说,如果她冻死了,你猫抓糍粑脱不了爪爪!明天到居委会来说清楚。”便以街道居委会主任的名义,命令顾三更收留那女人。

    顾三更听到此话,瞠目结舌。

    那讨饭女人却十分乖巧,马上向顾三更深深地鞠一躬,说道:“顾大叔,谢谢你!”她还真是蹬鼻子上脸将错就错,认了顾三更为亲戚,立马跨进顾三更的大门就往院子里走,好像真到了亲戚家一样。

    顾三更半天没回过神来,想今天晚上撞着鬼了!

    那女人进得顾三更家门,只向顾三更说她叫骆玉珍,家住荣昌县五里坡杨柳村,只身逃难来到古都,举目无亲流浪街头。顾三更嗅到骆玉珍身上一股臭味,离她远远的,板着面孔问她家庭情况,他不能留宿一个来历不明的叫花婆。骆玉珍也知道自己身上肮脏,羞涩地把头深埋着,用袖子擦着眼泪说,她父母都饿死了,只有她捡了条命活过来,在乡下实在呆不下去了才来逃难。当时乡下比城里的遭遇更惨,树皮草根吃净,十室九空,哀鸿遍野。顾三更虽然住在城里却晓得乡下的惨景,他叹口气挥挥手不再问了,留骆玉珍在院子里堆杂物的房间睡,并脱下身上的棉大衣给她当被子。

    第二天一早,顾三更领着骆玉珍去街道居委会,要把骆玉珍交代给吴大妈,这门硬栽的亲戚他不敢接纳,让吴大妈认领吧。吴大妈却溜之大吉,居委会和她家中两头不见人影。顾三更一想,恐怕吴大妈也晓得他没有这个亲戚,怕他将她带来要她的饭吃给吓跑了。

    顾三更便对骆玉珍说:“大妹子,你心里也清楚我根本不认识你,我对你也算仁至义尽了,请别难为我,各自去逃生吧!”说罢倒向骆玉珍抱拳深施一礼。

    骆玉珍明白顾三更这是在送瘟神,想昨晚死皮赖脸地在他家住了一夜,欺负了他这老实人,心里很过意不去。既然顾三更不肯收留她,何必苦苦相求呢?骆玉珍羞红着脸说:“顾大叔,是我不知羞耻给你添麻烦,我会永远记着你的大恩大德!”说着,脱下棉大衣要还给顾三更。

    顾三更看大衣已经穿在她身上沾着了晦气,皱紧眉头挥着手说:“送你了,快些走吧,快些走吧!”他怕街上的人看见,又说不清楚了。不等骆玉珍抬脚,他自己却是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马王庙街。他要赶到单位去上班。他走进文物商店迎面碰着商店的领导王茂才书记。王书记态度严肃地把顾三更叫进办公室,问道:“老顾,有人反映你昨天在会府收了一把名家的扇子,怎么不向商店汇报呀?”顾三更装傻,眨眨眼睛没吭声。

    顾三更在商店里当文物收购员,他的职责是专门为商店收购有价值的文物和古玩字画,经常去外州县看货收货,一旦瞧上好物件须向领导汇报,然后请示拟定收购价格,私人是不许购买收藏的。顾三更想将张大千那把画扇隐瞒下来,张大千的画虽然珍贵但还能收到,而他的画扇却传世甚少,凤毛麟角极其稀罕。顾三更低头沉吟,怀疑是鹤云阁掌柜黄青云没收到那把扇子,到商店反映了他。他跟黄青云从旧社会到新社会打了多年交道,知道黄青云心术不正,为人奸狡巨猾。顾三更没有正面回答王书记,咳嗽声说:“嗯,王书记,是黄青云说的吧?”

    王书记很了解顾三更酷爱扇子,知道他私下收藏了许多珍品绝品稀世之品,因爱惜他是个人才,对他违反商店的规定没有追究,但是,却告诫他:“顾三更同志,我劝你那扇子你私人最好不要收藏,现在我正式通知你,凡是张大千的绘画和书法作品不能再收购了!”为啥不能收购张大千的作品,王书记没向他说明。待那把画扇给他带来了杀身之祸灭顶之灾后,他才明白王书记这话是善意劝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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