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斗:
你好!
这是你的开会通知,你如果要去,看是否我们一起走?T市就我俩。
青果
候车室里,照样人山人海,挤满了南来北往的旅客。恍惚中青果似乎看见林欢就在什么地方这样的人堆里,现在他在什么地方?一想起他来,她心里便阵阵发酸,下次他还要去什么地方,哪怕是地狱都得跟着,管他去哪里呢!她被人挤着,手里攥着车票,好不容易挤进检票口。今天她穿着棉布军大衣,里面还穿了粗毛线织的深枣红色高领毛衣连衣裙,下面是一条牛仔裤,蹬了双厚底黑靴。天冷衣服穿得多,她把头发梳成一根粗粗的独辫子垂在后面,都有齐背心那么长了。
当她走进陆华家的起居室兼卧室加餐厅的那间小屋子,郭亮、小锋、德拉、张良已经都在了。大家仍然都围坐在屋子中央的方桌旁,陆华高兴得直搓手,笑道:“我跟他们都打包票了,说你马上就到,你看这不就来了?”
德拉说:“那是!陆华你专门跑了一趟,多大的面子,青果能不给吗?”
“哎呀呀,你们不要把注意力对着我,我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你们说点别的不行啊?”青果笑着,有点脸红,把军大衣脱了下来。陆华站在旁边,忙伸手接过去,放在床上。青果找了一个凳子坐在桌旁。
陆华拍了一下手,开心道:“现在大家的章节都只差最后的润色和衔接了,有关联的就各自找在一起搞,把章节都衔接起来。我们用两天定稿。下个星期一就交出去。大家都知道黄山会议要在下个星期开,千头万绪,大家抓紧,就这一下了。”又转过头对着青果说:“你跟我过来,就差我俩的部分了。”说完站起来往门外走,青果在众人的注视下只好站起来,跟他出屋,走进隔壁的小书房,就是青果第一次见他的那间屋子。
进屋后,陆华把门虚掩上,伸手接过青果手里的包说:“今天我把书桌让给你,你在上面坐,我在这里。”他指了下跟书桌对着的小沙发。
青果看着他抿嘴笑了:“不用,让我在沙发上。”
“你以为我就那么让着你?你不是要画图吗?”说完他把她摁到书桌前的转椅上。青果坐在上面,笑着打量他,今天他穿了一件土黄色家居毛开衫,里面是白衬衣,仍然一条深色西裤。
陆华又接着说:“上次就说我们应该再画些互动的图,群体艺术家跟个人、社会、团体等等的互动。青果,你给了我好些好想法,把新潮美术放到社会这个角度去研究,它本身确实是这个社会大环境和文化的产物。”
“好!”青果说着把包里的稿子一股脑儿都拿出来,“啪”的一声扔在他手上,“稿子都在这里了,你拿了去随便改,随便用,你觉得怎么放在书里合适,就怎么弄。你可以剪,我有备份。”
“好极了!”陆华接过稿子,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青果被他看得有点窘,就又伸手在他手里翻,翻到最后,拿出一沓来说:“让我再看看这些,看怎么画你说的那些图。”
陆华愣在那里,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在青果就要转身时,他突然一把握住她的手说:“青果你来了,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
青果忙把手缩回去:“高兴,高兴,大家不都高兴?我也高兴,这总行了吧?”说完赶紧转身背对着他坐在转椅上,心里七上八下,跟自己说:陆华你别这样,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让人下不来台啊?!她埋下头一句话都不想说,僵直着身子,眼看着稿子,一个字也读不进去。她听见陆华在背后也坐了下来,半天,静静的没一点儿声音,屋里的空气像要凝住了,书房本来就小,青果觉得快要喘不上气了。
这时门被轻轻推开了,德拉走了进来。陆华忙站起来,扶了下眼镜。
德拉脸上的表情好似在说抱歉打扰了,说得吞吞吐吐:“老陆,你来看看这里,我,我跟小锋……”
陆华站起来,跟他走了出去。
喔!谢天谢地!青果长出口气,再不出去,我就得出去了。她开始在陆华的书桌上找尺、圆规、笔,一时没有找着圆规,她不敢喊他,跟自己笑,真是Jenny说的大灰狼,招惹不得。她边开始画图边想:他为什么对你要这样?他不爱你,可他不停地隐晦表达对你的兴趣,让你意会又没法说,他理所当然地认为你跟他有默契,就范了,是否也太自信了?
半天陆华回来说:“走,我们出去吃饭。”
青果收拾好桌子上的东西,跟着他出去了。一行六人,又去上次去过的小餐馆。众人边吃边聊,所有的题目都围绕黄山会议,全国各地的邀请名单啦,谁更重要啦,谁跟谁有矛盾啦,谁跟谁搞得火热啦,等等。在青果听来就是八卦,是非,不过很有趣。她坐在那里,走神了,突然觉得所有的这一切,这’85新潮,这些近八九年来的艺术活动,这要开的会议,这要搞的全国最大型的展览,这要出版的史书……都是虚妄,是游戏,一场由一群年轻的野心勃勃的画家们玩儿的无比真实的游戏。历史就是这样玩儿出来的,不是吗?陆华说我们正在创造历史,这些事情都是要写进史书的历史事件,更可笑的是我们就正在写美术史,能有比这更荒诞的事情?!
吃过饭,回到陆华的小书房,青果跟陆华要圆规,他审视她,问:“你今天怎么啦?怎么这么沉默?哪儿不对了?”
青果转过身,直视他的双眼:“没有,陆华,我只是感觉怪,觉得这一切都那么荒诞,可大家却都着迷地玩儿着这场游戏,跟真的似的。”
“你是在骂我?因为我是带头玩儿这场游戏的人。”陆华看着她有点吃惊。
“不会,玩儿游戏也没什么不好,玩儿中你不就做事了?你看你这一两年做了多少事情?”她轻声说。
“青果!”陆华喊了一声,突然停下来,房间里一时静得发紧,青果没说话,眼睛晶莹闪亮,陆华艰难地再启口:“青果,你是我见过最灵动的女孩子。”
青果直视他,没有一点儿儿躲让:“谢谢你这么说。”她把话接过去省得他艰难。
“你——”陆华望着她,没把话说下去。
青果在嘴角上微微笑了一下,怕他说出更尴尬的来:“你不要说了,陆华,你知道吗?其实做一个女人是件很幸福的事情,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陆华瞪着她,拿着稿子的手哆嗦起来,还是没把话说出来。
青果转过身开始画图,她再也不在乎他是否在她的背后了。陆华在她的后面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出去,一会儿又进来,青果完全不受干扰,她专心地画,自然地转过身看他要改的地方,坦然地看着他的眼跟他讨论,她不知道什么事情发生在他们之间,总之她坦然了。
天暗了下来,青果完成了五张图表,又跟陆华讨论了两个小时他们共同的章节。
黄昏时分,公寓的门打开了,陆华的妻子小平带着他们的小孩进来,孩子聪明活泼,有七八岁大了。小平冲大家笑道:“知道你们今天赶稿子,我们故意出去把房子让给你们,大家辛苦了,都不要走,让我来给你们做饭。”
青果感动地走到她跟前:“你要我帮忙吗?让我来帮你。”
德拉马上说:“看看,还是人家青果懂事,嫂子你就让她帮你。”
小平高兴地看了眼青果,说:“你叫什么?我忘了。”听她这么一问,青果腼腆地站在旁边傻笑点头,陆华在青果后面,惊喜地看着这场面。
吃过晚饭,小锋提议去他家喝咖啡,得到每个人的拥护,只有张良要回家见老婆,大家都穿戴整齐,准备出门,青果见陆华的妻子在旁边站着没动,就问:“嫂子,你不跟我们一块儿去吗?”
小平说:“我们就不去了,孩子太小,他8:00就得睡觉,你们好好玩儿。”
德拉说:“郭亮,把小宋叫上,对了,小锋,还有你的秋婷,当然我们卡桑,咱们分头,一会儿在小锋家聚。张良你不去?你要后悔的!”
站在陆华家楼下,大家互相道别。陆华一直在青果的身后没有吱声,临要分手时,他喊住德拉:“你除了把卡桑叫上,再叫上菁菁,我带青果过去。”
“好!”德拉说着骑跑了。
陆华载着青果,往西骑出去了。
寒风飕飕叫着满大街窜,夹杂着沙尘,刮得昏天黑地,路上的行人被刮得透心凉,各个缩着脖子匆匆奔逃,只有路边小店里的灯光让人觉得有一点儿儿暖意。陆华艰难地蹬车,骑到半路,突然在前面叹道:“青果,你看你这就很好。”
还想着刚才的事啊!青果坐在他背后哑然失笑,我这么对你老婆又不是因为你,是因为你老婆,你不会明白的。陆华干脆不骑了,让青果下来,自己也下来,推着车在冷风呼啸的大街上步行。
青果拿手捂嘴挡着风喊:“陆华,你骑吧,你要冻死我啊?!”
陆华站住,让自行车靠在身上,伸出双手把青果的军大衣的毛领子翻起来,又把她领口上的扣子再扣上,默默地望着她。青果看着他做这一切,心里一热,他也这样温情啊!她没有拒绝,只抿嘴笑了一下,他们没有再说话,路过一家咖啡店,陆华看着她问:“咱们进去暖和暖和?”
青果笑着点了下头。
一间小咖啡馆,里面几乎没人,他们拣了靠窗的位子坐下来,青果没脱大衣,她的脸冻得通红,一进了暖和的屋子,两眼立刻起雾。
陆华诧异问:“青果你哭了?”
青果笑:“我为什么要哭?你知道这里没有什么事情要让我哭的。”
“那什么事情才会让你哭?”
青果狡谲一笑:“反正不是这里的事情,也不是你,我懒得讲。”
陆华说:“我敢打赌不知有多少男人都想成为那个能让你哭的人。”
青果笑:“没有多少,只有一个,他已经让我哭了。”
“谁?是林欢吗?”
“是他啊!”青果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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