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果看着满箱的东西，说：“你要让汉生知道你给他准备了什么，要不然他都不知道有什么东西。”
“我给他写了清单，你看大大小小一共五百来样东西，到时候他就可以找了。”
青果打开清单，没想到Jenny写了密密麻麻好几页。贾红和王维都称奇，青果笑道：“贾红你刚才表扬我，你看Jenny，我哪一点儿及她呢？人家这老婆才是好老婆。”
又搂Jenny的肩，“宝贝儿，真难为你了。”
Jenny苦着脸说：“我看汉生这一辈子就是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的苦命，真不知道我们还能再见着？”说完眼睛就红了。
青果突然想起昨天晚上林欢劝她的话，就照着说一遍，贾红和王维都随声附和，Jenny听了稍微好一点儿。
没一会儿就听见下面在放崔健的歌，几个女生走到楼梯口，扶着栏杆，见下面哥儿几个还胡乱倒在沙发上，每个人手里又都拿着酒杯，大厅里男男女女又新来了几个人，青果不是很认识，知道是汉生乐团的朋友，她没有跟她们下去，留在上面专心听。
崔健心烦意乱正唱：
…………
我不愿离开
我不愿存在
我不愿活得过分实实在在
我想要离开
我想要存在
我想要死去之后从头再来
…………
我难以离开
我难以存在
我难以活得过分实实在在
…………
看看前后左右，看看男女老少
看看我那到了头的金光大道
…………
青果听得呆了，离不开又待不下去，汉生抛家别新妻，为的是那真正的金光大道，是那死去活来也要求的新生啊！在这里他已经再也找不到任何意义了，他得走，抛下一切，痛不欲生都得走。我们那一栋楼、一栋楼的研究生就都这样走了，都去找他们的金光大道去了。青果想着不禁悲愤满腔，她不知该恨谁？恨什么？我们这代人为什么要受这样的苦？受这样的煎熬？汉生他没有错，他知道要受苦，他现在就在受苦，就是这样也得走。她不忍再看到他哀伤的眼睛，转身回到他们的卧室，进门见Jenny还蹲在地板上整理箱子，她的眼圈红了。
Jenny抬头看见她，诧异地问：“青青，你怎么啦？”
青果恨声说：“Jenny，你看来还得快点办，越快越好，早点去跟汉生会合，什么毕业论文、答辩、工作都不要放在心上，就像鲁红兵，搞定了退学就走人！”
Jenny站起来，拿手扳着她的肩问：“你怎么了？”
青果点点头，没再说话，停了半天，才平静下来：“明天是圣诞夜，也是你们在一起的最后一个晚上，我们就不要来打扰你们了，25号早上我们再来送他。”
Jenny说：“汉生定了席，一会儿大家吃完不要走，再陪他一会儿。”
“嗯。”青果答应了。
第二天，24号圣诞夜，上午，林欢忍着头痛骑车去公司，因为头天晚上他们被汉生留下，在餐馆里喝得都吐了；下午跟青果去自由市场，她要买排骨，说要送给汉生一特别的圣诞礼物。回到家里，青果在过道里把小细排骨拿酱油香料烧了，再把汤收干，香气扑鼻，她找来一个小饭盒子，给汉生盛了一盒，剩下的做了他们的晚餐。
晚上他们躺在床上，小电视上报着世界各地圣诞新闻。有条新闻讲一欧洲滑雪圣地生意如何火爆，有多少外国游客。青果突然推开林欢的胳膊，立起身说：“还到外国去度假滑雪呢？我们这里出国就跟拿命换的，Jenny和汉生就是生离死别，出去了就回不来，再也别想见着。我们什么时候可以随便地出去度度假，上上学？那种生活，”青果拿手指了一下电视，“对普通的中国人来说就跟一个梦那么不真实，这世界就是这样的不公平啊！”
林欢侧头说：“青青，我们的现实就是这样。”
青果看着窗户，脑袋贴在林欢的胸前，喃喃轻语：“欢欢，我们研究生楼里走的那些人，都是聪明人里的聪明人，是我们学校里的佼佼者，他们知道出去面临的像崔健唱的，是‘死去之后从头再来’，他们是去奋斗的，汉生也是他们乐团里最优秀的，他想去最好的学校深造，他想奋斗出点名堂，他们为的是自己的理想，自由生活的理想，可付出的代价真的太大了。他们都走了，这些人才都走了，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是啊！”林欢叹了口气。
窗外北风呜呜，吹得窗户噼啪响，青果担心：“明天不要下雪啊！”
第二天清早5：30，天还黑着，寒冷的空气清凉透心，他们急急忙忙骑到汉生家，外面一个白色的面包车已经等在门口了，林欢急得把自行车摔在门边，拉着青果冲进楼。一进门就看见两个大箱子躺在地板上，旁边一个小提琴盒子，一个大双肩挎背包。汉生和Jenny都穿着厚防寒服，戴着大围巾站在屋子中间，皮皮一个人和窦斗夫妇，还有乐团的四五个朋友也都穿着厚衣服，站在他们周围。
林欢过去就跟汉生拥抱，又跟大伙儿打招呼。青果跟在他身后，伸手把红纸包的方盒子递给汉生，笑着说：“汉生，这是我跟林欢给你的圣诞礼物，你打开看看，包你喜欢。”
汉生惊喜地接过去，他万万没想到临走了还收到圣诞礼物，忙撕开红纸，一看是个饭盒，再打开，大伙儿一看全乐了。
林欢笑着说：“青果说给你路上吃的。”
汉生忙笑道：“谢谢！谢谢！”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Jenny拍了下青果：“青青，真要谢你，这两天乱得我这里都没有开火。”
青果搂了她一下：“我知道你，这不替你想啊，让汉生在飞机上吃着这个，就感觉还在国内一样，到了那边恐怕就没有这么多中国饭了。”说着又看眼汉生，他一双黑眼睛正泪汪汪地望着她，青果的心猛地揪了一下，忙转开目光，碰上窦斗雪亮像刀一样的目光正盯着她，她低下了头。
这时乐团的朋友进来喊：“到点了，我们走吧！9：00的飞机，去北京机场还得开三四个钟头呢，还加上要过安检，托运行李。”
就听人喊：“走。”“走。”
青果蒙在那里，看人七手八脚地把那两个箱子搬进车，有人又搬了那大双肩挎。汉生一手抱着琴盒子，一手抱着饭盒站在门边。一会儿，皮皮、林欢，还有乐团的几个人，都上了车，汉生跟Jenny也上去了。地上就站着青果和窦斗夫妇，看来是挤不进去了。Jenny一使劲把林欢推下车，说：“你就不要去了，这么早，让青果一个人回去啊？我们这里也挤不下了。”
林欢下来，伸手握住汉生的手说：“哥们儿，多保重！再见了！”
窦斗也上去，握住他俩的手说：“再见！汉生！”
青果和王维也把手加上去，五个人握在一起，汉生的眼泪涌了出来，青果见了忙抽出手来说：“让汉生走吧！”
林欢一使劲拉上车门，大家挥手看着车离开，终于，车过了街口，向左一拐没了影儿。
青果不顾窦斗夫妇站在旁边，眼泪下来了。
看到青果眼里控制不住的泪水，窦斗的心还是抽了一下。从再见面，他的心就这样反反复复、上上下下，两天下来，压下去又翻起来，他知道只要见了她，就压不下去心里那点心思，几次暗地里灰心丧气。
林欢一只手搂了青果，安慰地轻拍她的肩头，笑着对窦斗夫妇说：“好，我们也分手吧！咱们说好，元旦新年夜，就是31号到我家里来，到时咱们乐呵乐呵！”
青果微笑着跟他们道别，两对人各自往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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