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欢笑着点头:“不过看着还是觉得痛苦得笨。”
青果扭头见对面厅里三幅大画并排挂着,正是罗小刚的三联画。他们立刻舍了那里到对面厅里,青果说:“我喜欢。罗小刚不知道聪明多少,真是一个天一个地。你看罗小刚的忧郁和痛是里面的,痛在骨子里的,表面云淡风轻,可有的人痛在表面上,每一笔都在嘶喊’我痛苦啊!‘一假看着就累了。”
林欢笑着点头。
画跟前围着一些人,罗小刚正跟几个外国人讨论价格,青果说:“三千块一幅呢,欢欢,你一个月多少钱?就一百多一点儿吧?咱们是没钱,要是有钱我真想买。你看那穿蓝色棉袄的就是罗小刚。”
他们等一会儿,想跟罗小刚打个招呼,可那些老外没完的意思,正要离开,就见罗小刚气呼呼地从人圈里冲了出来,根本没有看见她,跟他们擦肩而过,嘴里嘟囔着:“降什么降!把我也降价卖了算了!”
黄山见过的那位白衣女人跟着追在后头喊:“哎,你别跑嘛,别跑嘛!”
林欢突然说:“怎么还没有看到我的画?”
“在三楼吧?”
“你可别把我贱卖了,你定的什么价?”
“我一直在生病,怎么会卖你?哦,你以为老婆都会贱卖丈夫啊?”青果瞪他一眼。
林欢好像恍然大悟,忙笑道:“哦,对了,我说错了,我道歉。”
两人高高兴兴往三楼走。在楼梯口,青果一眼看见陆华的夫人了,一时忘了她的大名,就拉林欢过去问好:“嫂子,你好!”
“你好,青果,你好!”小平很意外有人能认出她。
青果忙给林欢介绍:“这是嫂子,陆华的夫人,这是林欢,我男朋友。”
“哦,真好,真好!”小平笑嘻嘻打量林欢,青果也打量她,看来她今天是精心打扮了的。一件土黄色的中长呢子外套,一条彩色纱巾围在脖子上,黑黑的短发精心梳理过,苍白的脸上,两片薄嘴唇涂了鲜红的口红。她突然想起刚才一直都在陆华身边意气风发的菁菁,哎!她在心里叹一声,今天是她丈夫的大日子,她只能默默地在暗处看着,支持他,可她丈夫忙得可能都不知道她在这里,而跟他相伴的却是另外的女人,青果不忍再多想,她怕她的脸上会露出同情来,忙道再见,拉林欢上楼。
他们一进三楼右侧大厅,就看见林欢的大画挂在前排的大墙上。两人都冲了过去,左看右看,青果笑道:“比在家里看着还好呢。”
“嗯,这里有灯光,又有空间,当然效果会好。”又俯身看了一下标签,回头说:“没标价。”
“看你还敢说我贱卖了你?!”青果喊。
林欢见她娇态可掬,忍不住拉过她来就亲。
青果忙推开他:“到处都是熟人,你要死了!”
“怕什么?谁让你惹我?”林欢嬉皮笑脸地拽着她不放。
青果一回头,见大马一个人在对面的厅里,正聚精会神地看一幅画,“看见没有?大马在对面!就他一个人。”
“哎,张伟不是要你招待他的吗?”
“是啊,刚开展还见着他,一会儿就没人了。欢欢,你说怎么样?我真要去陪他啊?”
“去吧,你好人做到底。”
两人过去问好。大马很意外,没想在展厅再见到青果和林欢,前几天在家里,两人才给他亲自送过请柬,就说:“咱们还真有缘啊!”
青果仰头说:“大马先生,你好啊!我说过要在开幕式里再见你的,让我们今天就陪你转转吧?”
“谢谢,谢谢!”大马很高兴。
青果开始当向导,领着大马一个厅、一个厅地转。他们进了国画大厅,所有作品篇幅都很大,没有一点儿过去文人山水画或人物花鸟的意思,不是大泼墨抽象的宇宙冥思,就是大笔的书法画,要不就是完全抽象的几何图像。
他们转过一堵墙,突然见迎面一面墙一溜挂着六幅两尺见方的小画,别出心裁,倒让所有的人眼前一亮,非常打眼。
青果叫了一声:“哟,这都是窦斗的,就他不一样,不仅有人形,有意味,还传统呢!”
窦斗的画都裱在深褐色的木头框子里,画在黄书纸上,一种最廉价的宣纸,给人的感觉就似要故意低,“低到尘埃里”,青果不禁笑起来,她想起张爱玲的名句。林欢正仔细看画,回头问:“你笑什么?”
青果忙说:“没什么。”
大马问:“这位窦斗是咱们T市的?”
“对啊!”青果回答。
“这还有点意思。”大马指着一条鱼说,看来他喜欢。
青果仔细看那幅画就一条鱼,周围无一物,此鱼正龇牙咧嘴,瞪着眼珠子,不知有多恨呢!身上染着淡淡的浅灰浅粉,柔极了。周身线条勾得笔力老到,游刃有余,纤细有弹力。上题:咸淡不知。再一幅一个和尚坐在一个石头上,膝上摊着本书,这和尚翻着眼珠子,看着天上,上题:月下好念经。还一幅,一个老汉跟人怒目而视,握着拳头,勾着腰,头上题:盼四化。青果忍俊不禁,这四化有这么盼的吗?四化早已是老生常谈。八十年代初,电视、新闻、报纸、广播、流行歌曲,铺天盖地的到处都是,谁都知道是国家提出的要在世纪末实现四个现代化,本来是国家的梦想,后来就潜移默化变成了十亿中国人的梦想。嗯,咱中国人得迎头赶上全世界,憋足了三十年的劲儿呢,可不得这么恨恨的?这个窦斗可真逗!青果想着又乐了。
还有几幅,没等青果走到跟前,已经笑得身子发抖,问:“窦斗人呢?我们刚还跟他在一起呢,这个人跑什么地方去了?”
林欢笑着说:“还是我们哥们儿的画好看。”
青果又给大马一番介绍,一层楼逛了将近一个小时,临走把他送到楼梯口,才又返回大厅继续看画。
青果眨着眼问:“感觉怎么样?林欢同志,你看这三楼的四楼的是不是不那么受重视啊?”
林欢笑一声:“青青,你想说什么?”见青果跟他眨眼,就笑:“这个人啊就是这样,有可为和不可为,不是不会,是不想。”
“德行的你!”青果笑着打他一下。
林欢抓过她的手吻着:“你看,这就跟穿衣服一样,有的衣服虽然穿起来好看,但我就不喜欢,穿上就觉得不舒服,就觉得不是我,这就没办法。”
青果笑道:“也就是你这样说,要是别人还不知道怎么急呢?看,对面就来个着急的。”
林欢一扭头见两男一女走过来。一个小个子男人,一对黑眼珠子藏在一副黑圆眼镜后面,穿一灰色防寒服,正挥着手,声嘶力竭地讲着什么;另一个男人也戴着黑色方框眼镜,国字脸,消瘦,中等个子,穿着蓝色老气横秋防寒服,微笑着,认真在听;女的皮肤很白,露着大奔儿头,穿着彩色的手织毛衣,气质很好。
青果已经在旁边打招呼了:“哎,德拉,高一平,健雅,今天一天都没见到你们呢!”几个人相互问好,青果忙给他们介绍:“这我男朋友,林欢。”
“哦,哦,哦,我可总听青果说你,我德拉,你好,你好!”德拉大叫起来。又上下打量林欢,大喊:“我说呢,怪不得青果每次拼了命都要回去,不跟我们玩儿,拒腐蚀永不沾的,原来是这个阳光大帅哥在那里勾着魂呢!嗨,真阳光!”
林欢“嘿嘿”笑着跟他握手,“你好!我也知道你!”“你好!”他又跟高一平、健雅握手,说:“真荣幸,真荣幸。”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高一平啊!
德拉在旁边大叫:“今天可难得,我们得照相,照相!”
高一平说:“哦,对了,好像我们刚看了林欢的画,我还正遗憾不认识这个画家呢,这下好了,走!我们去他的画前照相。”
青果笑了:“好主意,好主意。”
几个人正高兴,就听见“砰,砰,砰”三声闷响,德拉大叫:“听,什么声响?有人放鞭炮?”
几个人都站住脚仔细听,又没什么声音了。正要继续往楼上走,就见三五个公安冲上来,另外还有几个往四楼上冲,冲他们大喊:“走!走!走!所有人都暂时离开展览馆,都出去,都出去!”
德拉大声问:“怎么啦?出什么事情了?”
“不要问,出去,出去!都动起来,出去,走!”一个公安大声喊。
德拉诡异地笑了:“肯定有人搞事情,这下有好看的了!肯定有好事情!”说完俩黑豆眼直冒光。
青果也笑起来:“恐怕有什么节目吧?走,我们出去瞧瞧。”
不到五分钟,几个公安把楼上所有的人都轰了下去。
等他们到展览馆大楼外面,广场上已经黑压压站了一广场的人了。他们刚走下台阶,就听人群里有人喊:“青果!”
青果循着声音,就见李心在人堆里朝她挥手,她又惊又喜,扬手大声应:“哎!哎!”几步就冲到他跟前,“你什么时候来的?收到我的请柬了?”青果兴奋得声音都变了调。
这时林欢也跟着过去,伸手握住了李心的手说:“真高兴在这里见到你!”
“你好!你好!”李心笑着,很礼貌地握住林欢。
“快说啊,你来了多久了?”青果急得催他。
李心看了青果一眼,笑道:“今天本来我要回北京跟父母过节的,又收到你的请柬,就搭了10:00的车,下了车就直奔这里了,没想一到这儿你们人都出来了,又是公安、警车什么的,我估计看不成展览了,正想走,就看见你们了。”
“哎呀,你可错过了好戏了!这个展览还不知道能不能继续开呢?这十年的好东西你都没有看到。”青果惋惜地又叫了一声。
“对啊,来了这里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听说你们一个画家朝自己的作品开枪了?你们早就在这里了?”
“什么?开枪了?”
“对啊。”
青果和林欢忙跟旁边的人打听,确实有人开枪了,估计马上要闭馆。
李心听后告辞走了。两人看着他出了铁门。林欢笑着瞥了眼青果,说:“哟,看你激动的,看见李心不至于激动成那样吧?”
“你说什么?”青果气得举拳就打。
“好,好,好,别打,这么多人成何体统!算我说错了。”
“你少在这里酸溜溜的,我在这儿见着他就高兴了,就高兴了,你管得着吗?”
“好,我管不着,管不着,我冒酸水你也管不着吧?我就不喜欢你见了别的男人高兴得比见了我还高兴!”
“你就是个心胸狭窄的小气鬼,小气鬼!”青果气得甩开他就走。
林欢在后面紧跟着去抓她的手,没想她一甩手头也不回还往旁边走。林欢一个箭步跨过去,把她搂在怀里了,低头在她耳边说:“别闹了。”
“那你以后不准乱嫉妒!”
“我保证,保证!”林欢说得气哼哼的。
“才不是你的真心话,你的小心眼谁不知道?”青果瞪着他,还不饶。
“那你要我说什么才肯罢休呀?”
青果小声说:“每次你一这样就让我生气。”
“那你就不能把你的高兴收敛一点儿?把你喜欢人家的样子藏起来点儿?至少不要当着我的面,这个要求不高吧?”
“我,我——我没有喜欢他,就是喜欢也就是朋友的喜欢。”林欢摸了下她的脸,两人对看着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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