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的法则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虽然还有另外一个选择——平局,但高厉厉显然要的是前一个结局。就要反败为胜了,一阵快意在高厉厉内心升腾和弥漫。但是,在强大的对手面前,高厉厉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她要乘胜追击。
在亮剑前,高厉厉带着身份证去网通公司办了一项业务,一项打长途电话最便宜的业务。她要以最小的投入,获得最大的回报。
吃过午饭,大水去上班了,小可进入了不可或缺的睡眠环节。
搬出五颜六色的劣质化妆品,高厉厉开始在脸上涂抹。上次出去和男生A约会,也是化了这样的妆。可是,这一次和上一次是有着本质的区别的,这一次是上战场。黛色的眉笔,粉红的唇膏,湖蓝的眼影都是作战的武器。它们虽然不能直接参战,但是会给高厉厉增添战斗的勇气和信心。那是一种满含着杀气的美丽。
很细致地化完妆,高厉厉对着镜子粲然一笑,然后起身,坐到电话机前。点燃一颗商店里最便宜的“恒大”牌香烟,学着母亲的样子,将烟夹在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间。不是学着,而是已经变成了母亲。
一口烟雾被高厉厉吐得悠远而又绵长。右手指在按键上有选择地跳跃,拨出了一个打往北京的号码。
喂?哪位?
——我是姐姐,你高厉厉姐。
……
一个简短的沉默。平平快速地调整自己的惊愕和紧张的情绪。
姐,找我有事么?
——没事,就是想你了。你说你真够可以的,一走就是好几年,连个信儿都没有。我和大水还以为你被哪个男人给害了呢,电视上一有寻尸广告,就紧张得不行。幸好,都不是你。怎么样,过得好么?
……挺好的。
还是回来吧,回来就更好了,北京再好也不是家。你回来了,大水也省得往北京跑了。跑来跑去的,太累了。
姐,我回去了,你不怕我抢走大水么?
平平在挑衅了。
哈……我巴不得你把他抢走呢,他走了,我好再找一个。可他就是不走,你也知道,几年前我那么往外推他,他都不走。看来,这辈子他是赖上我了。
大水大概是不想伤害你吧。
也不是。我问过他,是爱我多一点,还是爱你多一点。
他怎么说?
他说爱我多一点。我相信他的话,所以我不怕他有时会走远一点,因为我知道他会回来的。不是么?
……
我知道你也是相信大水的。我们两个的信任内涵是不一样的。你相信他,是他的品质在发挥作用,他比你周围的男人更善良,更忠实,更少一些欺骗,他会给你带来安全感。于是,你用你的泪水,用你的柔软,用你的女人特质诱惑了大水。
你怎么确定你说的是对的呢?我也可能是爱他的。
你更爱的是你自己。真正的爱容不得太多的杂质的。
什么杂质?
比如见不得人的手段。
不明白,说来听听。
好了,我该给他们爷俩做饭了,下次再跟你聊。对了,你的京腔已经把握得很好了,乍听上去,还真像地道的北京人呢。
挂了电话,高厉厉给了自己一小段时间。她利用这段时间,竭力把自己从战争的状态中解脱出来。在这场战争中,她必须做到进退自如,严防被动,严防疲劳战,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她的日常生活里。她还要粘花呢。高厉厉粘花的速度已经快了许多,再努一把力,每个月挣回房租钱的日子真的不远了。
一边粘花,高厉厉一边想,有了一个开头就好。它的意义不仅仅是开头,是铺垫,是一条挖好的水渠。
高厉厉一有时间就抓起电话,只要平平有时间,两个女人就会聊在一起。她们像两个好朋友一样放松、随意地聊天,聊天的内容是宽泛的,穿衣,吃饭……女人喜欢聊的一些小话题几乎都会涉及。但她们彼此心知肚明,这些小话题不过是小幌子,遮蔽不住真实的目的。特别是平平,她觉得过去低估了高厉厉。高厉厉绝对不是一个隐忍不发的弱女人,她不轻易出拳,恰恰是为了打出更有力量的漂亮拳。两个女人的聊天好比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修剪掉它的枝枝丫丫,便剩下了主枝干。
如下,是组成主枝干的部分细胞群。高厉厉简称高,平平简称平。
片段1:
高:肚子里有反应了么?
平:什么反应?
高:大水也真是的,临走我都给他准备好了安全套,他这个人太粗心了。
平:谢姐操心了。
高:我倒不是替你考虑,而是怕大水着上点什么病。后来一想,你那里也肯定是常备着那个东西的,也就放心了。其实……
平:其实什么?还有姐不好意思说的话么?
高:我倒真心希望你给大水生个健康孩子,不过,为了证实是不是大水的孩子,得要做个DNA才行。
平:呵,我答应你,一有好消息,会在第一时间通知你。我也肯定会把孩子生下来,带着他去认爸爸,不会再像上次让医院杀了我和大水的孩子。
高:还是不要提那个根本就不存在的孩子吧。你那么聪明,不应该犯那么低级的错误。几年前你给我打电话,说你怀孕了,当时我还真就信你了。后来一想,不对呀,那么一件先进的武器,你咋会不让它发挥作用呢。后来,为了证实我的想法,还托人去医院查了档案,根本就没这回事(查档案一事属高厉厉杜撰)。唉,你负了我对你的信任,这很不好。
……
高:有时候,生活中确实是需要用一些小手段、小计谋的;但是一定不要动机不纯,伤了别人不说,还伤了自己。
平:也许你是对的。
高:我相信因果报应,你信么?
平:我没想过。没时间想,没有姐姐那么多清闲的时间。
高:这是一句实话。这几年一定把你忙坏了。你是一个连周围的空气都想打动的人,能不忙么?
平:呵,有趣的一个说法。不过,我的确是累了。
高:你的累没有太大的价值,因为你没有找到你想要的东西。因为你不相信它,所以找不到。
平:什么?
高:爱情。
平:我不相信爱情么?
高:我说过,你诱惑了大水,并不是因为爱。大水只是你疲劳之后的一个放松,你需要像大水这样的男人的守候。他没有如你希望的那样只为你一个人守候,你就抛弃了他。你再回来找他,是这几年的生活让你经历了更残酷的东西,你太需要优良品质男人的安抚。在听么?
平:姐,你真理解人。
(平平轻轻地啜泣。很真诚的啜泣。在这所著名的城市里,她太孤单了,一个对手的理解也是理解呀!)
片段2:
高:其实你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错误。
平:我怎么又犯错误了?
高:姐也是为你好,同样的错误下次不可以再犯了。
平:细听端详。
高:像大水这样的男人,身上的羽毛是动不得的。
平:嗯?
高:我和女儿就是他身上的羽毛。羽毛是长在肉里的,一旦别人来拔,会连血带肉地疼。
平:我很坏么?
高:你当然不是。你只是不太习惯了解别人的感受,自私了一点。
片段3:
平:姐,就算大水的身边没有我,也还会有其他的女人的。
(说完这句话,平平很得意。她想击中高厉厉的要害,想变一直的被动为主动。)
高:你是说Q吧?这是个寂寞的女人,我很同情她。
平:你知道她?
高:是。Q是一个有婚姻的人,她的老公和孩子是她身上的羽毛。或许,她对她身上的羽毛不够满意,故意仇视它们,忽略它们。真的有人来动它们,她肯定会受不了的。她只不过自己蒙蔽了自己,她会清醒的,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我给了她这个时间,不想把她逼上绝路。做人要善良,要给自己留余地。
高:你说呢?
平:姐,你真厉害。你才是真正的高手。
高:我没让你失望就好。大水身边不断出现喜欢他的女人,我是高兴的,这证明了我当初的选择是没有错的。
平:姐,输给你,我是服气的。
片段4:
高:有机会回来吧,回来姐请你吃我们这里最著名的卷馅肉饼。
平:姐,我都流口水了,有时间一定回。
)第二节 露出你的真面目来
还有重量级的片段5:
高:妹妹,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站在女人的角度,姐姐挺心疼你的。一个人在外边打拼太不容易了。
平:唉……没办法,谁让咱是女人呢。下辈子,再也不做女人了,太累了,也太没意思了。
高:还是找个厚道点的男人嫁了吧。
平:世界上就大水这么一个厚道男人,让姐姐占了,没我的份儿了。
高:所以妹妹才想夺过去?
平:姐,你真以为我稀罕你的东西么?
高厉厉的心忽悠一下,有了一个小小的震颤。不过,她很快就稳住了自己。
高:难道不是么?
平:几年前,想过要嫁给大水。时过境迁,现在不一样了。他连最基本的消费都满足不了我。
高:那你为啥招惹他呢?
平:姐,我需要被人心疼的感觉,被一个男人心疼的感觉。
高:你身边的男人们,就没一个心疼你的么?
平:姐,那只是一场游戏。游戏,你懂么?
高:你,真可怜(高厉厉有一些动容)。
平:是啊,我们都是可怜人。姐姐被婚姻套牢,我被游戏套牢。
不自觉的,高厉厉被带进平平制造的伤感的氛围里,为自己和平平的命运欷歔,嗟叹。
嗷——马路上一辆摩托车呼啸而过。高厉厉打了一个激灵,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可以被平平的情绪所控制呢?不,不可以。她不可以同情平平,不可以被动。这是一个相当危险的信号。平平不是一个随便就被谁打倒的人,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她是一个善于做各种游戏的人。之前,她说不定是在佯败,以此来麻痹对手。在对手扬扬得意、放松警惕的时候,她再出其不意,以一个致命的狠招置对手于死地。
险些上了平平的当。
高厉厉咬住了后槽牙,平平,真是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她决定将计就计——
所以,可怜人不要伤害可怜人。高厉厉说。
平:姐,你想让我退出,把我变成一个孤独的可怜人,你忍心么?
高:你想咋样?
平:最好的办法就是维持现状,我不破坏你的婚姻,不过是把大水分一半给我。
高:你认为可能么?
平平:我会在经济上补偿你。我知道,你们需要钱。
高:我会要么?
平:你可以试着接受。不试,你怎么会知道你不能接受呢?
高:你知道么,你是我见过的最无耻的女人(高厉厉的胃口一阵翻江倒海)!
平:姐,你才见过几个人,比我无耻的人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
高:我会让你美好的愿望落空的,无耻的人。
平:给我一个说服我的理由?
高:我会让大水看清你真实的嘴脸。
平:呵呵,这个话题我感兴趣,说来听听?
高:妹妹,你这么冰雪聪明,大概不会想到我会把咱们的谈话录下来吧?
……
就要反败为胜了,一阵快意在高厉厉内心升腾和弥漫。但是,在强大的对手面前,高厉厉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她要乘胜追击。
高:妹妹,你做错了一件事,不应该再接我后来的电话。你太自以为是了,以为我不是你的对手。你不知道,为了打赢这场战争,我做了很多准备。
平:姐,你以为你现在赢了么?你敢把录音放给大水听么?你不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么?
平平连着甩过来三个问号。两个女人都明白,对高厉厉来说,那不是三个问号。那是三根杠子,可以把高厉厉打昏的三根杠子。
是啊,自己敢把录音放给大水听么?敢么?置平平于死地的同时,她也将无路可走。作为一个人,作为一个女人的最后尊严会把她逼上绝路。无论是她,还是平平,都非常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
)第三节 孩子,和我一起走吧
母亲的坟上盖着一件蓝大衣。这件蓝大衣,高厉厉并不陌生。那年,母亲喝醉了,醉倒在父亲的坟前,身上盖的就是这件蓝大衣。大衣已经很破旧了,有的地方甚至露出了棉絮。棉絮呈现着一副老朽的模样,丧失了原有的洁白,但它却很温暖。
母亲一定感觉到了它的温暖。
高厉厉环顾了一下四周,一个驼着背的苍老身影,正渐渐地消失在田野的空旷里。
妈,有人照顾您,我就放心了。
妈,我是来请求您原谅的。妹妹刚离开家时,确实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可那是唯一的一个电话啊。其实我是没脸来见您的,这几年,我总是拿小可当借口,根本就没出去找过妹妹。妈,您不知道,这个借口也给了我希望。我多怕真的出去找了,找回来的是一个不好的消息。妈,我怕。所以,我才拿小可当借口的。
妈,这回,不管是个啥结果,就算是走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妹妹。给您一个交代,也给我自己一个交代。
妈,我走了。
……
在母亲坟前,高丽丽深深地鞠了三个躬,然后把目光移向父亲的坟。父亲的坟和母亲的坟距离不到两米远。高厉厉忽然产生了一个错觉,两米远的距离,不过两三步的样子,可是,怎么却仿佛隔着十万八千里呢。父亲以孤独的姿态,拒绝任何人的走近。另一个世界的母亲,和父亲依旧是一家人么?如果是,母亲继续宠爱着父亲的羞涩,继续纵容着父亲的孤独么?
快要耗尽生命颜色的杂草,迎着冷风,在父亲的坟上簌簌地吟唱着一首哀伤的歌谣。
放开小可的手,高厉厉在父亲的坟前蹲下来,用心去倾听衰草的吟唱。她想知道它们吟唱的内容。
她想,父亲一定是听得懂的。或许,这支歌谣就是唱给父亲听的。小草是孤独的,父亲也是孤独的。
她不忍伸手拔掉它们,就让它们陪着父亲吧。父亲寂寞的时候,就听一听小草的歌声。
一个人的一生,只有小草是知音,是多么可悲啊。
想和父亲说几句话,可是高厉厉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跟父亲说自己要去找妹妹么?
呵呵。高厉厉在心里冷笑了两声。她怀疑父亲是否关心这样的话题。他如果真的像母亲那样在乎,当初就不会抛下她们姐妹了。他是一个自私的父亲,除了自己,谁都不爱。
她朝着父亲及陪伴着父亲的衰草深深地鞠了三个躬,然后牵起小可朝着寻找妹妹的方向走去。
妹妹的方向是一个未知的方向。
先去镇上的医院吧。尽管从那里找到妹妹线索的几率几乎是约等于零的,但高厉厉还是带着小可去了。约等于和等于是有区别的,只要是约等于,就是有一丝微弱的希望的。
镇上的小邮局还在,门上却落着一把锁,看不出是营业的痕迹,也看不出不营业的痕迹。它毫无生气地蹲在街边,像一个耄耋之年的老头子。一个少年骑着一辆赛车路过小邮局,到了邮局门口,屁股一翘,来了一个急刹车。后车轱辘突然抬了起来。高厉厉的手本能地做了一个相扶的动作,却是一场虚惊,车轱辘完全在少年的掌控之中。它听话地着了地,听话地旋转起来,听话地让少年驾驭着迅疾远去了。少年比小可大几岁?两岁,还是三岁?他们的年龄那么接近,可是差别却是如此的巨大。对小可来说,这是多么不公平啊。高厉厉不自主地捏紧了小可的手。
过了小邮局,便是卫生院了。卫生院夹在小邮局和照相馆的中间。高厉厉和小可走进院子时,一辆农用三马车突突叫着超过了她们,在和小邮局一样没有生气的医院门口停下来。很壮实的开车人将车熄了火,跳下来,把后车斗打开,像搬一袋子粮食一样往下搬一个胖老太太。大概是用力过猛,搬疼了老太太,老太太开始零零碎碎地骂搬她的壮实男人。高厉厉和小可经过他们,进入到医院的一片寂静里。不是安静,是寂静,是缺少人气的一种空旷的寂静。药房的小窗子敞开着,却不见药剂师的踪影。见左手一拉溜的房子的第一个门口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有两个斑驳的红字,隐约着可以看出是门诊的字样。高厉厉便推开那扇门,走了进去。门诊里一共两张桌子三个人。靠东边的桌子后边坐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脖子上挂着一副听诊器,正伏在桌子上写着什么;另外两个人也穿着白大褂,在靠西边的桌子后边做着游戏。一个年轻的女人、一个中年男人,他们在做着打手背的游戏。高厉厉和小可仿佛是两团空气,并没有妨碍屋子里的三个人。他们继续着之前的状态——写字,做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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