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火车站广场不再杂乱。赵越打量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朝记忆中的的士区赶去。
司机的年龄较大,头发稀疏,面容苍老。赵越在右侧坐下后,司机望了他一眼,露出一脸惊异,几乎要叫出声来,但是很快又恢复了镇静。司机没想到这会儿碰见了原区长赵越。他忘不了,是当年的区长给了他一千多元钱,让他开了小吃店。他赚了钱,让妻子单独掌管店面,自己又买了的士。可是,他不相信这样的区长也会腐败,也会进监狱。区长被捕的新闻传出时,正是他的小吃店有了起色、他准备给区长写感谢信的时侯。当媒体报道区长被判刑八年的时候,他惊呆了……
司机忍不住用眼的余光看了一下赵越:他的脸还是那么白净,但是,没有了生动的光泽。极短的发茬一片斑白,与褪色、起皱的夹克映衬着麻木的脸颊。他是什么时候出狱的?从简陋的行李看,也许刚出狱吧。这人哪……司机在心里叹息。司机一手扶方向盘,一手拿过台子上的烟盒,抖出一支,朝着赵越:“来一支?”赵越侧脸,笑笑:“不,谢谢师傅,我不抽烟。”赵越看到司机搭在烟盒正面的大拇指只有半截,赵越同时还注意到司机目光中别样的神色。赵越就有些莫名地慌乱,赶忙扭头朝着窗外。
“老城机械制造厂”几个字从眼前一闪而过,让赵越猛然一惊,他不禁扭头看一下司机,看着那扶在方向盘上的断了半截的拇指,突然间就想起了这个司机的姓名。
司机叫罗敬业,机械厂的工人,劳动模范。有一年的“五一”前夕赵越去机械厂视察,厂长介绍说,这是技术攻关组组长,肯钻研,能吃苦。可罗敬业说,厂长,你说这干啥。你就说说我三个月没事干的原因吧。为啥?技术攻关缺经费。当时的区长赵越,问清了情况后,当场决定让银行贷款给机械厂15万。罗敬业激动地拍着胸口说,区长,我要不在三个月内把新项目开发出来,你下次来,我在地上爬三圈给你看……不过,那一次印象并不十分深刻。留下印象的是几年后的除夕前他带着慰问金,去看望下岗职工。那一次,他握着罗敬业的手,注意到罗敬业的右手拇指少了一截,他说:“老罗啊,你是机械厂的功臣,有什么困难,尽管讲。”罗敬业说:“区长,没什么困难,我只是为机械厂心焦啊,你看几百个人……”赵越笑了,从随行人员手中接过慰问金,递给罗敬业。罗敬业说:“也好,有了这钱,我想先开个小吃店,渡过一时的难关。请区长放心,企业任何时候需要我,我都会全力以赴的。”“好啊,老罗!”区长赵越夸赞道:“不过,要开个小吃店这几百块钱咋够,这样吧,我个人再给你1000元。”第二天,赵越真的个人掏腰包,让人送来了1000元钱。
“望江区区政府”几个字又从眼前一闪而过,赵越闭上眼,心在流泪。从这儿走到监狱再路过这儿已经六个年头了。赵越想着想着,愈发地痛苦和慌乱。他看了一下计价器:9.80元。赵越掏出10元钱,说:“师傅,就从这儿下吧。”
司机减速,但未停下,说:“你不是说到梅苑小区吗?还有好一段路呢。”
“就这儿,我……我步行回去。”
“不要紧的,我不收你钱。”
罗敬业的话让赵越更加尴尬。“不……请你停下,停下。”赵越几乎在求他。
“那……也好。”司机停下车。
赵越给钱,司机说:“算了吧。”罗敬业的声音低沉,却含着一种真切的情感。赵越说:“深更半夜的,不容易呀,拿着。”
赵越下了车,说声:“谢谢啦,师傅。”就走了。
司机却没有走。
赵越走到梅苑小区街道时,一辆的士又在他身边停下了,吓了赵越一跳。
司机下了车,向他伸出了手——那只拇指断了一截的右手:“赵……老赵——”
赵越低下头,好久,才缓缓伸出手。触碰到对方的手时,赵越的泪水就滴下了,哽咽着叫道:“罗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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