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像野草一样生长-对决(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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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打听一个人。高厉厉对着三个穿白大褂的人说。

    这时,门砰的一声弹开了。壮实男人驾着胖老太太进来了。和他们一起进来的,还有壮实男人的吆喝声,大夫,先给我妈瞅瞅,总闹迷昏。

    年轻的白大褂停了手里的笔,示意胖老太太坐到他面前的小方凳上。拿出血压表,等待着胖老太太露出一只胳膊来。怎奈,由于穿得多,胖老太太的那只胳膊要想露出来,还真是不容易。年轻的白大褂和血压表都处在等待中。

    大夫,我向您打听一个人。高厉厉利用了这个间隙。

    打听谁?年轻的白大褂把目光转向高厉厉。

    高厉厉说了一个名字。

    做游戏的两个白大褂止住了游戏,高厉厉的话显然比他们做着的游戏更让他们感兴趣,连胖老太太都把一张大胖脸,连同胖脸上缀着的疑惑对准了高厉厉。

    你是他啥人呢?胖老太太问高厉厉。

    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是别人让我帮着打听打听。

    噢,要是这样我就说两句。他是我们庄上的,祸害人家黄花大闺女,让人家给阉了不是么,觉着没脸在庄上待着了,把老婆孩子带着走了。他远处有一个姐,都说奔他姐那儿去了。走好几年了,你不知道哇?

    您知道他姐在哪儿么?

    妈,一管起闲事儿来,您就不迷昏了吧!

    壮实男人喝住了胖老太太。胖老太太朝着儿子连翻了几个白眼儿,继续着裸露臂膀的工作。

    在几对目光的追随下,高厉厉背着包牵着小可往外走,砰的一声,随手带上了门,将身后的目光齐刷刷地斩断。

    微乎其微的线索也失去了。该朝着哪个方向走呢?左,还是右?

    小可,告诉我,咱们该朝着哪个方向走呢?

    放好车,大水抬头看了一眼家。一团黑暗。自家阳台的灯没有如往日那样亮着。也就是说,高厉厉没有在厨房里忙碌着做饭。没有做饭的高厉厉,在干什么呢?此时,任何细微的变化都几乎会让大水把神经线崩断。它的神经已经像快要失去韧性的皮筋一样非常脆弱了,再也经不起反复的拉伸了。两个女人之间的战争尽管是隐蔽的,给他制造了一个平静的假象,但是大水能隐隐感到,平静是风雨欲来的前兆,是地动山摇的前兆。不过,今天早上,高厉厉的举动给了大水无穷的勇气,他开始在寻找一条走出困境的小路。对于大水来说,这条小路不太好寻找,问题的关键是,他已经在主动地寻找了。这很重要。

    早上临走时,大水说,中午不回家吃饭了,去吃请呢。

    吃请是和电话费有关系的。和高厉厉要钱时,不是说厂里有两个结婚的么?份子提前随了,喜酒终是要喝的。一点好办法都没有,大水实在不想再跟老婆孩子撒谎。可是,得给随份子的谎言打个圆场啊。于是,他只好假装着去喝喜酒,然后中午不回家来,随便猫在哪个小摊子前吃碗热乎乎的拉面。

    高厉厉说,等等。

    大水就缩回了那只准备去开门的手。

    带着钥匙了吧?

    带着呢。

    掏出来我看看。

    大水听话地掏出钥匙,在高厉厉眼前晃了晃。钥匙发出哗啦哗啦金属碰撞的声音。

    再等一下。

    说着,高丽丽进了屋。出来时,手上掂了一件崭新的以红为主色调的波司登羽绒服。

    今儿天冷,穿上点吧。

    还没到穿羽绒服的时候呢,我火力壮,经得住冻。

    我说冷就冷,哪那么多废话呢!

    给我,到外边再穿吧。

    不行,现在就穿。来,我给你穿上。

    没有给大水回绝的余地,高厉厉开始给大水穿羽绒服。大水的两只胳膊一先一后被装进袖子里,拉上锁链后,身子也被装了进去。最后是几枚按扣。高厉厉一粒一粒地把它们按得严严实实的。

    一系列的动作终于完成了。高厉厉退后两步,前后左右地欣赏了一番羽绒服穿在大水身上的效果。不错,挺合身的,穿着也蛮精神的。现在穿,是有点早,那就脱下来吧,过两天再穿。

    穿着吧,媳妇给穿的,热点儿也忍着。

    大水说的的确是心里话。比身上的羽绒服更能给他带来热度的是高厉厉满含着女性柔情和母性慈爱的细腻动作。他切切实实地感觉到,眼前,给他穿衣服的这个人,是他女人的同时,还是他的亲人。她和他的血是溶在一起的,是永远无法分离开来的。

    小可,和爸爸说再见!

    大水看了一眼刚刚醒来,正用小手揉着眼睛的小可。会的,小可会和爸爸说再见的日子不会远了。这个家真正幸福的日子也不会远了。我的老婆,我的孩子,请再给我一点点的时间,让我找到一个适合的方式,处理好自己的事情。以后,我会加倍地补偿你们。

    难道早上的一幕会和黑着的灯有某种关联么?会么?

    )第四节 谁看见我的羽毛了

    夜色,朝着大水慢慢地聚拢,厚道和密度在逐渐地增加。到凌晨三点的时候,夜色已经变成一个坚硬的壳子,把大水牢牢地固定在屋子的某一个位置上。

    已经放到头儿的磁带,发出咝咝拉拉的抗议声。

    除了固定在某一个位置上,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不知道。他完全丧失了思维能力。看哪,一根一点也不美丽的羽毛,缓缓地在黑色中向着窗外游移。怎么会有羽毛呢?这根羽毛怎么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呢?羽毛闪着光芒,所以,他能够清晰地看到它。细看,羽毛的根部竟然在滴着鲜血。它受伤了么,它很疼么?它和自己有关系么?为什么一看见它,自己的心会跟着疼痛?别急,别急,让我好好想想,想想啊,想想它是谁。

    哦,大水终于想起来了,怪不得这么眼熟呢,原来,那根流血的羽毛是高厉厉呢。它不是在自己的身上长着么。他没有拔它,从来没有想过要拔它。因为一旦拔掉它,他会连骨头带肉地疼。可是,它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羽毛一定是伤透了心,一定是绝望了。别人想把它从他的身上拔下来时,他没有保护好它,还下意识地做了帮凶。一次又一次,它对他彻底失去了信心,所以,它决定离开了,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可是,他的灵魂也跟着那片流着他血液的羽毛一起飘走了。从此,他会变成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变成一个没有生命力的人。它带走了它们。一个没有灵魂,没有生命力的人,活在这个世上是毫无价值的。

    不,你不要走——

    你不是说我们是彼此身上的羽毛么?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是,看在我已经长成你身上的一根羽毛的分上,求你,不要走——

    不要走——

    回来啊——

    大水突然从某一个被固定住的位置跳起来,去追逐那片流血的羽毛。窗子是关着的,羽毛便扭转了方向,朝着门口飘去。大水想去抓住它,每一次,它都灵巧地从大水的指间逃过了。飘到门口,身子一扁,进了门微小的缝隙里。然后,不见了踪影。

    大水打开门,光着脚追了出来。

    羽毛踪迹皆无。它飞到哪里去了,谁看见它飞到哪里去了?早在前半夜就熄了灯的院子,黑着一张脸,假寐着不去理会大水的质问。大水抡起胳膊,给了假寐着的夜色几个有力的大巴掌。夜色忍了。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儿,大水发现羽毛最有可能从大门口飞走了。借着门房那盏微弱的灯光,大水看得清清楚楚,大门虽然关着,但大门上的小门却敞开着。这个可恶的看门老头,小门一定是他故意敞开的。于是,大水奔了过去,砰砰地敲着门房的木门。

    看门的老头听觉像狗一样灵敏。人睡着了,耳朵从来都是醒着的。它们时刻保持着警惕,时刻听着外边的动静。大水拍第一下门时,老头就醒了。

    老头的秃头刚一露出来,差点被大水的大手掌当做门板子给拍了。别拍了,嘿!

    你信不信,我这一巴掌可以拍死你老家伙!大水目眦尽裂。

    见这气势,老头的气势立马萎了下去。您横,我怕了您了,不过您总得让我死个明白吧?

    谁让你晚上睡觉不关上小门的,我身上的羽毛从小门飞走了,这个后果有多严重你知道么!

    看门老头低头瞅了瞅大水光着的两只脚。出来进去的,我常见着您,今儿咋有点不对头哇,啥羽毛不羽毛的。您别再是神经了吧?

    操,你才神经呢!大水的大手掌眼看就要拍下去,被两个胳膊上套着红袖章的巡逻人捉住了。

    我们一直在这个院子里转悠,别说是羽毛,连一粒尘土都没飞出去。快回去睡觉吧,回头我们看见您的羽毛,给您送家里去。回去吧。

    巡逻的人对着大水离去的背影,小声嘀咕,好好的人,准受啥刺激了。

    没有找到羽毛,睡个鸟觉!那群无知的人,哪里知道羽毛就是他的女人啊。

    他的羽毛去了哪里呢?在想拔掉它的人那里么?

    掏出手机打电话,打给平平。

    手机里一个女人用甜美的声音对大水说,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大水又打,女人依旧用甜美的声音回答他,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很有耐心,一点也不厌烦。妈的,大水再拨,这一回拨的是平平座机的号码。

    嘟——嘟——

    很多个嘟声响过后,电话终于通了。

    喂?哪位?声音压得很低。是平平。

    你把我的羽毛拔下来,藏哪儿去了,还给我!

    你谁呀,你?

    别装了,你会不知道我是谁,把我的羽毛还给我!

    对不起,你打错了,这儿没有你要找的人。

    在忙音响起之前,大水听见一个男人在电话里哼唧,宝贝儿,谁的电话?

    打错了。然后,忙音就响起来了。

    妈的,敢挂老子电话。等我把身上的羽毛找到了,再找你算账。

    想了一下,大水又拨通了一个号码。

    Q打着十足的睡眠腔,送出一个急促的“喂”来。这个点儿上的电话,很是让人心惊肉跳的,性质有些接近120急救电话。一定是特别急,特别重要的电话。

    我是大水,你看见我的羽毛了么,是不是你把它藏起来了?

    啥羽毛不羽毛的,你没事吧?Q的睡眠像鸟儿般飞走了。

    快把我的羽毛还给我!

    大水,是不是家里出了啥事了?

    我的羽毛不见了,被人藏起来了。

    你老婆孩子呢,她们在你身边么?

    她们变成羽毛飞走了。

    一个片刻的沉吟。电话里的Q说,大水,是我把你的羽毛藏起来了,告诉我你在哪儿,我这就给你送过去。

    二十分钟后,Q和她的男人骑着自行车匆匆地赶来了。借着星光,他们找到了已经成为墙壁上一条凸起的暗影的大水。

    Q对着暗影说,没事,天塌下来,我们跟你一起顶着。

    她的男人也说,我们跟你一起顶着。

    大水被Q和她的男人送上楼来。大水重新固定在屋子里的某个位置上。Q想替他脱下身上的羽绒服,大水阻止了她,说,你们走吧,我没事儿。

    Q说,你要是有事儿,可就真对不起老婆孩子了。

    大水说,真没事,你们在这儿会影响我,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想想,想一个好办法。你们,走吧。

    Q的男人从口袋里摸出半包烟,连同一只一次性的打火机。烟不好,凑合着抽吧,过去Q说你挺爷们的,这回说啥也不能萎了。

    然后,一对夫妻出了大水的家门,一前一后,手牵手走下狭窄的楼道。到了楼下,女人哽咽着嗓音对男人说,抱抱我。

    男人便将女人拥了说,咋了,人家的老婆孩子走了,你心疼了,不会是想补缺吧?

    女人拿了拳头去捶男人的胸。我走了,你是不是也这样难过?

    说实话么?

    嗯。

    跟你说,你也是我身上的羽毛,羽毛飞了,我成秃子了,你说我会不会难过?

    女人的泪水哗哗地流下来,我向你保证,永远都不会飞走的……

    也算是一个意外收获吧。这个夜晚,大水居然让Q和她男人的情感有了明显的增进。原来,幸福的感觉有时候是从比较中得来的,别人的不幸反衬出了自己的幸。

    在烟雾的协助下,大水设想着天亮以后的种种行动。一丝睡意都没有。找不到老婆孩子,他是没有资格睡觉的。不配,不配睡觉。所有的伤害都是他造成的,他没有资格做高厉厉的男人,没有资格做小可的父亲。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也要找到她们,接受她们的审判。

    天蒙蒙亮时,沉寂着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是高厉厉打来的么?大水一下子从某个固定的位置上蹿起来,以恶狼的姿态扑向手机。

    是平平。

    是啊,怎么可能是高厉厉呢。这个手机呵,自从高厉厉给他买了这个手机呵,几乎成了他和平平往来的专用手机。高厉厉看得清清楚楚,却隐忍着不发。自己多像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手里举着明晃晃的利刀,一下一下地割自己女人的心。自己的女人伤痕累累了,竟然自欺欺人地以为自己的女人没有感觉到那把刀的存在。小小的手机,也充当了帮凶的角色。

    按了拒听键,大水捉了手机,走向阳台。他打开阳台的窗户,朝下望去。第一次站在这个位置朝下看,大水的心禁不住又一个抽搐。这方小小的天地,比单纯的阳台的意义宽广了很多。他把自己想象成高厉厉。高厉厉站在这里,会看到什么呢?会看到自己的男人举着手机,在楼下徘徊着,给另一个女人打电话。她一定会看到的。自己的举动是多么可笑,而又可恶,多像捂着耳朵去偷铃铛的那个傻瓜。

    大水嘿嘿冷笑了两声,然后,高高地举起手里的手机,朝着外边的天空抛了出去。

    )第五节 一直向南,在找你们的路上

    馒头,冰凉而且坚硬,碎在大水齿缝间。吞咽的过程艰涩而又缓慢。

    顺着临街一所小学校的围墙坐下来,大水左手馒头,右手从羽绒服的口袋里掏出来一张中国地图,在膝盖上展开来,寻找下一站要走的路线。此刻后背上贴着的是一面天津静海的围墙,也就是说,明天他要去的地方是静海南边的一个什么地方。它是什么地方,叫什么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在南边。南边,承载了他寻找老婆孩子的希望。除了那盘磁带,高厉厉在留给他的字条上,只写了简洁的几个字:我带着小可去找妹妹了。没有说去哪里找妹妹。但是,大水相信,她们一定是去了南方。高厉厉曾无数次地跟他说过,妹妹肯定是去了南方。在她的眼里,南方是财富和机遇的象征。妹妹那么有心的一个人,不去南方,难道还去北方东方西方不成?不会的,不会的。就像歌里唱的那样,有一位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画了一个圈儿。北方,东方,或者西方,有那个圈圈儿么?妹妹呵,百分之百地去了老人画圈圈儿的地方。

    尾随大水一起来的县里电视台的两个年轻小伙子,在距离大水不远处的车上,倦怠着一副神情,一边吃着手里的盒饭,一边发着牢骚。妈的,这个苦差事凭啥就摊到咱哥们儿的身上了,命苦哇。不过,看在收视率的分上,看在奖金的分上,忍了。这哥们儿也真够拧的,放着热乎乎的盒饭不吃,啃凉馒头,不会是自虐给咱们看的吧?

    电视台的这辆车从大水出发时就跟上了大水。大水和厂里请假,做出徒步寻找老婆孩子的决定后,Q和大水的几个徒弟就去了电视台。他们简单地介绍了大水的情况,说想请电视台帮个忙。电视台某个部门的负责人说,你们要做寻人启事的话,去广告部吧。负责人手上做了一个动作,仿佛在轰一群苍蝇。Q他们就恼了,做寻人启事还叫帮忙么?你看你们做的那些节目,有几个人看,一点都不感动人!走,咱走!

    回来!负责人喝住了Q他们。

    大水的几个徒弟就瞪起了眼珠子,拿出了动武的架势。负责人却是一脸的兴奋,一对锈目突然间就闪闪亮了,说你们等等,我们研究一下。

    我们的时间可是有限的。

    好好,很快,很快。

    负责人的灵感没有白白闪现,很快落实了。徒步寻妻——这是一个让人兴奋的话题。节目吸引了观众的眼球,广告客户自然就接踵而来了。这才叫一箭双雕呢。

    于是,跟随大水徒步寻妻的车和人,经过短暂的孕育和怀胎,诞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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