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融

    夜里11点12分，她登上了去上海的列车。

    幽暗的车厢里，旅客们掩饰不住旅途的困倦，去掉伪装，各种睡姿都有。她找到靠窗的一个座位，放下不算小的一只黑色旅行包。没有人注意她。火车缓慢行进，灯光明亮的月台渐渐后退。她不记得，这是自己第几次在深夜坐火车去上海了，只知道这是最后一次。

    她和他是一对恋人，如果从高中时算起，该有9年了。他考上了上海一所高校，现在读硕士研究生，即将毕业，读完硕士研究生还要考博士，他的最终理想是出国。而她呢，只读过两年师专，现在是一所普通中学里的语文教师。

    她想起读师专时她第一次去上海的情景。他说好了在出站口等她。下了车，她拎着一个重重的包，包里全是他爱吃的东西。跟着人流挤到出站口，她东张西望，好一会儿还看不见他的人影。那是她第一次一个人去大城市。正焦急着，背后伸来的一双大手猛地蒙住了她的眼睛，随即，她被抱了起来，她知道那是他，她兴奋得不知说什么好，只是一个劲地笑。

    星期天中午，他的学生宿舍没有人。他们接长长的吻，吻吻停停，一直持续了一个小时，直到人进来，他们才分开。他带她去巴黎的春天。她知道那样一个地方永远不会属于她，但她还是喜欢。它是那么高贵典雅，音乐低得不能再低，迷宫似的走廊让她有种要眩晕的感觉。结果他们什么也没买，他们都没有钱。但她还是喜欢。

    他们之间有个约定，将来谁若先有了变数，就不能再持有两人多年的来往信件，必须交给对方保管。9年了，她写给他的信至少在300封以上，加上他写给她的200多封，有500多封了。

    第9年，他的信简短并闪烁其词。她是个聪慧的女子。她在最后一封写给他的信上写道：你不必再写信了，什么也不用说。找个时间，我上你那儿去索回旧信，你已不能再保管它们了。

    火车抵达上海站时，将近中午11点。她没让他去接，只让他在宿舍等着。她到的时候，他已把售捆扎好了，厚厚的两大摞。见状，她开玩笑地说，你还真守信用呢。他低声道，不是我守信用，是你守信用。随后他又说，一封不少，都在这里了。她把信塞进旅行包里，包顿时鼓起来。

    他提出陪她去趟巴黎的春天，她点点头。

    在巴黎的春天，她去了一趟卫生间。她惊叹，到底是巴黎的春天，连卫生间都装饰得如此气派。法国香水淡淡弥漫其间，她猛然有了一种要呕吐的感觉。用自来水漱了漱口，她的胃镇定下来。镜子里，她的脸白得有些不真实。

    出来，她要去附近的地铁车站坐地铁，然后再坐火车回小镇。在等地铁时，他还是习惯性地将手搭在她肩上，她没有躲开，安静地靠在他身边。地铁“哐哐”开来了，他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她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气息。有点眩晕。她还看见从他的眼睛里淌出一丝怜惜，她赶紧低下头，她不想让他看见她快要流出泪的眼。

    最终，她还是冲他笑了笑，走进地铁。他还在挥手。然后他转身，消失。

    她环顾车厢，表情淡漠的人们各怀心事。他们谁都不会注意身边的人，不会相信这只沉重的旅行包，竟会藏着几百封旧信。而她，从一个千里外的小镇赶来，只是为了’从一个人手上索回这些信件。

    她在想一个问题：这些旧信要用一个怎样的箱子才能保管好呢？

    她的脑子里浮现出一幅画面：一天黄昏，她怜着一只疲倦的黑背包，朝一个陌生的男人走去。男子接过她手上的包，从里面取出一封封纸质发黄的旧信，把它们全都锁进一只精致的木箱里。然后当着她的面，他把钥匙从窗口扔出去，他笑着对她说，喏，这是你过去的行囊。你说这种结果对它是不是挺好的？

    想到这里时，她突然哑然失笑，怎么像在电影里似的呢！

    她把头扭向窗外，然后在车窗上，她看见了一副模糊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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