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先丰

    十多年前，发生在我们师范学校的一件事，至今仍在人们的记忆里。

    当年学校里有个老罗，老罗烧锅炉。烧了一辈子，后来干不动了，就传给儿子小罗。

    小罗二十五六岁，是个好脾气。家属区哪位老师家里需要扛个煤气罐、米袋子，或者是疏通下水道等脏活儿，招呼小罗一声，他立马就会跟你走。谁的自行车坏了，扔小罗门口，告诉一声，回头再骑保准已给修好了。而且，所有这些事，你都不用跟他客气一声，否则他会不高兴。大家也早已把他当成了自家人。

    小罗老家在外省一个偏远山区，那里至今还没通汽车，非常穷。农闲时分，他老婆就带着孩子，来学校住一段时间。

    小罗的老婆叫奚云，生得细皮嫩肉，文文静静，走在大街上像个城里女子，不像山旮旯里的村妇。奚云会剪纸，堪称绝活儿，剪得活灵活现令人称奇，而且有求必应。当年许多老师家的窗玻璃上，都贴着她的作品。奚云还会做农村小孩常穿的那种虎头鞋，很精致。曾做了一双，送给叶萍老师的儿子。奚云没念过书，但非常敬重念过书的人，那时还没有饮水机，奚云就经常帮小罗，往各个办公室给老师们送开水。可惜，奚云在学校待的时间总是很短。

    有一天，食堂里的和面机坏了，大师傅老孙扎煞着两只面手，来叫小罗——上次就是小罗帮忙修好的。小罗洗干净手，就跟老孙去了。谁也没想到竟出了乱子。和面机漏电，小罗被强电流击倒，脑袋重重地撞在一个硬物上，立即不省人事。

    由于小罗不是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出的事，所以就没评上工伤，只赔偿了很少一点钱。从老家赶来的奚云和老罗，没有找领导吵闹，异常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小罗是临时工，医疗费不能报销，奚云四处举债为小罗治病。一个月后，小罗虽闯过了死神关，却从此落下了间歇性意识模糊的毛病。

    锅炉当然没法再烧了。奚云到学校收拾小罗的衣物，准备回老家去。奚云的儿子已经四岁了，跟在奚云后头跑进跑出，觉得很好玩，“咯咯”地笑。学校的老师看到这娘儿俩，都禁不住伤心。其中叶萍老师哭了起来。

    叶萍回家收拾了一些自己和孩子的衣服，送给奚云。

    奚云告别老师们，带着儿子和老罗一道，护送着小罗回老家去了。

    然而只几天工夫，奚云又单身一人从一千多里外的山村回到了学校。

    奚云到家属区找到叶萍，说：“小叶老师，你上次送我的衣服，里面有500块钱，一定是你忘了拿出来。我怕你着急，就赶着给你送来了。”

    叶萍老师听了慌张起来：“不……不会吧……哦，我想起来了，是这么回事，那是小罗最后一个月的工资，校长让我转交的，我忘了告诉你。”

    奚云不信，说：“小罗每月450元，怎么多发了50元？”

    叶萍无法自圆其说，只一口咬定是校长让给的，不信可以去问校长。

    奚云拿着500块钱，去问校长。

    奚云一走，叶萍就马上给校长打电话。无奈总是占线，怎么都拨不通，叶萍急出一身汗。

    奚云找到了校长。

    校长听完奚云的讲述，说：“叶老师说的是真的，那50元是当月的奖金。”稍一沉吟，又说：“你这次来得真巧，我正有事要找你。前几个月，锅炉房买煤，当时学校钱紧张，小罗垫资1000元，发票早已交给我，还没等给他报，他就出了事。你今天就把钱捎走吧。”

    校长从口袋里数出钱，交给奚云，并打开抽屉，向她展示了一张发票。

    奚云不识字。

    奚云突然泪流满面，不再说一句话，捏着钱朝校长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就离开了办公室。

    许多年过去了，那些老师们还经常谈起奚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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