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永霞

    十年前，他在厦门一所大学校园里，还是个潇洒、斯文的中年导师。他还没有老，经历了一点点风尘，许多故事都缩进了瞳仁里。

    但瞳仁深处，有一丝丝亮点，这个亮点像雪花一样在飘浮着。

    这个亮点，就是亦梅的身影。

    亦梅是他的学生，亦是他平常日子里的一点安慰。他想到她时，心里就像丝绸一样柔软。他想起她时，空气一下子变得香甜。

    亦梅只是笑，然后巧妙地躲开。她窈窕的身姿轻轻一闪，像只燕子一样钻出他温热的手掌。

    他总想捉住她。在一个没有别人、只有他们俩的时候，他总想捉住她。他不明白自己捉住她干什么，一个孩子喜欢一样东西不也总是想把它抱在自己的胸前吗？他就像一个孩子一样。

    亦梅是聪明的，她望见他的身体慢慢升温，眼神有了些变化时，便温柔地笑着躲开。

    她还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她是一朵莲花，她要保护好自己。

    她并不跟他恼。亦不恨他，亦不讨厌他。因为，她知道他只是一点点坏。他的喜欢是发自于心，而他的心仍是合格的。所以，两年来，她死心塌地地跟着导师，很安全，很好。

    亦梅在学业上很用心，她的论文发表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有质量。毕业后，亦梅没有继续攻读，因为她非常顺心、非常如意地进了一个工作单位。从此她离开了学校，离开了导师。

    她走了，带走了他眼里的那片雪花，也带走了他的很多快乐。没有欢喜的生活是无味的。空气不再是甜美的，食物不再是滋养人的。洪斯文在很短的时间里憔悴得很厉害。他学会了失眠，发脾气，骂人。

    这种日子是痛苦的。他没有做太大的斗争，交了一份辞呈就离开了那所大学。

    山不转水转。十年后，洪斯文又回来了。这一次，他是作为加拿大一个集团公司的董事回国洽谈生意的。此项业务会给合作者带来非常大的发展机遇。因此，他一下飞机，就被人团团围住了。

    他没想到，亦梅也在。

    退去了十年前的青涩与单薄，亦梅像个真正的女人一样盛开。十年的风声雨声，弹指一挥间，洪斯文望着她时，眼睛一刹那湿润起来。她没有变，她更美了。而他在商战的厮杀中已经鬓角发白。他望着她时，不再像十年前那样热血沸腾，他的内心升起无限的温柔与慈爱。

    亦梅也在笑。

    厦门的夜是红色的夜，金色的夜。厦门的夜是浪漫的、蛊惑人的夜。走在这样的夜色中，亦梅的肩一点点靠过来。她的腰肢那么地软，她的脚步那么地轻，她一定经历过很多的故事。

    他们轻轻地说着话，回忆了许多的往事。他没有忘记，他的过去是可笑的。因为他那么地冲动，那么地想捉住她，那么鲁莽、不礼貌，那么地想得到她。亦梅亦只是笑，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她就在他的身边，紧紧地拥在他的身旁。如果是从前，他一定不可自制，一定要来捉她，一定会把她紧紧地抱在胸前——这怎么可以少得掉呢，这不正是他的梦想吗？可是，此刻，他却无比宁静与安详。十年中他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已经懂得情与欲的区别，他已经学会静静地欣赏一个女人，而不是得到一个女人。尤其是亦梅，在他心里，她比别的女人更圣洁、更重要。他这次回国，原也打算找到她，带她在自己的身边，像保护自己的女儿一样保护她不受生活带给她的苦痛与泪水。

    他打算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将他的想法全部告诉亦梅，以此取得亦梅的理解，征得她的同意。但是，他没料到，走在回宾馆的路上，亦梅的身体却一点点靠过来，她的胸部一点点地靠过来，她柔软的红唇迷蒙的双眼一点点靠过来。回到房间时，亦梅完全像喝醉了一样倒在他的身上。

    他也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热。这是他十年前的梦，他特别希望亦梅也像十年前那样躲开他的双手和欲望，但此刻的亦梅没有躲开他，而是深情地扎进了他的怀里。卷发遮住了她的脸，他的心在一点点下沉。他不再是十年前的自己，他不再那么坏，那么好奇，那么想占有她，他现在多么希望亦梅像只燕子一样钻出他的手掌，像从前一样，逃到远处，温柔地、戏谑地看着他笑。但是，亦梅正躺在他的怀里，把自己像鲜花一样献给了他。

    洪斯文不知道她是为了他，还是为了他的身份。他站在床边，幽幽地问：如果我是另一个人，亦梅，你也会这样吗？

    亦梅像喝醉了酒一样“哧哧”笑着说：有什么关系呢？大老板。

    洪斯文推开门走了出来，他站在摩天大楼的顶层，望着夜色浓重的天空，心里叹息道：亦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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