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推门进去，见一屋子人都站着，除了张良、郭亮认识，还有黄山开会知道的张伟，其他十来个人都不认识。张伟给青果的印象很像个“五四”青年，三十出头，又瘦又高，长脸，深棕色的头发又浓又密，留了个盖头，围着深灰色长围巾，高鼻子上架着一副黑色的大方框眼镜，总穿着中黄色粗条绒裤子、长黑皮夹克，风流倜傥，非常洋派。在黄山的时候就听人介绍他学法语出身，后又在美院西方美术史拿了硕士，留校任教。青果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话，在黄山时也就远观，见他从不发言，可总鹤立鸡群样，像个从国外回来的人，和大家都格格不入，没想他也在，出人意料。
陆华正站在人圈子中吩咐什么，看到青果和林欢进门，高兴地喊一声：“哎，你们来了，正好，正好！来得正是时候，你俩等一下，我这就完了。”
郭亮和张良也回头跟两人打招呼。
青果笑道：“你们先忙，不要管我们。”两人站在门边，听他们开会。
陆华继续朝大家说：“好，郭亮，你就负责接收全国各地的作品，从明天起，派人去火车站接。把你们美院的学生组织起来，没有车就蹬三轮、板车，总能把作品都运到美术馆。老米，就要麻烦你做展览设计了，你们几个谁能帮老米的主动跟他报名去。现在标志大家都同意了，就用南京王军的不准调头路标那个设计，很有气势。唐国庆，你负责印刷请柬、首日封，还有明信片、海报、宣传品。张伟，你负责外事，通知各大使馆、新闻机构、媒体、各级政府、美协、名人，所有文化机构，重要的是美协、美院、油画协会都由你去联络了。张良，你就管所有的经费事宜，没有你我们就完了，你就是我们的总管家，那些赞助的，你还得跑，去落实下来，我们等着米下锅呢，不管是口头上，还是怎么答应的，都叫他们不能反悔，得把他们的钱掏出来放进咱们的腰包才算作数。”说到这里一屋子人都乐了，陆华挥了一下手接着说：“另外几百件作品马上就来了，我们得赶紧定下各个画家的展线、展览的方案，大家的工作量都要加大，可能这几个星期都睡不成什么觉了。”
高个儿子唐国庆高兴地接过去说：“哎，各位，所有该印的东西基本上都印出来了，只等首日封了，你们来看看。”
青果知道唐国庆是《艺术》杂志编辑，消瘦，厚密黑发中分，有点斜肩，他说着在一个大黑包里掏出一沓子印好了的卡片，分给屋里的人，青果也拿了一张，是请柬。正中间白地子上印了一个大的鲜红的不准调头交通标志：一个红色圆圈里面，一斜横道横在调头红箭头上，醒目又明了，言简意赅，一看就知道它的寓意。
唐国庆又从兜里掏出印好的招贴，同样的设计。
老米说话了，他一说话青果就断定是他，这还是第一次见老米呢，矮个儿，最多比青果高出去一点儿，一颗大脑袋，大眼睛，眼神温和，留着修剪得很整齐的小黑胡子。青果好奇怪他长的一点儿也不是她想象的样子，没想到那么温良，看不出他文章里的血气。就他跟陆华两人，这两年把美术圈闹得够呛，看他们都不显山不露水的，这才是做事情的人呢。他的声音很沉稳：“关于大侠的作品，我们还得跟美术馆交涉，要是这样的作品都不能通过，我们的展览还有什么意义？我的意见除了万不得已，为顾全大局，可以牺牲个别作品，但不是大侠这件。”
陆华接过他的话茬儿：“咱们开会前刚跟美术馆联系上，还没来得及说，明天我俩都去，跟他们交涉，争取把大侠的这件作品留下来。他们已经通知我们，三天后要到美术馆审查，所有的作品差不多也该到齐了。”又扫视每个人，“大家还有什么要讨论的？现在都可以提出来。要不现在咱们就分头行动？”
没人说话，陆华又说：“你们反正都能找到我，我不在这里，大部分时间在美术馆，或美院，那边近些，人也集中些，就在郭亮的办公室里。”
青果再打量陆华，见他穿了件深咖啡色的毛线开衫，头发蓬乱，脸有点浮肿，眼睛因为浮肿更往外凸出，青果想大概睡眠不足吧？这就是他召集来的人？展览的筹备组？这样一个大型的、全国性的展览，他一个人是做不出来的，得用各种人才，张伟就是个好的外交人才。还有老米，这两巨头得合作，要不那些画家怎么能听话呢？这几个筹备组的人最老的恐怕就是老米，最多四十出头，陆华也就三十八九，最多四十，其他的几个人也就二三十的样子，这应该算得上新中国成立以来，全国大型展览里最年轻的筹备组了，看他们各个都精明强干，真的改朝换代了，三十年来政治宣传的，歌功颂德的，假大空、红光亮的美术作品霸占着美术馆，马上就要被这些年轻的“造反派”取而代之，真让人欢欣鼓舞。
会开完了，人们开始往外走。陆华走到门边冲青果和林欢高兴地说：“你们来得正好，正是时候，现在正需要人帮忙，真是千头万绪，缺人手呢！”
青果跟林欢都笑笑，说：“展览7号开啊？腊月二十九啊，不过年了？”
“都不过年了，全国的画家都来北京，还过什么年？这儿就是最好过年的地儿。”见青果笑嘻嘻的，就说：“怎么着，你们还要走啊？”
青果笑得有点尴尬：“对啊，票都买好了，下午6：00的车呢！”
陆华叫起来：“你还真想走啊？没见人都来吗？现在全国的人都往这里赶，都给我去把票退了，开了幕再走！走，走，走，退票去，有的是你们的事情做。”这时张伟跟老米说完事，正要出屋，陆华一把抓住，“哎，给你个兵，青果，你黄山见过，就叫她跟你跑点事情。T市联系大马还有文联的事情交给她去。还有你给她在美院找个床铺，让她有个地方住。”
张伟笑了：“这是我办公室电话、宿舍电话，我的办公室在新楼617，来找我。”说完又再看眼青果，把写好的纸条塞到青果手里，走了。
陆华看看愣着的青果，说：“走，咱们去美院，还有好多事情呢，要不你们先去火车站把票退了？”
林欢问青果：“怎样？我们去退票？”
青果有点可惜地说：“好吧，我们可好不容易才搞到卧铺票。”
陆华已经笑开了：“这还像个话。”
青果也笑：“告诉你陆华，开幕后我们还得回去，你得答应给我再找两张卧铺票来。”
“答应，答应，到时候找张良，他有路子。”陆华笑着答应了。
陆华急忙忙地跟他们告别去美术馆了。两人站在汽车站上，目送陆华骑远，青果问：“欢欢，我们真的去退票啊？”
“可不是真的，咱们就留下来帮他们几天，再说这也是画画儿圈里的空前盛事，咱们也别错过了。对了还得告诉你父母一声，别叫他们盼你。”
303大长车来了，慢悠悠地停在他们面前。正是五六点下班时间，车外挤满了人，他们挤了上去，青果问：“我们今天就住美院吗？”
林欢皱着眉头，想了下说：“张伟给你找的肯定是女生宿舍，我怎么住？这样吧，我先回去，你留下来。我回去把我的画画完，也送来参展，不是三天后审查吗？只要选中了就进美术馆了。”
“好！欢欢，这可是个太好的主意！”青果兴奋得一把抓住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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