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成

    田小小是中学语文教员，很温柔的一个姑娘，人也很自信。

    田小小老师讲课的声调类似舞台腔，脸上表情很动人。

    “阿成，你站起来！”

    阿成便从课桌后软软地站起来。

    “老师的脸是书呀？”

    “不是。”

    “坐下！眼睛用在课文上。”

    阿成便坐下，眼睛随着课文上的内容一行一行地走。这一课的内容是《学弈》，讲古人学下围棋的事，很无聊。

    田小小老师说：“‘其一人专心致志，唯弈秋之为听；’另一个人呢，‘……虽听之，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思援弓缴而射之。’

    田小小老师瞥了阿成一眼，笑着说：“这就像阿成同学一样呀，人坐在课堂上，但心却跑了。”

    学生们都笑了起来。

    阿成也笑。阿成的语文成绩太惨。成绩到了家里，面对代替亡父职责的四哥，阿成总要付出血的代价。

    田小小老师在阿成同学的心中酷似菩萨，只要打开语文书，一个童话般的王国便出现了。

    田小小老师是一个诱惑。学校二十多位未婚的男性教员，都在追田小小。

    单说化学老师。

    化学老师姓季，他的动作、语态、写板书、生气、白眼儿训斥学生，很女性化。他的绰号叫“季二小姐”。

    季二小姐在校园里从来是歪着脸、挑着头颅走路，进入他眼睛里的总有叫他讨厌的地方。

    田小小见季二小姐夹着课本、教案，那样大嫂似的扭扭走过来，就忍不住弯下腰去笑一遍。

    季二小姐深爱着田小小，频频使用那样的眼神儿，也花一句鸟一句地给田小小写过情诗。

    见了田小小，季二小姐停下来，闪烁着眼光说：“田老师，舞票看到了吗？在你办公桌上。青年宫的。”

    田小小锋利地看了季二小姐一眼说：“一辈子也没空！”说完，便走了。没走几步，她又弯下腰笑了一遍。

    季二小姐的脸上好一阵地奇怪。

    阿成同学见了，缩起脖子格格地笑。

    “你过来！”季二小姐吼了起来。

    阿成左荡一脚右荡一脚地蹭过来，停下。

    “笑啥？笑啥笑啥笑啥？说呀！说呀说呀说呀！哑巴啦！？”

    阿成同学不吱声了。

    “阿成同学，我很讨厌你，讨厌你！你知道不？”

    阿成仍不吱声。

    “坏学生！”季二小姐走了。

    阿成被扔在了操场上。

    树上的鸟叫起来了，阿成拾起一块石头，瞄了瞄，击鸟。

    田小小老师的交际舞跳得很有风度，像个皇后，而且跳得很浪漫。阿成的四哥是个有名的“舞痞子”，常在青年宫的舞池里翩翩起舞。四哥的舞步玩得很油，很外国人，也很轻佻、顽皮。很奇怪很奇怪，许多年轻的姑娘都喜欢同四哥跳一曲。

    田小小老师很喜欢四哥的舞步，四哥似乎也很喜欢田小小。四哥同她共舞时总有几个特别的花步。

    阿成听四哥如此地一说，惊了脸：“四哥，你真的跟我们田老师跳过舞？”

    四哥不屑了，又渐渐凶了眼睛，喝道：“你他妈的，上课不注意听讲，画太白金星，是不是！？我供你上学的钱是大风呼一下刮来的吗？你身上的血多了，要放放血是不是！？”

    阿成敛了声，心里却在一千遍一万遍地祈祷：田老师田老师，千万别跟我四哥，四哥手黑，打人不到快断气不停手的。求求太白金星，您使个法术吧，把他们弄开吧。

    四哥在一家街道工厂上班，是个电工，长得像哥萨克，一脸的聪明。不过，他太好酸脸子，一句话不入心，变脸了。母亲指着四哥的鼻子咬牙切齿地骂他：“狼！白眼儿狼！”

    四哥常和田小小老师在舞池里那样神神鬼鬼、眼睛一闭一睁地跳。

    阿成很讨厌那些跳舞的，男的，女的，什么东西！

    四哥回到家便问阿成：

    “老六，听说你们学校有个季二小姐？”

    “对。男的。”

    “像女的？”

    “不像！造谣！”

    “不像？怪了怪了怪了‘。田小小说像的呀。”

    “幽默！他们是对象。”

    “放屁！胡说什么！小狗屎！还幽默，你懂幽默是什么意思！”

    “真的。一次放学，我们几个同学留下补课，他们俩就在后一排笑，不值笑的也笑。我们补完课，他们一块儿走的。”

    四哥哈下腰，使劲地观察阿成。

    “我说的是真的。你是我亲四哥嘛。”

    “对！对对对对对。”四哥猛醒了，“我差点让这个女妖精玩儿了。”

    “四哥，你别说是我说的，不然，我……”

    “明白明白明白。”四哥说着狠了眼光，自语一句，“明天见！”

    三天过去，田小小老师的脸变得青白。下了课，说：“阿成同学，你留一下。”

    阿成便留下了。

    教室空了，只有两个人。

    田小小老师坐在学生的椅子上，阿成站着。

    “阿成，”田小小老师说，“你有个四哥，是吧？”

    “对。叫王永成。永远的永。工人。”

    “哦。”田小小老师青白着脸笑了，“你四哥的脾气——是不是，不好呀？”

    “好。他女朋友到我家来，他的脸可亮啦，总是嘻嘻地笑。”

    “女朋友！？”田小小老师听了很失态。

    “我四哥都23了。”

    “你四哥的女朋友叫什么？”

    “叫——好像叫方雨霏，说是一个中学校长的女儿。”

    “方——雨——霏。校长的女——儿？”

    “是个阔小姐。”

    田小小老师站起来，自语道：“恶人哪！”

    “老师，没事，我走了？”

    “好，你走吧！”

    阿成回家吃饭。然后刷碗。再然后写作业。

    次日，放学。阿成刚进家门，四哥就把阿成揪起来，狠扇了两记耳光，并怒吼道：

    “谁叫方雨霏？”

    母亲过来：“白眼儿狼，你干什么！？”

    “白眼儿狼”摔门，走了。

    阿成捂着辣辣的肉脸，知道又见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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