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罗拉多的月光-河边的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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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昕

    有一段时间,我差不多天天都到离家不远的金水河边晨练。说是晨练,并不怎么名副其实,往往我出门的时候,马路上已涌起上班的车流、人流。

    出门的时候,我是走。匆匆地走,往金水河边赶。等上了河堤,我就变成跑。慢慢地跑,轻松地跑。金水河两边的水泥路已被早起的清洁工人打扫过。在这么清静的早晨穿着一双弹性很好的运动鞋悠哉游哉,跑在这么清爽的路上,真是一件很让人惬意的事。河水很不清,可你不往下边瞅就是了。河边的柳枝却是绿得赏心悦目。我一边不紧不慢地跑着一边随心所欲地胡思乱想,几天跑下来,我就发现河边还有我的几个同道。

    一个是小老头儿,60岁上下吧,干干瘦瘦的,老穿一条白不白灰不灰的灯笼裤,每天都站在那棵白杨树下,背朝金水河,做骑马蹲裆式,双手竖掌,“嗨嗨嗨!”一边喊着一边双臂轮番从腰间向那棵白杨推出。这小老头儿,个头儿不大底气倒挺足的,又喊又推,也不见他歇一会儿。我只觉得这对那棵白杨树太不公平了。离他不远有一个读外语的女孩也是在一棵白杨树下,有一条短短的青石凳,女孩在石凳上面河而坐,手里捧一本大书。我每次从她面前跑过,只听她在哇里哇啦读着,从不见她抬头,我只从侧面看到这是个皮肤很白的女孩,戴了一副粉塑料框的眼镜。还有一个遛狗的男人。这男人没有固定的线路和场所,他往往是由他那两只小宠物着往前走,两个小家伙兴之所至,乐意在哪里停住嬉戏一会儿,他就在哪里站了看狗撒欢。这几位是经常碰到的,偶尔也有见不着的时候,那或许是我去晚了,或许那天他或她有什么事没来。唯有一位,只要我去河边是每次必见的。这是一位50多岁的女人,她每天都比我去得早,我走到河堤上时,往往可以看到她正在或近或远的某一处吃力地向前挪动,一根拐杖在手里,肩一边高一边低,一只脚重一只脚轻,拖拉,拖拉,慢慢地却是顽强地向前、向前。一看就知道是位脑血栓后遗症患者在做功能性恢复锻炼。我虽是慢跑,比走路快不了多少,却很快撵上并超过了她。超过她很远时,还能听到她手里拐杖捣在水泥路上的声音,“咚、咚、咚。”金水河在我们这段拦腰架了两座桥,两座桥相距差不多一公里,我上了河堤就逆时针沿着河边的马路和两座桥转。一圈又一圈。有时我和她一后一前都行在一条河堤上,有时我看到她在那座桥的北头而我正在这座桥的南头,我们之间正好拉成一条大对角线,有时我们会面朝同一个方向,隔河而行。她好像更随心所欲,有时逆时针方向行,有时顺时针方向行,常常有我超过她或和她碰面的时候,那拐杖单调却又执拗的“咚、咚、咚”就常响在我耳边。我注意到这位女士很爱换外衣,而且衣服的色彩往往比较艳、比较亮。每天早晨,走上河堤,只要老远的看见一团绿、一团黄或一团红在移动,我就知道她已经在走了。

    那天早晨,当我又超过她时,忽然觉得有些异样,忍不住放慢脚步扭头看了一眼,没什么呀。再看一眼,咦,我发现她手中的拐杖没有了,她的身体往一边倾斜着,一只胳膊甩动幅度很大,大到可笑的地步,大概要借此维持一下失去拐杖后身体的平衡。她走得很吃力也很专注,全然没有注意到一个人在她前面频频回头注视她。我能看到她额上亮晶晶的汗珠,再注目看去,不由心里一动,我发现她化了妆。她脸上明显地打了粉底,描了眉,涂了唇膏,还淡淡地抹了层腮红。平心而论,她的妆化得不怎么高明。我平日不大欣赏女人在自己脸上涂涂抹抹,尤其不欣赏上了年纪的女人在自己脸上涂涂抹抹。我觉得女人到了一定的年龄,容貌已不具备太大的意义,应该靠自己内在的气质、学识、修养立身处世。可那一刻,面对这位化了妆、穿一件紫色呢外套的五十多岁的女性,我却在心里向她鞠躬致敬。

    又是一年的春天,远远看到河边泛绿的柳条时我想起自己好久没有到河边去了。那个女人,那个化了妆穿亮色外衣的女人还在河边执著地向前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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