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副馆长温和笑笑,眼睛转向两位处长。陆华又笑着跟这两位处长握手,心想这回是来真格的了。
两位处长神情严肃,都不动声色地打量眼前这位叱咤风云的人物,大概都得出了结论,不就一个书生嘛!两人的表情更加威严起来。
陆华尴尬地站在地上笑着,不知道这两人要来干什么?
董处长终于发话了:“陆华,你是这次展览的负责人,我代表公安和安全部门在这里跟你正式交代:明天的开幕式我们要确保没有任何意外事件发生,我们今天来就是来给你提醒,你现在如果有任何信息,任何消息现在就讲。我在这里警告你,如果你知情不报,明天出了事,你要担负一切责任!”
陆华一听就要冒火,他瞪着眼把要喷出来的话吞回去,低头看着自己一双污浊的烂皮鞋,再咽下一大口口水,这才抬起头来看着两位处长,勉强笑道:“我只能保证我们名单里的艺术家明天的行为,明天开展了,公众都进来了,我怎么可能去管公众的行为?你们是安全部门应该由你们负责。”
“我现在说的是你们这些画家们可能要做的事,而不是公众的事!这点你不要装糊涂!”董处长厉声止住他。
陆华的两眼都快冒出火来了,本来缺觉的眼就充满了血丝,现在快要成红眼了。张伟站在陆华的旁边,忙拉了下他的衣服,笑着说:“这位领导,如果我们有什么消息,我们一定提前通知你们,我们也不想出任何事情嘛!”
陆华再咽了两下口水,没有说话,他咬了咬牙,怕一张口跟董处长干起来。
张处长终于说话了,没想到他的声音轻飘飘地:“好,这样就好。我们交代给你就看你们的了。”说完站了起来,董处长也站了起来,两人留下电话走了。
等把他们送出门,周副馆长才说:“陆华,明天的展览牵扯面太大了,北京的新闻机构,包括外面驻京的新闻机构都要来,还有各级领导也要来,你们还是要小心一点儿才好,事情搞砸了对大家都不好嘛!”说完拍了下陆华的肩,也走了。
陆华一屁股坐在桌边的一把椅子上,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冷笑了一声,扫了眼张伟和急匆匆跨进门的郭亮,说:“听见了吗?跟我们说话的口气好像我们就是些犯人!真是岂有此理!”
郭亮急得问:“他们想要什么?”
陆华大声喊:“他们想知道明天要闹事人的名单。我怎么知道明天有什么人要闹事?人家要闹事又不会告诉我们!”他在心里嘀咕:就是知道了我也不能跟你们说!
郭亮过去拍了下陆华的肩,说:“忍口气吧,反正明天就开幕了,一会儿老米过来,咱们就布置展厅。”
没一会儿,老米进来了,手里拿着画好的设计图,神态疲倦,睁着一双带着黑眼圈的大眼睛平静地问:“进来时听说了,公安又来了?”
陆华嘲解似的笑了两声:“对啊,要我交代情报,根本就把我当成了犯人!不说不知道有什么可交代的,就是知道了也不能交代给他们!”
老米说:“咱们干咱们的,别理会他们!这是方案图,有些改动的地方,咱们这样搞,要跟美术馆打招呼吗?”说着把图递给陆华。
陆华拿起图纸来,见展览馆门口五根三层楼高两米宽的柱子上画着黑色巨大条幅,上面印有展览的标志,一个红色的不准调头的交通信号和白色的巨大美术字“中国现代美术展”,他问:“你们昨天晚上又搞的?”
“嗯,差不多搞了一个通宵,条幅都拉来了。”
陆华翻下一页,是展览门厅里面的设计,同样的条幅,只是小一点儿,有三条,挂在进门大厅里面,进门的地上摆着一个墓碑状的黑色雕塑,上面有许兵刻的“谨以此展献给为中国现代艺术奋斗的当代艺术家”。
陆华看了感觉很好,庄严肃穆,调子非常好。
张伟和郭亮都抢着看。
张伟笑:“这设计,搞得有点灵堂的感觉了,阴风阵阵啊!”
郭亮大叫:“好,要的就是这种气氛,别以为我们是闹事的土匪,看这里,这些都是为艺术献身的人!”
陆华又问:“条幅都在哪里?”
“都拉来了,就放在库房里。”
陆华皱了下眉说:“我看问题不会太大,但是我觉得还是把这个设计给美术馆的周副馆长看一下的好,免得麻烦。”
老米说:“好,走,我们这就去找他。”
四个人都出来,往二楼后面周副馆长的办公室去了。
老米见着周副馆长,老远笑着打招呼,把图纸给他:“老周,要请你帮忙了,我们今天就想挂起来,怕明天来不及了。”
老周看了眼图纸,问:“这是什么?这又是什么?”他连着翻下去,看完后把图纸往桌上一扔,“这是你们的设计?你们就不能消停点?层出不穷总有事情!你们看看,你们这个设计,这外面五根大柱子上挂上这么个黑色的条幅,从大马路上老远就能看见,你们想扰乱社会秩序啊?让过往的人以为这里在办丧事啊?这个在我这里就通不过。里面的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外面的再改改。”
老周一句话说得四个人面面相觑,老米笑道:“老周,请您通融一下,我们都把条幅做出来了,都在库里了,这是个前所未有的大展览,要的就是马路上的人能看见,所以故意设计得比较打眼。”
“那吸引人的办法很多,也不能像个灵堂的感觉嘛,我们这国家的美术馆怎么可能办丧事呢?”
陆华觉得也是,看看老周也不是故意为难人,就拽了下老米,说:“老周,您说不能挂高了,我们能不能想个什么办法来通融一下?我们能不能铺在地上,从进门的广场一直铺到进馆的台阶上,就像红地毯一样,不过我们铺五条这样的黑地毯,这样总可以了吧?”
老周想了想,同意了。
陆华高兴地站起来,握了下他的手说:“谢谢!”
几个人都谢过了,一起离开。
老米在过道里无奈地叹口气,说:“铺地上可比挂起来效果差远了。”
陆华笑着回头:“老米,铺地上比什么都不让搞好吧?不管怎样里面的没有动就行了,人一进展厅就把外面的事情忘了。”
郭亮兴奋地说:“那我找学生来把里面布置了,外面明天早上铺都来得及。”
张伟说:“我还去干我那摊子事情去了,还有好多说明要翻译,要打出来,标签也得贴上去。对了,陆华,青果哪儿去了?怎么这两天都没见着她?这几个学生打字老是错,用改正液涂得乌七八糟,放到展厅里都不像话,我只好自己打,活儿太多了。”
陆华闷声回他:“这几天我也没见她。”
郭亮接了过去:“我最后见她在审完画那天晚上,她还跟我说转天过来呢,就没再见她。对了,她跟一个男的,叫林欢的在一起。”
陆华说:“好了,我们去大厅吧。”他掩藏着心里的不高兴,知道青果一定是回T市了,心想不管怎么样她明天总得过来。
展览开幕前的最后一个晚上,大家都早早回家,陆华好像终于可以喘口气了,拖着疲惫的身子进了几天没回的家门。
小平一见他,忙让他坐下,端出刚煮好的饺子。吃着老婆包的饺子,陆华这才感觉家里的饭可真好吃。小平知道这几日丈夫不容易,见他好几天都没回家,就包好饺子等他,看着他吃完,忙催他去洗了,早早躺下。
陆华躺在床上,闭上眼,突然想起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在这个世界上到最后不会抛弃自己的会是身旁这个人,他翻个身,似睡非睡。
小平和陆华初中毕业从不同城市下放到内蒙古,几年后在自治区的一个中专认识。陆华刚进校就被她吸引,不仅因她娇小玲珑,妩媚可人,还因她是全校最傲气的女生。她可有傲的资本,她是学校的状元,无论怎样的考试,永远考第一。学校里的男生成天围着她转。可陆华从来都被人宠,被他们点里的女知青崇拜,心里哪有服气的?这下子两人摽上了,一来二去的,就好上了,在那里结了婚。
小平悄悄哄睡了孩子,才上床。陆华伸手搂住老婆,小平翻身滚进他的怀里,委屈地抱着丈夫的身子,默默的,眼睛湿了。
陆华知道老婆怎么了,每次在床上对她都有说不出的内疚。最近一段时间,不,应该说快一年来,几乎没怎么跟她做爱,每次从菁菁那里回家,连摸她的欲望都没有。他搓揉着她,手心里的小平,还是那么温柔可人,小巧的身子在他怀里温柔磨蹭,他一翻身把老婆压在下面,吻住她,突然过去那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感觉回来了,他彻底地放浪起来,尽了兴跟她缠绵。这才是真的!这才是我!他喘着大气。陆华最近这一两年跟不少女人上过床,却总让他有轻飘飘的感觉,就跟最近这几年的运动一样,飘浮,膨胀着让他发虚,没有抓拿。可跟小平就不同,他一下就能抓着那种最真实的感觉,让他记起他陆华是谁。他累得瘫倒在床上,满意地笑了,陆华,明天事情就做成了,你一个从内蒙古来的知青就把这么大件事情做成了!你会被写进历史,明天的展览也会被写进去!北京也没什么了不起,平平就能证明,她能证明我陆华过去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这不把你们都跨过去了吗?我在这里征服的不仅仅是几个女人,是你们所有这些人!
小平小声说:“华子,把衣服穿上吧,今晚别太累了。”他今晚这般疯狂,真是久违了,她惊喜地发现其实他根本就没变心,还是那个对她充满了激情欲望的丈夫。
她欠起身,用最细的纸巾为他擦拭身子,陆华放松平躺着,由她摆弄,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发出均匀的鼾声。小平可睡不着,她抚摩着他,心想那些女人再怎样,都别想把他抢走,刚才他喊着我的小名呢,看看,在他命运最关键的时候,他需要的是我。从他们到北京后,事情就大变了,她被陆华安排到政府机关里,做一个办公室的工作,丢了原来的数学专业,成一个在家里管孩子、做饭的家属。而他这几年在北京文化圈里也有些建树,从研究生毕业,他的朋友圈子都变了,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陆华每天做的、想的跟她没有一样搭得上。一开始陆华还带着她去参加各种聚会,后来干脆就放弃了。不仅陆华,连小平自己都不愿去,因为她发现在各种聚会里,对流行的时髦话题,从艺术到政治、哲学,再到经济,没有一样自己能插上嘴;还有,还得看着妖娆风情的菁菁跟丈夫眉来眼去的,聊着体己话。每次看见后,她就更加自惭形秽,觉得菁菁好像更配得上陆华。她曾经恨过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像菁菁那样妩媚风情?自己老土得让他拿不出手?!虽然她过去一直是个心高气傲的女人,但是到最后,还是得想办法来改变自己。曾经去烫过头,可效果更不好;也想去买几身衣服,但是她跟陆华两人一个月那么少的工资,再加上有个孩子,又舍不得下手。她最后想通了,反正不管怎么收拾都不会有菁菁那种风流婉转的样子,干脆不搞了。这些年,她眼睁睁地看着陆华离开自己,他常年不碰她,背地里不知道流了多少泪?除了带好孩子,做好饭,无微不至地照顾好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每当想起自己过去的骄傲、专业,就很沮丧,陆华现在不再需要她优异的数理化了,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抛弃的人,要不是因为他宝贝他们的儿子,还有他们这将近十年不能割舍的亲情,也许他们早就散了。这会儿,她借着楼外的灯光再仔细看他睡熟的脸,真的感谢老天,这个重要的时候他回来了,说明什么?我们才是他最重要的人,他永远都不会离开我跟孩子的,这个结论让她满意地笑了,侧身轻轻为他把睡衣衬裤穿上,这才睡了。
早上6:00,小平醒了,轻手轻脚地去厨房,她要做一顿陆华最爱吃的早餐,今天可是历史性的一天,也许到中午都吃不上饭呢。她把昨天晚上发好的面拿出来,包南方人的小笼汤包。陆华一直都爱吃她包的包子,赞她的味道调得好。等陆华醒来,包子都蒸好了。
陆华扭头看了眼床头,整整齐齐摆着为他选好的衬衣、毛衣、条绒西服外套,床下还摆了双新皮鞋。这时小平手里端着蒸锅走进房间,陆华心里一股暖流涌出来,伸手拉住她喊一声:“平平。”
小平笑:“快起,看看给你选的衣服行吗?要不你自己配配?”
“你什么时候给我买了双新鞋?”陆华一边起,一边问,心想她怎么知道我就需要一双新的啊?
小平边叠被子,边回他:“就这两天啊,你看,我一直就想着开幕式别穿那双破皮鞋去了,就是钱不多了,要不然应该再买件好点的西服。”
“行了,行了,这就挺好,最烦那种正儿八经的西装,这个就很好。”说着站起来把衣服穿上。
吃着滚热的包子,他在心里感叹:这就是老婆,也许什么都是假的,只有这老婆给的是真的。可我这马上就要出去大干一番,到底什么是真的?他想起青果说的大家不过是为个“名利”,对,我就是要这个名,哪怕它确实是个虚名,我也要!我要干一番事业,要得这世人的尊重和荣耀,我要把我的名字留在历史上,这些都是真的,我陆华干了这些才不白来这一世,其他的都是过眼云烟!
匆匆吃过早饭,看看天还黑着,他拿起包就往外走,小平在后面追着说等把孩子安顿好跟着就过去,他摆摆手,头也不回地冲进寒冷的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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