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轶闻录系列:字里乾坤-打灯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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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在酷暑季节,白天火伞高张,天气燠热。到了晚上,有时爽风习习,人们多在室外乘凉,老老少少有坐着小板凳摇扇谈天的,也有在灯下下棋的,还有些在“打灯虎”(即打灯谜)。笔者那时曾偕兄弟去猜灯谜,也曾自制过谜灯,在大门附近悬灯候教。

    谜语也叫“春谜”,又叫“灯谜”、“灯虎”、“文虎”、“闷闷儿”、“谜谜子”。查查书,据说又叫“隐语”、“瘦词”、“离合体”,等等。一个小玩意儿,居然有这么多名称,你说好玩不好玩?

    谜语曰“春”、曰“灯”者,因为它是元宵前后看灯时的玩意儿。《红楼梦》中,元春在元宵省亲之后,派太监从宫里送出一个小纱宫灯,灯上贴着给宝玉等人猜的谜语。为什么一定要贴在宫灯上,而不装在一个信封里呢?因为猜谜的游戏,是灯节看灯时的趣事。后来贾母主持灯谜雅会,也特地做了一架“灯屏”。不只《红楼梦》写到猜灯谜,《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里也写到这事,大致是说元宵之夜在宣武门外胡同中看一些人家大门口灯笼上贴的灯谜,评论哪一个做得好,哪一个做得不好,书中还记录了不少有趣的灯谜。

    北京旧时特别讲究元宵节猜灯谜。康熙时人柴桑的《燕京杂记》云:

    上元设灯谜,猜中以物酬之,俗谓之“打灯虎”。

    谜语甚典博,上自经文,下及词曲,非学问渊深者弗中。

    这段引文把猜谜语说成“打灯虎”,为什么呢?这是把猜谜得到“猜头”(即奖品)和打猎联系起来。过去的人认为“猜头”很难得到,像打猎得到老虎一样难,所以称之为“灯虎”、“打灯虎”。

    又因猜灯谜是文人的游戏,要靠文思才情来编、来猜,所以又称之为“文虎”、“雅谜”。所得奖品,正如《红楼梦》中所写,也都是纸笔墨砚等文房用品,得不伤雅,取不伤廉,同一般赌博性的得彩不一样。自然也如俗语所说:“秀才人情纸半张。”《光绪都门纪略》灯虎诗云:

    几处商灯挂粉墙,

    人人痴立暗思量。

    秀才风味真堪笑,

    赠彩无非纸半张。

    这就是嘲笑猜灯谜的穷秀才的呆相的。其实写这诗的人又何尝是达官贵人呢?也同穷秀才差不多吧。正因如此,所以写来有如自况,人读后别有一番滋味。

    谜语有雅俗之分。雅谜如蔡中郎书曹娥碑阴八字:“黄娟幼妇,外孙齑臼。”杨修解作“绝妙好辞”四字。《三国演义》据此写了一段很好的故事。至于“花房子,红帐子,里头住个白胖子”,猜作“落花生”,那便是文人学士眼里的“俗谜”,是孩子们玩的“猜个谜儿,破个闷儿”的“闷闷儿”和“谜谜子”了。“闷闷儿”是北京儿童的娇言乖语,“谜谜子”是江南小儿女的悄悄话。写文章常恨不能表现声音,如果报纸、书籍随着文字能显示声音,那“闷闷儿”和“谜谜子”的娇嫩声音多么有感染力啊。

    至于把谜语叫“隐语”、“瘦词”等,那就是更早的事了。谜语是在三国曹魏时才出现的名词。杨修所猜中的“绝妙好辞”,当时还叫“离合体”,叫“隐语”。孔融曾将“鲁国孔融文举”六字,用隐语写成四言诗一首,共二十四句,每四句离合一字。如以“鲁”字作谜底,其谜面四句云:

    渔父屈节,水潜匿方。

    与时进止,出寺弛张。

    简言之,即“渔”字去水,“时”字去寸,合成鲁字。而诗句又以屈原、孔子作比,表现了作者的志向。《渔父》是《楚辞》中的一篇,是屈原放逐后所写,有“屈节”、“隐潜”之意。而孔子被称作“圣之时者也”,时去寸余日字,则不能成为“时者”,进止之际,颇费周章了。这种谜语写来太难了,不但要有学识,而且要有才。孔融为“建安七子”之一,真是名不虚传。当时还没有“谜语”的说法,可能民间早有了,只是文献中没有记载。直到刘勰《文心雕龙》中才记云:“魏代以来,君子嘲隐,化为谜语。谜者,回互其词,使昏谜也。”

    南北朝时,谜语十分风行,所谓“清谈侣晋人足矣”。南朝人物,本来是最善于辞令的,加上谜语,更可以解颐了。史书中有关记载很多,现举一例:咸阳王司马禧败逃,让从官龙武作一谜解忧。龙武作“箸”谜道:“眠则同眠,起则同起。贪如豺狼,赃不入己。”“箸”就是筷子,现在温州方言还叫箸。这样的筷子谜语,今天听来仍然生动有趣。

    历史上流传下来的好谜语是非常多的。《红楼梦》中贾宝玉作过一则谜语:

    南面而坐,北面而朝。

    像忧亦忧,像喜亦喜。

    贾政大叫:“有趣有趣。”书中说是宝玉编的,实际也就是曹雪芹创作的。然而事实上却不是曹雪芹所写,而是另有出处。明崇祯年间,吴县贡生冯梦龙,署名“墨憨斋主人”,曾编辑一本《黄山谜》,内中即收了这一则谜语。可见这则谜语早在明末已在社会上流传。曹雪芹写《红楼梦》时因其富有情趣并暗示镜花水月之意,遂借为宝玉的谜语了。

    在明代以前,还没有专门记载谜语的书,一些著名谜语散见于史书、诗话、笔记中,有些成为流传十分广泛的趣谜。如:“目字加两点,不作贝(貝)字猜;贝字欠两点,不作目字猜。”谜底是“贺(賀)”、“资(資)”二字。又如:“四个口,尽皆方,加十字,在中央。”谜底是“图(圖)”字。以上二谜均载于宋人《钱氏私志》中。又如:“一人立,三人坐,两人小,两人大,其中更有一二口,教我如何过。”谜底是“俭(儉)”字。见于宋人洪巽的《谷漫录》。

    明代出现了专门记载谜语的书,如《谜社便览》、《千文虎》等,收集了大量前人谜语,不过这种书现在很难见到了。冯梦龙的《黄山谜》就收了不少苏州吴语谜,十分有趣。举两个例子:“丝虽长,湿哩搓弗得个线;经虽密,乾子织弗得个绢。”“板板六十四,一生有正经,说嘴又说脸,眼里看弗得个灰尘。”前一谜底是“雨”,后一是“板刷”,全是方言口语所编。这种谜语,只能用吴语读才有情趣,一读普通音,便索然无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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