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果一时醒过来：“陆华，我今天中午说的话你都不记得了？我说过我都后悔跟你们玩儿。如果就是要上黄山，我也跟西南的那些人走，也不会跟你们这些权威们去。”
“我知道，你嫌我们岁数大了。”
青果瞪他一眼：“你明知道我恨你们什么。”
“青果，你要我怎样哄你才肯罢休呢？我已经跟赵健说死了，他要去参加你的答辩。”
青果气得只差喊了，皱着眉说：“你怎么这么霸道？凭什么要做我的主？”
“青果！”陆华使劲拽了下她的手：“凭什么？凭我们之间的交情，凭这件事是我起的头，我不会让这件事半途而废的。你看一下，他已经知道理亏，他在向你示好了，你还要怎样呢？”
“放屁！他在跟你示好，不是我。你让我受伤，你来收战利品，你知道你是在逼着我吃一只苍蝇，你跟他一样可耻，跟他一样是个小人！”
陆华惊愕得张开嘴，身子、手都僵在那里。
青果猛地甩开他的手：“你不要再说了，我都懒得看见你！”说完她转身跑出了舞厅。
第二天一上午，青果在房间里躲陆华，只在电话里跟窦斗说了几句话，定好了吃过晚饭就去火车站。
吃过午饭，所有与会者都被叫了出去，大家聚集在宾馆门前的空场地上，在冬天暖暖的太阳里照相留念。除了会议雇来的人给大家照大合影，人们都拿着相机再互相留影。
德拉在广场上找着青果，拉上她就走，他指挥摄影师给几个书的合作者留影。青果被安排跟陆华紧挨着站在一排，两人眼瞪眼，谁都没开口。青果见了他心里不耐烦，陆华也恼火，昨天晚上她居然骂他那么难听的话！昨天在她屋里，她愤怒的眼泪让他惊觉那些习以为常的事情多么荒唐，她涉世不深当然受不了，其实那是个什么问题？什么都不是。有人的地方就有阶级斗争，要都像她那样把心掏出来给人家看，那还不早被踩死了。陆华最不怵的就是跟人打交道，什么样的是非都伤不到他，他才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他面前最大的问题是要把所有这些人都拧成一股绳，把明年的展览做成。不过她发脾气的神情还真让他心动，哼，火气还真不小啊！
画家们都站在宾馆门口的小广场上，知道过了今晚，便会散伙，各自回家。青果不停地给认识和不认识的人留地址名字，人们依依不舍，她也不舍起来。看着这些野心勃勃的、怀着梦想的、反叛的、热血的、愤怒的、赤诚的、玩世不恭的、狡猾的、聪明的年轻人，觉得各个都那么可爱，她明白她为什么被他们吸引，因为她跟他们是同样的人，是一个时代的人，她爱他们身上的野性，爱他们叛逆的梦想。
其实所有的人都知道，’85运动从今往后就该算结束了，将近十年的折腾，现在该画个句号。十年来，全国聚集了这么些人，为着同样的心愿，在各地搞事情。这几日大家聚在这里，把过去的事情、现在的作品都再演了一遍，谁也不想让这些个青春岁月就这样消失掉。人们看着自己，看着别人，越来越怀旧，越来越自恋。经常在看幻灯时，在发言、讨论时，互相调侃、逗趣，那种从不被人明说的情义和眷恋就飘在会议室里，飘在幻灯间里，飘在餐厅里，飘在宾馆的过道里，飘在这无他人入住的整个宾馆里。
人们盘桓在宾馆门口一个下午就是不想离开，勾肩搭背，拍胸打肩地说着说不完的话，照着照不完的相。青果见陆华站在那里，一直也没走，他在跟每个人谈，跟任何要合影的人合影。她知道他对这些人的情感，不是对某个人的私人情感，是对这整件事情，对他脑子里的理想的情感。他的眼神里，流露着真诚和不舍，让她为之心动，她有点后悔，咳，昨天把他骂得太狠了点。
天终于黑了下来，青果回到房间把包收拾好，电话响了，青果知道一定是窦斗来催了。她拿起电话刚“喂”一声，就听见陆华的声音：“青果，我知道你想走，请你不要把我想得那么龌龊。我的动机一开始就是要帮你，没别的。我已经回绝了赵健，你放心了。”
青果听完心里一热，眼睛湿了，马上说：“陆华，谢谢你！我，我，我知道昨天有些话有点过分，你不要往心里去。我这就要过去吃饭，咱们一会儿见。”
她立刻起身去餐厅，见陆华坐在组委常坐的圆桌后面，正看着她来的方向。她冲他微微一笑，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待她坐定，陆华伸过头问：“你不生气了？”
“嗯，早就不生气了，今天下午看你在外面跟人告别的时候就不生气了。”
陆华奇怪了：“那为什么？”
“因为我看到你的真心，看到你还有那么些真的东西在你心里，就原谅你了。”
陆华闭眼：“青果，你这个人可真苛刻！”
青果微笑：“那我们就不要做朋友，就做个一般认识的人。”
“这还能改吗？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陆华看着她没有说下去。
青果接过去笑：“我们以后可以来往少一点儿，省得让你觉得时时被批判。”
陆华苦笑：“看来也只能这样了。”他低头摆弄手里的勺子，又抬眼，“你买票了吗？真的今晚就走？消了气还是要走？”
青果笑道：“票还没有买，窦斗说到车上再说。”
“你就不被诱惑？你真不想跟我上山？我这次来开会另外想的就是要跟你上几天山的。”说完眼闪了一下。
青果有一丝儿心动，却说：“陆华，放弃幻想吧，我怎么能跟你上山呢？咱们刚才还在说连朋友都做不成呢！”
“那，青果，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再见？我有理由可以再见你吗？”
青果微笑着摇了下头：“没有，你没有理由。”
陆华闭上嘴，看眼桌上的酒杯，“那我们现在就再见了？”
“嗯，再见！”说完青果站起来，要离开他的桌子。
陆华生气了：“你连一顿饭都不跟我吃吗？”
“我跟窦斗约了，他一会儿就来，我们吃了就走。”
“青果！”陆华失望地叫出了声。
“好，一会儿窦斗进来我们让他到这儿来。”青果复又坐下。
开始上菜了，因为是最后的晚餐，比往日都丰盛些，还有酒。开会的画家们陆续就座，窦斗跑了进来，进屋就拿眼满屋子里找人。
“窦斗，这里！”青果招手。
他冲了过去：“我说在哪儿呢？没往领袖人物这桌看。”
突然餐厅大门口进来了一大群人，吹吹打打，穿得花花绿绿，有新娘和新郎，他们走过餐厅大门，进了隔壁宴会厅。窦斗兴奋大喊：“哎！结婚的，结婚的！”
陆华端着酒杯，心中大喜，这是什么兆头？我们现在在庆祝，瞧，大家都在大喝特喝，庆祝我们这十年的成果，这结婚的也庆祝，真是巧了，这不是给我们添喜来了吗？
隔壁的音乐和哄笑声带动了这边屋里的气氛，满屋的画家们都站起来，挨个桌子碰杯。人们一群一群地拥过来干杯，青果不敢喝酒，悄悄离开了餐厅。
回到房间，一看才6：30，她知道不到8：00，窦斗是不会回来的。她走进卫生间，伸手打开浴盆的热水龙头，说实话就是回到学校也没这个条件洗这样的热水澡，她放满了一盆热水，脱光衣服，躺了进去。一闭上眼，这几天的事情在脑子里就像电影过了一遍，她奇怪那么多的人和事，都跑到这个偏僻的地方，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发生了，她见了也许十年都没机会见的人，经历了他们的事，还见了他们所有的作品，够让人振奋，真是万幸。欢欢也去经历他的事情去了，在不同的地方，这就是他们的缘分。她力图要强硬点，但是在外面就觉得势单力薄，她怎么能应付像陆华那样的人啊？还有更多可恶的人像赵健之流，碰到他们只有败下来的份儿，除了逃跑，她还能怎样呢？陆华失望的眼神在她眼前晃了一下，哎！真是对不起，我不会玩儿，也就只能是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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