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的新年要到了，整个曼哈顿从圣诞节前就一直沉浸在节日的气氛里，这会子快到节日的尾声了。夜里，城里各大道小街上到处都缠着小灯泡，49街到50街之间洛克菲勒中心巨大的圣诞树还立在那里，光彩耀人。曼哈顿小到一棵树、各商店门口、橱窗，大到整座整座的摩天大楼，真真是亿万个五彩星灯齐亮，把整个城市变成一个晶莹闪亮的童话世界。只是林欢没有心思去感受，他每天除了工作，挣钱，没有什么过节的想法。也许是节日，这些天他很忙，小费也很多。他每天回到家都深更半夜了，累得皮塌嘴歪。不过看着兜里日渐多起来的钞票，终于心里不慌了。对啊，前些日子光花钱，没挣到钱，他真的心里发虚，情绪也很低，这两日稍微好起来了。
新年夜，林欢从餐馆回到家，屋子里没有一个人，皮皮一个人去了时代广场看砸水晶苹果，汉生到纽约上州一个有钱人家给人演新年聚会的堂会去了。
林欢洗完澡，换下满是油烟味儿的衣服，打开了电视，拿起电话就给青果拨了过去。
“欢欢！”青果清亮的声音清晰得如同就在跟前，林欢一听见不由得咧开嘴乐了。
他瞥了眼电视，里面正转播时代广场砸苹果倒数的盛况，人山人海，纸片就像雪片飞在广场上，人们的呼喊声震耳欲聋，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相互拥抱着，跳着，喊着，亲吻着，祈祷着。NBC两著名播音员正激动地拿着话筒高喊：“新年快乐！”
让人莫名哀伤的“友谊地久天长”响彻整个房间。
林欢忙把话筒对着电视，大喊：“青宝，Happy new year！听见了吗？”
“你一个人在家啊？”
“皮皮去时代广场了，汉生去纽约上州了。宝宝，我找到工作了，在一个餐馆送外卖，已经挣了一个星期钱了。你不要担心我，我很好！”林欢开心大叫。
“你每天在外面跑，冷吗？累吗？我好担心你啊！”青果的声音还是那么委婉动听，每个字都像柔软的小刷子刷在他伤痛的心上，林欢听着听着眼圈就红了。
“你不要担心，我现在挣到钱了就什么都不在话下了。没有钱，你就来不了，我前段时间都好着急，现在就好了，没事了。”
“不要急，不要急，你不要太累行吗？”青果在那边已经哭了。
“不要哭，你要高兴，这过了年，你就要过来了。让我们来祈祷，你今天晚上在敲钟的时候一定要祈祷，让我们今年一定团聚！”
两人接着又聊了一会儿，这才不舍地挂了。
放下电话，林欢歪在床上想青果，心里郁闷，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等皮皮回家，过了2：00，皮皮回来了。林欢这才睁开眼睛，听他喘着气讲时代广场的盛况，林欢眯着眼困得就又要睡，皮皮突然揪了下林欢的耳朵说：“欢欢，告诉你个重要的决定，我想搬出去。今天认识了一个人，就在时代广场，一个日本女人。”
“日本女人”四个字就像惊雷般把林欢炸醒了：“什么？！什么！？”噌地一下从床上蹦了起来。
“干什么？干什么？至于吗？那么兴奋？”皮皮撇嘴嘲笑他。
林欢大吼：“快说！是什么样的？快说！”
皮皮笑着回他：“干吗？不要那么着急，听我说，这个人叫Misao，二十八九到三十岁的样子，长得还可以，身材很好，她告诉我她跳舞出身，一个人在纽约，我没问她是干什么的，”没说完又笑了一下，“我想我是动心了，今天晚上去了她的公寓，Wow！差点要了我的小命！”
林欢听着听着放了心，到最后大笑起来，“皮皮！你可要小心，日本女人可不是好惹的，会把你搞死！”
“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干了什么坏事？坦白交代！”
“没有，没有，我就有个印象日本人都挺邪行。”林欢马上笑着否定了。
“哎哟，你可说对了，这女的感觉太好了，简直浑身都是性感细胞，把你搞得太舒服了，妈的！老子的小钢炮也不是吃素的！”
林欢听了大笑，这简直说的就是Kiku。
林欢闭了眼想起Kiku，她确实如此啊，想起他们那天晚上在床上所有的事情，不禁脸涨得通红，对皮皮说：“你可要想好了，你有了她可就很难再回到贾红那里了，我可知道你这个人，你搁不住的。”
“瞎说！我跟红红是什么关系？青梅竹马，还有我们学运呢，等他们来了我再离开她就是了。”
“你能确定？”林欢怀疑地问，他对他可没什么信心，自己都那么难，就皮皮的个性，够呛，“到时候可别怨我没有提醒你。”
“知道啦！我明天就想搬过去。”
“你决定了？”
“嗯。”两人算把话说完，睡下不提。
过完节，林欢每天在餐馆里不言不语，除了跑单子，就是跑单子。一天老板娘对他说：“小林，你愿不愿意打桌子啊？你要是愿意，今天晚上就可以做。”
林欢在餐馆里干了快两个星期了，知道些餐馆里的规矩。餐馆里是有等级的，除了老板，就是大厨，然后就是服务生了，再下面才是厨房里打杂的、跑外卖的。任何上一级的都可以骂下面的人。林欢虽然没有再挨谁的骂，可他看见过服务生、大厨骂人。今天老板娘要让他干服务生的活儿就是提拔他了。
林欢问：“怎么有人要辞工啊？”
老板娘笑道：“没有，我看你做事好，想把你长期留下来。”
“哦，真谢谢你！”林欢心想还真要我长期给你们干啊？想什么呢？！林欢还是感激她的一番好意，“老板娘，我这假期完了还得回去上学，现在也没有剩下多少时间了，要干也就只能干十几天，你说我还换吗？”
“你要愿意就换呗，好歹比跑外卖挣得多些。就你的聪明劲儿，跟着我干一天就会了。”
林欢笑着又谢她，当天就换了工。
老板娘手把手教林欢，如何扛大托盘，如何接单，配放器皿，上酒，上汤，上菜，上甜点，从客人坐下到离开的每道程序，林欢很快就会了。
几天下来，他发现干这种体力活儿也得动脑筋，服务生的工作就是在外堂和厨房之间来回奔跑，用最短的时间传送食客要的东西，同时把桌子上不需要的东西拿下去。会做的人会在每一次出入厨房两手都是满的，回去时带着用过的脏碗碟，回来时带着客人要的东西，不跑空趟，桌面上永远都不会太拥挤、混乱，也不用来回拼命奔跑。不会做的人忙得不可开交，也没能打下几桌。
就此林欢的收入一下翻了倍，再也不用在寒风里奔波了。
就在林欢即将回学校前，他收到了青果电话里提到的那封信。都几天了，他一直把信贴身揣在左胸上衣口袋里，餐馆里白天很忙，知道看不成，可心里觉得是个安慰，就像青果的手一直抚摸在心口上。等半夜回到家，汉生都已经睡了，他进卫生间，才把信又拿出来，坐在马桶上，再看一遍。从那天收到信到现在都不知道这是看的第几遍。
欢欢：
我最最想念的亲人！
看到你寄来的照片了，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反应吗？我拿着照片就吻上去了，这是你走后我们第一次见面啊，你走了这么久，真的是久别重逢，我的泪水把照片都打湿了。你看起来那么动人，却让我伤心。欢欢，照片给我的就是这样一个现实，我们天远地远地分着，连摸都摸不着，这就要了我的命！还给我另一个打击，再一次证明你的分分秒秒跟我没有关系，你在那么遥远的地方，穿着那身衣服，梳着那个头发，那样活着，我看到的只是个影子，而且还是一个月前的影子，你说这能不让我伤心吗？
圣诞那天你来电话，让我很难过，我知道你一个人在纽约苦闷、辛苦，我都要为你愁死了。我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要是有个人在你身边安慰、照顾你就好了。欢欢，我们这一生受的是什么罪？！我现在什么都不求，就求你开心、健康，你就是出去寻欢作乐我都没意见，钱少挣点没关系，你要听我的话，太孤独郁闷了就跟皮皮出去玩儿一下，纽约的新年有著名的时代广场倒数，你跟皮皮去吧！
我的托福成绩下来了，考得一点儿都不好，580分，老天就这样惩罚我，不知道我的前生做了什么坏事，要我今生来受苦？欢欢，我只好受着，别无选择。
看到你手扶着的新画了，一句话喜欢，今天不想多说了，等我冷静下来再跟你讨论。看你长篇大论地讲你的画，我既欣喜又心酸。虽然为你有新的想法、新画而高兴，却心疼你在那样的环境里，还为了那可怜的梦想苦苦挣扎。欢欢，圣诞那天接了你的电话就想你去了美国，为的是什么？是为了梦想，那虚无缥缈的梦想吗？都快三十岁的人了，一切都得从头来，我怎能不心疼、悲伤？
欢欢，今天我有点儿太伤感了，请你原谅我写了这些悲观的话，千万别影响了你，你要好好的，听见没有？等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情绪都好起来了，希望你也好起来。
爱你！
妻青
林欢读完，把头埋到信纸里，再一次流下了眼泪。青青，你不知道我都做了什么？我，我，我——他低下头，发现泪水已经把信纸打湿了，模糊了青果随意的钢笔字，他忙把信纸收起来。青青，原谅我，我玷污了你，把事情弄脏了。我现在很后悔，后悔死了，你一定要原谅我。我向你发誓，在我心里只有你，我，我——他又把信打开，眼睛落到“寻欢作乐”那四个字上，青青会原谅我吗？这是她说的话，他在心里重重地叹一声，把信再叠好，重新放进紧贴胸的左上衣口袋里了。这才脱了衣服，冲澡，睡下。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