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逐青草地-茶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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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茶,在我童年的记忆里,上海的人把喝水叫吃茶。那个习惯一直延续到我真正地吃到茶叶,才把喝开水和喝茶分开来。其实,茶在我整个学生时期和整个插队时期,都属远的虚的东西,只在我父亲说的旧故事中接触到。父亲说到一位大侠进了茶馆,叫小二:“来一壶好茶。”小二端茶来了,介绍说是雨前茶。我那时朦胧的概念中,雨前茶大概是一种好茶的名称,并不知那指的是谷雨前采制的茶。

    几乎是进金坛县城的同时,我开始有了与茶相交的缘。在县文化馆,用茶叶来招待来访者,也自泡一杯。也正其时,上海电影制片厂的一位名编剧,看中了金坛创作的实力,也看中了金坛作为茶乡的背景,他来联系搞一部反映茶乡的电影剧本,我也进入了这一剧本集体创作的班子。这以后,我去过碧螺春产地的苏州,去过龙井的产地杭州。那时我就想到,两大名茶正出在苏杭,与那里美的山水有关,大概与那地方的名气也有关。更多时间的体验生活自然是在金坛的茶山。我这时才真正接触到茶,了解了茶,懂得了茶。

    春日里,住在茶场的招待所里,那时住宿的条件是简陋的,平房里放着几张单人木架床,两张床间搁一张旧课桌,放水瓶和茶杯,也放笔与纸。食堂里摆几张旧八仙桌,和采茶姑娘一起站着吃饭,有时只有青菜汤和土豆丝。然而,那饭菜却香。空气中到处滋着茶香,清新的茶香使人的胃口很好。行走在茶垅间,整个山都是一片绿色,下一点蒙蒙的细雨,雨丝也染了茶气,丝丝沁到心里来。进茶厂里,看师傅炒茶,好茶须手工制,一排几只妙锅,灶下烧着山柴,一只只炒茶锅里翻动着杀青的茶叶,也翻动着师傅灵巧的手。就着刚起锅的热茶泡上一杯,碧新的叶片在水中沁出淡淡的绿来。茶未入口,茶气已入心,周身万千毛孔都仿佛被滤得清清净净的。

    故乡金坛有两大茶场,一为茅麓,一为方麓。茅麓茶场是老场,当年场主季振纲与新四军陈老总多有交往,颇有声望。江南主产绿茶,茶场早年名牌是旗枪,旗枪为手工茶,青绿扁平,冲入水中,如花一般张开,便见一旗一枪之形了:乃一芽一叶。

    除旗枪之外,还有雨花茶,让人想到南京雨花台,其实是如雨丝之形,那般地细长。还有雀舌、毛尖。特别是后来茅麓茶场创制的“茅麓青锋”茶,曾获全国茶叶评比金类奋名如形,乃是清明之前的茶叶,皆采的是春后刚起的嫩芽,一斤须有几万芽头,细细采来,制成如线般青锋,放手心看去,绿得剔透,绿得可爱,实在舍不得泡了去。而泡在水里,汤色并不显得那般的翠绿,浅浅的嫩嫩的一点绿色,在水中慢慢沉落下去,便如锋般地竖立着了。

    每年清明谷雨季节都有金坛朋友邀我去茶场,面前的山、风、云、水、树、雨,都染着清清茶香,更泡了新茶上来,不免贪多喝了几杯,便会嘴唇上起出泡来,都说茶叶是去火的,那症状却像是上了火。只能想是一冬上多积了内火,都被驱了出来。

    也许是我没有吃好茶的福缘,到五月中下旬,喝大批机制的炒青、供青,也就没事,觉得那茶就好得很好。于是,那些上好的茶都送给朋友去。对朋友,我是主张相交如水的。很怕交往中互相送礼送物,茶是例外,也许可以称之为君子之交淡如茶吧。

    因为在茶山茶场多待了些时日,加上故乡金坛又被农业部评上了全国名(绿)茶之乡,和朋友论起茶来,自然也就被称作行家。说形说色,喜形于色。人总有一些所好的,有人好酒,有人好烟,有人好画,也有人好邮票的,各人之好也都算有个缘。我很难说好茶,但与茶有缘吧。我曾好过棋,现在不怎么下了,因为棋的胜负感太强,多下两盘便会失眠。我好过诗,曾三天两头写古体诗词,后来不写了,觉得那太拘束,也当不了饭吃.我好看书,看来书和茶之缘是没有尽头了。就是到将来,滤净了烦恼心,而端一杯茶,捧一本书,也便是最大的福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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