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在报社组织的一场“帮助民工讨工钱”活动中,民工陈二终于拿到了被拖欠了3年的工钱。3年前,他和一个老头儿被人请去守一座烂尾楼,说好260元一个月,但一直没兑现。当他从报社记者手中接过那沓厚厚的人民币时,竟突然有一种中了大彩的兴奋,尽管他知道那笔钱本来就应该属于他。
在向报社领导们鞠躬并对摄像机和照相机说了无数声感谢之后,他决定回家。因为讨工钱惹恼了‘建筑方的领导,明年开春烂尾楼显然是守不成了。
第二天,陈二裤裆里藏着7000多元钱,腰上挂个铁锅,背上背着山一样的大包裹,带着十几个馒头晃晃悠悠地上路了。天下着小雪,每走一步,腰上的锅都会“当”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在训斥和责骂声中,陈二坐公交车来到火车站广场。今年,和他一样想早早回家的人似乎很多,他扛着大包排在队列的最后。几个小时后,他终于拿到了写着家乡名字的一张车票。其间,他吃了3个馒头,拒绝了十几个票贩子,还忙里偷闲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一个胖老太太拿着罚单要罚他5元钱,吓得他几乎哭出声来。
在车站又待了10个小时,他又吃了4个馒头。大厅里暖暖的空气让他的眼皮想往一处合,他掐了自己的大腿,坚定地把瞌睡虫撵走了。
上车后,背包和锅让他吃了很多苦头。在另几个后生的帮助下,他终于坐到了属于他的硬座位上,与他同座的是几个青年民工。小后生们花钱大手大脚,凡列车上卖饭卖酒,一律是来者不拒。这让陈二感觉有点儿恐慌,总觉得自己是一只钻进狼群的小羊。小后生们请他喝啤酒,他不喝,怕遭蒙汗药;给他递烟,他也不抽,害怕遭迷烟。拉家常时,他尽量多听少说。偶尔迫不得已要发言,也只是面红耳赤地大骂包工头太狠欠工钱不还,让他在城里待了三年也没挣到一分钱,还欠下一大笔账。他不是个善于撒谎的人,每当说到此时就会脸红。
又过了两天,消耗馒头8个,家突然离得很近了。在他下车的时候听见前面几节车厢里传来新闻:一个老年民工因为恐惧而精神失常,把包里的钱一张一张地发给车上的旅客。而另一车厢里的乘客就没这么幸运,他们被一个突然精神失常亮出刀来要砍人的青年民工吓得半死。
从县上到乡里,拖拉机要走3个小时。从乡里到家还有两三个小时的山路。陈二摸摸怀里还剩最后一个馒头,算一算一路所花的钱,决定自己走回去。
此时已是晚上10点多,他背着大包走在通往家乡的那条山道上。一下子,这条走了30多年的路使他感觉非常亲切。他张大嘴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突然有一种想唱歌的冲动。
他发现,已经远离他3年之久的唱歌功能正在恢复。他的歌声和腰上的锅发出的脆响在山谷里传得很远,他很久没有见过的星星了,它们像顽皮小孩的眼睛一样闪啊闪……
离家最后半小时的路他几乎是以冲刺的速度跑回去的。这是经过了上千公里的跋涉之后的最后冲刺。在黑夜中,他似乎看到了那个被他叫做花花的女人对他含羞一笑,正坐在残破但还算温暖的炕上,他那不知已长成什么样的儿子开始很是惊恐,后来甜美地叫了他一声爹。
小院里那棵脱光了叶子的老银杏树已出现在眼前。他知道,那树下就有他想要的一切。他三步并作两步往前走,腰上的锅像快节奏的小锣。
但就在他举手拍门的时候,突然又凝住了。他突然想起烂尾楼里那几个拾破烂的人给他讲的故事,说很多打工仔急急忙忙跑回家,想给老婆一个惊喜,结果摸上炕发现多了一双男人的腿。他害怕这样的场面出现。虽然他知道自己3年没音信,女人在家没个帮手也确实难过,但他还是怕。
他的手凝在半空中。他发现一路累出的大汗正在变成冷汗。他定了定神,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儿好笑,于是决定敲门。
就在他敲门的时候,他发现门被一把大铁锁锁着,锁上面已是锈迹斑斑。
陈二其实并不知道,在他离开家的第二年,妻就把田租给别人,带上孩子出去打工了。
邻居吴老二说,再过几天就是春节了,那时,兴许他们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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